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庄园内外,高大的乔木叶子早就掉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杈丫,迎着秋风微微颤栗,甚至黄杨跟梧桐的树皮也剥落地干干净净,露出洁白发青而不乏虫洞的粗壮枝干。
一条灰褐色的毛毛虫,由黄杨树身的孔洞中探头出来,圆乎乎的脑袋左右张望几下,又缩回洞中。
远近树草凋敝,轻风拂过,掀动着地面上枯黑腐坏的碎叶,发出籁籁声响,一派秋意深重的景象。
位于行轩市桥店镇的这座辽阔的庄园里,住着三十多家农户,均靠耕种果园、蔬菜和家禽养殖维生,在当地早已全然结成农业合作组织,今年二十八岁的路拾不遗,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利器跟妻子苏映雪,由十月十六号那天来到,已在这座庄园里生活了一个月。
如今城乡生活面貌的分化,已不是那么鸿沟显著,城市里该有的现代化生活设施,只要舍得花钱,乡村里一样能办到,且支配起来更加自由。这一带庄园里的农户家境殷实,每家每户都打理得相当美观。
路拾不遗在这里出生,可早于童年阶段,就已随父母来到行轩市市区生活,老家的房子,一直以来都是祖父母自行居住。
带利器夫妇来这里避难,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本人依然居住在市区,每日如常地登录魔道,且经常往返于陆号省C市,亲身调查了解相关于苏映雪、利器的资讯,再或以电话、或动身面见,跟利器夫妇频繁沟通。
祖父母已然陆续过世多年,空下来的老屋足以令利器夫妇容身,路拾不遗对邻居农户,则宣称这对夫妻是自己的表哥表嫂,好在肖丽云长得年轻,看起来比张峰还要小。
路拾不遗在庄园里也有田亩产权,且占有面积相当大,多年来,也就是父母偶尔过来签署一些田契租约,利器夫妇一到,路拾不遗则征求父母同意,将这项事务揽上肩,交给了肖丽云打理。
肖丽云偿付违约金,收回了部分田产,自行种上了果树和蔬菜,在居屋旁宽敞的宅基地里还养了些小鸡小鸭,每天陪伴丈夫下地劳作,饲养鸡鸭,忙得不亦乐乎。
满世界数十个债权人在到处寻找她的下落,有多个更已进入司法程序,肖丽云是绝计不敢在C市现身了,跟丈夫张峰的广告公司类似,都是毫无清盘交代的空间,就已撒手不管。至于魔道,他们夫妻俩早把游戏头盔都扔了,根本也不敢去登录游戏!
谁敢确定,债权人会不会觅踪寻迹,追到魔道里要钱?
虽然当着路拾不遗的面,肖丽云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感激的话,但跟丈夫私下交谈中,无数次提到过:“我们还能活着,可多亏了小路。”
路拾不遗现实中的名字,跟游戏ID巧相映照:路拾金。
这天晚上路拾金又来到了老家,肖丽云弄好酒菜,三人把酒言欢,谈到激昂处,不禁又是好大一番慨叹。
“这件事,你们藏身在这里,还要瞒梨子……肖凡多久呢?”路拾金问道,现实中的他,倒不像游戏里那么沉默寡言,但性格沉稳依旧,思维清晰而冷静。又道:“火羽邪云最近干的事业可不小,上回跟你们说过,他一个人就占了三座主城!而且他的地盘稳如磐石,魔道里所有势力都感到叹为观止,其实就我的感觉,这个人对利器大哥非常崇拜……”
“这件事别提了!”肖丽云打断道:“让我去求那个家伙,这件事我永远做不到!”
“嗯,不需要求他。”张峰也同意妻子的意见,说道:“再缓一缓吧,等风头过去再说,我还是要进魔道看看的,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你啊!你是玩游戏入魔了。”肖丽云笑了一下,又道:“短时间……至少一年以内,我们绝对不能进魔道……说你啦!别整天惦记着玩游戏!咱们就在这儿种菜养鸡,也挺好的我觉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均笑而不语。
肖丽云伸了个懒腰,又舒畅地叹了口气,说道:“田园生活呀,是我小时候的美梦呢!没想到在这样的时期,才能实现。说起来真的要……这话我没说过。”她说着端起了杯子,对着路拾金举了举,一饮而尽,凝目说道:“真的非常感谢小路,由衷的,谢谢了!”
路拾金连忙举杯饮尽,连称不必见外,自己能力有限,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又问道:“肖凡已经不在他那套房子里住了,估计是有警方找过他,然后他害怕了,就躲起来了。真的不需要联系他?”
