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袭藏青色的衣袍,黑黝黝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疤痕,正是奉命留守北平的甲一。
“抓什么抓?”夏初七撑手站起来,走近,懒洋洋扫他一眼,“我只是来看我的女儿。”
甲一皱眉,“可你想带她走。”
夏初七笑了,“可你知道我在北平,却没有禀报给他。”
甲一一默,安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生出多余的情绪来。她说得没错,他是猜到了她在北平。因为宝音好几次告诉他说,晚上做梦梦到娘了,娘与她说了好多话,娘还会亲亲她的脸,亲亲她的额头,娘还会抱着她睡觉。知道了,甲一却没有告诉赵樽,也没有加强防御,甚至故意给她留出方便来。
不过五个月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碰上她。
“为什么?”夏初七轻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不为什么。”甲一回答得很平淡,“你不愿意,我便不说。”
夏初七怔忡一瞬,淡淡笑着,“甲老板,谢谢你。”
宝音屋子里的灯火并不明亮,还带了一层橙黄的光,看上去温暖、和煦。甲一就着光线,默默看着她丰腴了不少的腰身,还有刻意乔装过的脸,眉头微微一皱,“你怀着身子?”
夏初七听不见他的语态是肯定还是疑问,却可以看见他幽暗的眸子里浅浅的忧色。
这个男人是关心她的,不是因为赵樽的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她自己。
这项认知,让夏初七心绪松缓了许多。她抿抿唇角,潋滟的美眸中波光微动。
她没有否认,上前一步,直视着甲一,“是有了身子又如何?你要改变主意吗?要告诉他?”
甲一许久没有动,低头看着她,复杂的眸子中,似有挣扎与踌躇,“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已是不放心。怀着身子,更是让人安不下心来。”顿一下,他像是为了挽留她,在竭尽全力地寻找着借口,“再说,殿下在灵璧被围,你就不担心?夏楚,留在府里吧,留下来可以知晓战事,也能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夏初七手臂下垂,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突地笑了,“甲老板,旁人不了解他,难道你我还不了解吗?”
甲一默了,“你想怎样做?”
夏初七低头,看着床上微微嘟唇的宝音,觉得屋子里的灯火太烈了,烈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烤得她浑身发汗,脑子里也不受控制地就想到了宝音的爹……她艰难地坐回床沿上,握紧宝音的手,握紧。
“我明儿天亮就走,你不要拦我。”
甲一眯眼,“我若是不同意呢?”
夏初七侧眸,唇角狡黠一弯,眸底有着隐隐的坏笑,“甲老板,我以为你会帮我的?”
久久,甲一才冷着脸,平静地道,“当年,我与十天干歃血为盟,决定誓死追随晋王之时,便决定了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他。这并非谁应当臣服于谁,应当听命于谁,而是基于男人应有的忠诚。但是今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甲一突然一叹,“你的要求,我没法不同意。”
夏初七看着他的脸,“你不抓我去邀功了?”
甲一平静道,“想抓住你,不得付出代价么?”
说罢他低头看着夏初七紧挨着他身子的左手腕,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的锁爱,确属神器。你的身手,比之当日,又敏捷了不少,连我都着了你的道儿。”
先前他只觉手上微微刺痛,就像被蚂蚁叮了一下,转瞬就消失了,也没有太过注意。可如今整条手臂都麻木了。很显然是夏初七趁他不备的时候,给他扎入了药物……这样防人的她,与往常有些不同。可仔细一想,又似乎,这样子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没有安全感,对谁都有防备之心。甲一跟了她数年,对她了若指掌。她这种高度警戒的状态是她从阴山回京入宫之后有的,却又在赵樽“死而复活”后慢慢消失了。如今,又回来了。她还是那个她。
迎上甲一审视的眸子,夏初七慢慢把银针收回锁爱,莞尔一笑,说得很轻松。
“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自然得机灵着点,要不然怎么活得下去?”
没去看甲一的表情,她像是累了,斜斜靠在床头,便去摸宝音的脸蛋儿,“甲老板,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做成的……”顿了一瞬,她突然脱下鞋子,轻轻睡到了宝音的床上,还无视甲一的存在,轻轻放下帐子,打个呵欠道,“行了,你今儿晚里给我守着吧。等我明早离开,自会把解药给你。”
隔着一层帐子,她听不见帐外男人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其实是放松的。
“乖乖,女儿……”深深吸了一口宝音身上淡淡的奶香气,她陶醉地闭上眼,慢慢挨紧宝音,又把她的小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轻轻笑着道,“宝音,你喜欢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娘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可好?这样一儿一女,娘便可以凑成一个好字。”
絮絮叨叨的,她小声在里头说着。
甲一始终未动,就像曾经无数次守着她睡觉一样,似乎凝成了一尊雕塑。
“我并不相信你会给我下什么大不了的毒药。不过是麻药而已,对吧?”
他知道她听不见,一个人说着,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在脚榻板上,背靠着床榻,看着烛光中由帐子里倒映出的影子,只觉得这情形,有着一种温馨的气息,一种类似于家的气息,是他喜欢的,一直喜欢的。
静静的,他无声的笑了,笑得像一个孩子。
“你啊,还是要去灵璧的。明知是套,你也会钻。……因为,他是赵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