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色皎洁。
月夜下,他喘了一口气,高高仰头看天。
天地间,静悄悄的,似乎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喉咙里呵呵一声,抿紧嘴巴擦拭着身上的血迹,可不论他怎么擦,上面仍然是刺目的猩红。
他突地一闭眼,抠向喉咙,“哇啦”一声吐了出来,一股子无法抑制的呕吐感袭上了他的胃中。
“大都督!”
一张同样洁白的巾子递了过来。
东方青玄没有抬头,只看见地上有一双白色的皂靴。他双手扶在膝盖上,迟疑了良久,才直起身子,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平静从容的笑开。
“如风,扶本座过去!”
“是。”如风掺着他的手腕。
东方青玄笑着迈步,脚下却踉跄一下。
如风赶紧扶住了他,并未吭声儿。他叹一声,自嘲一笑,“幸亏有你。”
如风脸上没有情绪,目光凉,声音也凉。
“属下一直都在的。”
东方青玄轻轻一笑,一点一点转过头来,温和的视线落在如风手上,狭长的眼儿眯起,那视线里,无失望,无难过,无悲伤,更无半分不谅解。
“你是一直在,却又从来不在。”
如风一怔,像是没有听见。
他不回答,东方青玄也不再问,只是心照不宣地笑叹一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极难理解的话,“不论如何,你到底阻止了赵樽,平息了事态。若不然,多少人都得随了他一起堕入万丈深渊,再无退路。”
太皇太后的丧礼是在隆而重之的气氛中过去的。七月底,分封往各地的藩王,包括宁王、安王、湘王、吴王等纷纷入朝,在奉天门外行跪拜礼后入皇城,为太皇太后守孝。
大殓之后,皇室贵族都得在家中斋戒,各部院大臣和官员还要在本衙门行集体斋戒礼,其余在京的散闲官员,则齐集于奉天门外斋戒,都不得回家。
丧事,也是热闹之事。
尤其恰逢乌那诸国来犯,京师民众更像是卷入了一锅热水之中,每日有说不尽的话题,哀国,哀民,哀生活,人人都在等待事态的发展,人人都可闻见天空里布满的血腥之味儿。
连续半月,宫门戒严,皇城封锁,京师城里的兵卒数量多过了街上进走的老百姓。赵绵泽在悉心为太皇太后服丧之余,修缮皇陵,督导京军,忙肆不堪。每一日都服丧于奉天殿偏殿议事,与臣工共议平定南疆乱局的举措。
然而,忠言,良言,佞言,纷纷扰扰,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肃清南疆乱局的领兵之将。自建章帝继位以来,大晏第一次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可建国这些年来,大晏战事频繁,那些跟随洪泰帝出生入死的功臣良将,或死于政斗倾轧,或死于帝王猜忌,真正能领兵布阵的将领却不太多。
商量来商量去,避讳来避讳去,终于梁国公徐文龙把名儿点到了赵樽的头上。
论谋略,论经验,论亲厚,赵樽都是当之无愧的南征将领。
但先前谁都不敢提,为什么?只因人人都知个中“尴尬”。
徐龙文提出来了,人人都以为赵绵泽在这骨节眼上,不会再让赵樽统领兵权,披甲上阵,可他却同意了。
赵绵泽高姿态的同意了,人人都以为失去失忆的晋王爷会拒绝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他也同意了。
无人知晓这叔侄二人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为官之人都嗅觉灵敏,一夕之间,仿佛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自从冷宫废弃的荒殿起火那一晚之后,这叔侄二人的感情就微妙了起来。不论议内事还是议外事,赵绵泽都不再忌讳赵樽,而赵樽也不再推托朝政,一力当先的为赵绵泽出谋划策,俨然是国之良臣。
臣工纵有疑惑,却无人予以置喙。
帝王之心,不可测。晋王之心,更不可测。
如此一来,门前冷落了许久的晋王府,再次热闹起来。
八月初一,京师军民百姓还在“摘冠缨,服素缟”,晋王殿下要再次出征南疆之事便敲定了。八月初三,一份用蓝笔拟定的公文,从兵部飞出,经皇帝朱批,最后落到了赵樽的手上。
夏初七得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是在八月初三晌午过后。
仲秋一到,天高气清,凉爽了不少,但白日里阳光普照,仍是闷热的紧,尤其是晌午时段,外头的风吹不入屋,还在月子里的夏初七,正闷得抓头皮,听得梅子说赵樽将要出征的消息,几乎登时便坐了起来。
“此话当真?”
她问得急切,梅子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皱着眉头,注意到了夏初七唇角口涎的痕迹,于是答非所问,“七小姐,你梦见了什么?”
摸着下巴,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梦见了满屋的黄金?它们金灿灿的颜色极是喜人,全都落在了我的屋子里。然后我一得意,叉着腰就仰天长笑。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把小十九掉地上了,哈哈。”
梅子翻白眼,“你不告诉,不也告诉我了?”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打了个呵欠,“一孕傻三年,我可以原谅自己的智商。”说罢,她瞄一眼梅子微微上翘的小嘴,伸手拍拍她,“爷要出征的消息,打哪来的?”
“外头都在疯传,就咱刚晓得。”
轻“哦”一声,夏初七拖长声音,没了动静儿。梅子是赵樽的死忠,想到他又要去那腥风血雨的战场,小脸儿满是不高兴,“七小姐,今日晚间爷应当是会来的,到时候你且劝他一劝,大晏又不止他一人,为何每逢战事,就想到他,等战事一过,却不认他。这不是亏得紧么?”
梅子是个哆嗦的,叨叨的话,都是为赵樽的不平。可夏初七却像是没有听见去,等梅子说完,她考量一下,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梅子,把地道给我堵严实了。”
梅子讶然看她,奇怪了。
“为何要堵?堵了咱爷可就进不来了。”
“就是要堵他。”轻哼一声,夏初七两只手合拢,掌心对搓着,只觉这午觉睡得手脚发凉,浑身都不太舒坦。可她搓了好一会,梅子不仅没动,也没吭声回应,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