正亥之刻,人定之时,魏军营帐之旁,偏帐之内,虽已入深夜,可烦忧的魏国上将军吴起,依旧在秉烛阅简。
根据吴起之推算,以杜识之心性,加之又有那秦氏宗族子弟公孙然充当副将,今夜之时,汪邑秦军,必定会派遣通卒,前来刺探魏军之情况。
成败之事,在此一举,吴起如今年已过百,虚度年华四十七载,两鬓虽已斑白,可对于出将入相的觊觎,却依旧尚未熄灭。
如今,魏相之位,已被那老儒田无择窃取,不过,其年岁已高,已过古稀之年,孔丘曾言,人过古稀,世之罕见,想来,那田无择是没几年好活了。
而田无择一旦离世,魏相之位,历数魏国,满朝众臣,能继任相国之位者,唯有他吴起尔,只要自己行事谨慎,不出差错,魏相之位,必属于己,唾手可得矣。
正是因此,吴起方才彻夜难寐,辗转反侧之下,为了不打扰身边的亲卫休息,吴起蹑手蹑脚的来到此偏帐之内,点燃一根细小灯烛,翻阅起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兵书来。
吴起才看一会儿,帐幕之处,传来掀帘之声,吴起抬头望去,发现乃是手下亲卫将官,吴起不由得皱了皱眉,自己阅览兵书之时,如非要事,不得打扰,吴起早已下达过军令,如今,这名卫官赶来,违抗军令,吴起怎会有好脸色。
“可是本将军委派之事,有什么变故不成!”
吴起平日待兵,极其亲善,不过毕竟乃是上将军,赏罚有度,战功赫赫,自然威望不凡,见到上将军横眉而对,沉声问询,卫官不敢迟疑,赶忙拱手回道:“将军所令,全军皆依命行事,未有丝毫差错!”
卫官所答,不出吴起之预料,他自己亦是不觉得,在如今之魏国西河驻军之内,有敢违抗自己吴起之军令者,确定如自己所思之后,吴起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厉声喝问道:“既然如此,尔擅离职守,违抗军令,来此面见本将军,所为何事!”
噗咚一声,卫官大惊失色,被上将军吴起吓的跪倒在了地上,吴起沉默片刻,觉得火候差不多之时,方才温言说道:“此次之事,勿出六耳,本将军念你随吾多年,所立战功无数,这次就绕过于尔,再有复犯,必定军法从事!”
吴起练兵,自有一套,对外亲而不赦,对内赦而不亲,加之赏罚有度,内外皆服矣,此名卫官乃是吴起同乡友人,追随吴起转战东西,不过为人愚钝,从其直到如今,还被吴起这等手段唬住,就能明晓。
不过,愚钝之人,亦有愚钝之人的用处,吴起身边,还就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亲信,加之其忠心耿耿,勇力不凡,吴起甚是看重。
“所为何事?起来回话。”
卫官见上将军不在怒斥,方才放宽心胸,挣扎数下,站立而起,随后忐忑的望向自己的上将军,拱手回道:“将军近日以来,屡屡示敌以弱,恐怕会损了我军锐气,假如秦军不来,我军恐会自愧啊……”
吴起望着这名家臣卫官,眼睛一亮,这名家臣,性格愚钝,资质泛泛,吴起培养多年,依旧见效甚微,没想到今日,其竟能说出如此大有见地之言,吴起欣然而笑,大感快慰。
“尔可知晓敌军秦主将杜识,何其秉性?其副将公孙然,又是何来历?”
卫官平日以来,恪尽职守,护卫吴起周全,哪有功夫去了解这些,更何况,以其之职,擅自了解这些,可是犯忌之事,卫官对于自己上将军之问询,自然答不上来,只能摇头以对。
或许是打发时间,也或许是发泄心中烦忧,吴起此刻,倒是谈兴大起,待卫官摇头无答之后,吴起将案几之上,自己方才翻阅的兵书竹简收起之后,开始点拨起了自己的这名家臣来。
“孙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秦军主将杜识,如今方才弱冠,族微人薄,身为外姓秦人,却剧然被秦君封以上大夫之位,功利之心,必被撩拨而起。”
说完秦军主将杜识,吴起停顿片刻,在等候了整整半刻,家臣卫官终于点头表示领会之后,方才继续分说起了秦军副将公孙然之况。
“秦军副将公孙然,乃粗中有细的勇猛悍将,本将军此策虽浅显,必能被秦将识破,可关键之处却是,秦军主将杜识乃外姓一派,而副将公孙然却为秦氏宗族之人。”
这一次,吴起停顿的时间更长,等候片刻,见卫官迟迟无法领会,吴起只好饶舌再次说道:“汝就将秦将两人,比作本将军与那西河学宫祭酒田无择,就可以了。”
经吴起这番点拨,卫官方才眼睛一亮,点头示意,吴起叹了口气,政局之道,错综复杂,让这名愚钝家臣来领会,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假如公孙然只是名鲁莽之辈,本将军此策,或许还未能奏效,可以公孙然之才具,定会劝谏秦军主将杜识,一次还好说,可两次必疑,三次必怒!有这公孙然为本将军当间者,此策定能得成,此正乃孙子曾云的内间与反间之计尔。”
吴起之言,已落许久,可卫官依旧是懵懂之状,吴起暗暗叹息,他方才之言,已经够简略了,连公孙然此前分弱杜识之功,这等前因之情报,都未曾言明,可就算如此,对于自己这名家臣来说,依旧太过晦涩了。
时如流水,魏军上将军吴起,在偏帐之内,悠闲的点拨指教着麾下家臣,而反观汪邑秦军之主将杜识,如今却在城守府内,焦急的来回踱步,等候着手下通卒的回报。
怎么还没回来,明明已去个把时辰了!
正当杜识已经等的急不可耐之时,前去魏军营地打探情况的通卒,终于赶了回来,满身泥土,混杂着汗水,粘在通卒的身上,而其脸上,被树枝、野藤刮伤的创口,亦是被风尘填满。
可通卒却浑然未觉,身体不断摇摆,可脚下却疾步前行,杜识见状赶忙迎上前去,通卒见状,方才拱手下拜,说道:“回禀大将军,魏军已疲,营地之内,伤者呼号不断,兵士皆在痛哭饮酒,而麾下徒人,正在收拾辎重,想来魏军定是欲要拔营撤军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