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俺在辽东时,在一个道观门口买的,那卖家穿着道袍,说他是观中真人,发簪是他亲手打造的,只此一支,长年累月在观中沾染仙气,戴的人能长命百岁,多子多孙……俺便买下来了,寻思回京再给你。”
“后来才听耿三儿说……那是假的,那王八蛋他娘的每日都在那里招摇撞骗,害得老子把银子都掏给了他,助他修道成仙,操!”
“噗”一声,赵如娜低头闷笑。
他也跟着发笑,搔了搔脑袋,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不说话。赵如娜后背抵在案棱上,回视着他,不解地问,“怎的了?”
“媳妇儿。”他捋了捋她的发,手抚在发簪上,“虽说它是假的,但俺的心是真的。俺北伐那时,抬脚就走了,便一直觉着对不住你……但俺一大老爷们儿,有些抹不开面,这发簪便藏了又藏,没寻着机会给你。”
“侯爷……”
她声音微微一哽,陈大牛更窘了。
“俺晓得你出生高贵,自小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发簪……莫要嫌弃。”看她目有异色,他眸光暗了暗,“恐你也戴不惯这样的东西,俺先替你收起——”
“不!”赵如娜偏头,抚着鬓上的发簪,笑着贴过去,双手轻轻圈着他的腰,小脸儿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像小狗一般蹭了蹭。
“我很喜欢,我等你回来。”
陈大牛甫一出门,赵如娜随后便换了一件秋香色的偏襟外衫,领着绿儿从侧门出了侯府。上了马车,她与陈大牛同往一个方向,却没有与他选择同样的路。
她不能阻止陈大牛领受五十军棍,也不能驳了他的意愿去向赵绵泽求情,但她更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去挨打,什么都不做。
要知道,打军棍的规矩与讲究很多。“拖打”,“弹打”,名目不同,打法不同,执刑的人不同,“授意”不同,结果自然又各有不同。
作为陈大牛的妻子,她要为他做一点事。
马车从正阳门拐入青龙街,在兵部重檐屋顶的大门外停了下来。此处是大晏六部所在,隔了一条青砖石的甬道,正对面的便是太医院。
赵如娜没有想到,马车门帘刚刚撩起,她脚还没踩上马杌,便见到一个颀长的人影停在太医院的外面,身上整洁的医官袍服,映着他清俊的面孔,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恭请长公主安。”
顾怀浅淡的嗓音中带了一丝萧萧颤意,如同他压抑着的激动心情,在看向那清丽温雅的女子时,波澜微涌。
脊背微微一僵,赵如娜没有侧目,扶住绿儿的手走过他身边,轻轻道一声“免”,便施施然抬步。
“长公主!”瞄一眼兵部大门外的守卫,顾怀目光闪烁,像是有一些犹豫。
赵如娜回头,淡淡看他,“顾太医有事?”
她冷淡的样子,仿佛初识的陌生人,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姿态,让顾怀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又落回了肚子里。目光闪躲着游离在她的脸上,他道,“您是为了定安侯的事而来?”
赵如娜眉梢一扬,看着他,不吭声。
那眼神的意思就一个,与你何干?
顾怀踌躇道,“长公主,定安侯的事,陛下十分看重。为免有人在中间弄虚作假,横加干涉……就在一刻钟前,何公公才从宫里领旨进了兵部。”
何承安来了?
赵如娜心里“咯噔”一声。有了那人奉旨监刑,只怕即便有她在,旁人也不好再干预,反倒会落人口舌,毁了陈大牛的清誉。
“昨日臣在宫中,无意听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说起,陛下有授意,若是长公主求情……便再加罚定安侯五十军棍。”
赵如娜一怔。
看来哥哥料到她会有这举动,这才事先堵了她的路。而他是君,陈大牛是臣。他这一口气未落下去,无论如何陈大牛都得吃一顿排头。
瞄一眼兵部的朱漆大门,赵如娜抿了抿嘴,终是转了身。她性子温软内向,不喜多言,与顾怀又早已情分皆无,自是没有任何交代,一眼都未看他,只瞥向绿儿。
“我们走吧。”
绿儿瞄她一眼,低低道,“长公主,奴婢……奴婢觉得公主还是去……侯爷……公主不给侯爷求情了?”她语无伦次,支支吾吾,不过,言词间,却有着对陈大牛道不尽的关切。
“不求了。”
赵如娜淡淡的说着,似是未见她目光中浮动的光芒。先前她没有想到会有一道比她来得更快的圣旨,还想暗中“支会”一声谢长晋,打军棍的时候,下手悠着点。但如今她不能拆了赵绵泽的台,更不想害了陈大牛。
“郡主。留步。”
他唤她旧时的称呼,看着她顾盼生辉的眼,脑子里便浮现出往日的小儿女之情。并不深沉,并不浓郁,却似烙入心里,刺激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远远观望,便会“怦怦”狂跳。
“我后悔了。”
下意识的,他冲口而出。
赵如娜微微一怔,稍稍有些意外。这些日子以来,她与顾怀虽不常见面,可偶尔的远远一瞥,他欲说还休的目光,她又怎会感受不到?
然而,当初她屈辱待嫁时,他瞻前顾后的回绝,便已经割断了他们之间的种种情分。且不说她今日与陈大牛夫妻情深,和睦恩爱。即便没有,她也不容回头。
呵一声,她若有似无一叹。
“晚了。”
顾怀喉咙一鲠,“情若还在,不论早晚。”
情?赵如娜默默想着这个字眼,脑子里却全是陈大牛那张眉目深浓的面孔。她摸了摸头上他亲手插上的发簪,甜丝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嘴角轻轻掀起。
“世事沧桑,哪有不变的风霜?”
顾怀脚步停在她三尺外,想要走近,又不敢走近,微微迟疑的目光里,有着对那一段凝固在过往里的情分最为苦涩的追忆。
“菁华,我知你一直怨我,怨我当初不愿带你离开……怨我在松子坡上……没有如他那般勇猛。可我是一个文弱医者,不是草莽武夫。再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