“算了……”
肖丽云刚开口回答,张峰却截声道:“让他来一趟吧,我也想了解一下他最近的情况。”
“不用让他来,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种暴露我们的可能。一会儿我用电话打给他。”肖丽云说道。
“也好。”
两位男士一齐点头同意。
…………
接到母亲的电话之时,肖凡正带着夜莺之舞捕获天级坐骑,此前她的陆行坐骑已然抛弃,毫无疑问,也是放进秘境地图任它自生自灭,任其灭亡,果断就是目的。
当着夜莺之舞的面,肖凡好歹忍住了泪水,但眼眶却红了一圈,于通话器里一再追问肖丽云的下落,目前所在何处,但被母亲一番教育指责,总算息止了打听母亲下落的意图。
后面又跟张峰聊了一会,他可不会称呼张峰叫爹,一口一个“利器大哥”叫得流畅自然,仍如在魔道中一般,显然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变换称呼。
挂断通话之后,肖凡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揉眼睛,心中的喜悦仿佛要爆炸出来,忽然意识到,还没告诉母亲,自己赚了很多钱的事,这可是大事!
接着又想到,现实拨入的手机号,在通话器上却不会显示出来,又忘了问母亲跟张峰最新的手机号,想来想去,还是太高兴了,整个人都迷糊了!
夜莺之舞在一旁看着他,觉得十分好笑,这个野山梨只是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就这么又喜又悲手舞足蹈的,实在是莫名其妙,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
肖凡迎上她的目光,忽然一拍脑袋,叫道:“我下线了,有点事!”说着不待她支声,就地下线。
夜莺之舞目瞪口呆,这才刷了不到半个小时,天级坐骑还没到手呢!何况此前抛弃了坐骑,这野外天级刷怪地图离主城颇远,难道步行回城?
接着果断想到,还有回城金帖可以用。她忿然开启回城金帖,心下怒骂不休。
野山梨!
到底是什么状况?
简直有毛病!
绝对有病!
…………
其实肖凡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急于下线是为了什么。
他在室内围着床团团打转,然后启门出户,在乡野间纵步狂奔,停下来抽烟的时候,又取出千千结,留了条语音消息,虽然留上去的消息,始终泥牛入海毫无反馈。
至今以来,千千结上的留言信息已然过千条,但他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留上一两条信息,仿佛这么做可以得到一些心理上的巩固,千千结这个小玩具,已成为他跟何方静之间唯一的牵系。
肖凡心下其实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何方静可能早就把千千结扔了,他发的这些消息,何方静很可能一条也没收听过。
他扔掉了半截卷烟,快步奔出去,很快就来到城市边缘,拦了辆郊外的出租车,再次置身H市的市区中心地带。
是的,他租住的村庄小屋,正位于H市,苏婆婆生前居处五公里之外。他有一种感觉或者说幻想,离何方静小时候的住处越近,也就离何方静本人越近。
其实他错过了何方静好几次,有几次肖凡在苏婆婆的居处附近,徘徊许久怏然离去,何方静也就在十多里外的大山里,在苏婆婆的墓前,独自一人,跟想象中苏婆婆的亡灵对话。
路旁隔断栽种的矮小银杏树,叶片早已褪尽绿意,枯黄的银杏叶却呈现出明黄的色泽,随着不时袭至的轻风,便洒落下一地黄叶。
肖凡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他不知道应当去向何方,也没有任何目的地,路过一家做视效声控三维电子的店面,被一阵音乐声吸引住,这才停下了脚步,透过玻璃门向内看去。
那是轻娱公司做的动漫配乐,音乐声贯穿了整个动漫故事内容,且店面外置视频光幕上,也同步播放这分段式的动漫故事。
那是魔道五大明星的游戏历程,肖凡定睛看去,内容基本上都是瞎编的,故事唯美婉约,人物动作激烈而飘逸,反正是动漫,也没人在意真实与否。
此前肖凡在论坛里,十几秒便匆匆快进结束,这时候置身街头,反而尤为仔细地看起来。
背景音乐贯穿动漫视效的始终,那是一个女子的歌唱,曲调悠扬而铿锵,女声清脆婉转,而又不失锋锐的穿透力,悦耳的女声,却处处透着一股无形的激昂。
从零开始
到建立名字(没意思)
凭谁人说的话
由非变是(不会知)
是一个争演主角的年代
谁在执子之手篡改你故事
角色对白
力竭声嘶
即使再生这天和地
都要将昨天背起
忘掉记忆但忘掉不起
与前尘相依至死
生命原是靠演技
蒙着两眼担演这惊世传奇
你一句话
由是变非
……
歌词意思浅显且颇见沧桑之意,虽以闽粤地域方言的口音,肖凡也听得分明。
无意中听到那句“生命原是靠演技”,不由心潮起伏,往事历历在目,却如梦境般飘渺,一时间整个人都痴了。
按:歌词来自一九九三年港版电视剧《银狐》主题曲《再生天地》,而歌词就个人感觉,十分契合于网游环境,同时也算是给这一卷内容收个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