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李时这话,嘉靖半晌无语,他最担心的是南京水师哗变与地方藩王、武勋有关,说到底,他最关心的是皇位的安危,水师哗变祸乱南京外城西南两城,魏国公能及时派遣中军都督府两卫出兵镇压,虽是仍有一部乱军逃逸,总的来说,还是功大于过,南京守备太监晏宏新上任不久,也不可能与地方藩王以及南京武勋勾结。
既是不危及皇权,他也就显的轻松不少,魏国公与王廷相互劾,极可能引发武勋与文官之争,这点他自然想的到,不过,对此他是乐于见到的,争一争有好处,如今边境不宁,武勋子弟也该适当的激励一下,文官如今风头太盛,挫一挫也不是坏事。
对于彩票,他确实有心维护,但彩票实质就是赌博,确实不利于教化,况且大明立国以来,自太祖高皇帝开始便一直厉行禁赌,他岂能公开支持?至于借彩票攻讦张璁,那倒无须多虑。
默然半晌,他才看了李时一眼,缓缓开口道:“慈善彩票虽有弊端,却是瑕不掩瑜,然朝廷实不宜插手。”微微一顿,他才轻声道:“先退下吧。”
就这么让他退下?李时不由满头雾水,嘉靖这是什么意思?两条建言都不采纳,任由事态发展?虽然不解,他也不敢多问,只得起身行礼,默默的退了出来。
内阁值房,翟銮、方献夫皆是无心处理政务,等着李时回来,吏部尚书汪鋐,兵部尚书王宪也未离开,一则怕嘉靖召见询问,二则也想知道嘉靖的态度,这事情瞒不住,不消半个时辰,京师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也的给手下官员交个底。
翟銮甚为深沉,素来不多言,方献夫亦无心情闲侃,两位阁老不吭声,汪鋐,王宪自然不会多言,因此四人只是喝茶枯坐,各自琢磨,值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茶盅茶盘轻碰的声音,一众中书亦都清楚又出大事了,一个个都尽量陪着小心,生怕被迁怒。
李时一路都在仔细的回想陛见时的情形,揣摩着嘉靖的心思,进的值房,见翟銮四人仍未离开,不由苦笑了一下,不待四人开口相询,便一摆手,道:“坐下说。”
见李时神情苦涩,翟銮四人皆是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妙,耐着性子待的中书换上热茶,方献夫便率先问道:“皇上可有谕旨?”
李时呷了热茶,这才微微摇了摇头,道:“暂不追究罪责,安抚被祸乱百姓,褒奖胡万里,三起建言,皇上皆未采纳。”说着,他便将陛见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稍一琢磨,方献夫便道:“皇上既然肯定慈善彩票瑕不掩瑜,又明言朝廷不宜插手,这是什么意思?要胡万里自行化解?”
李时微微颌首道:“这怕是还有考察胡万里才干的意思在内。”
“胡万里才多大年纪?”王宪插话道:“他能否看透这一层?就算能看透这一层,无人援手,他区区一个应天府府丞,既无实权,品秩又低,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化解?”
汪鋐微微摇了摇头,道:“此子不可小觑,不仅眼光独到,见事亦是颇深,他虽无实权,却是有钱......。”
“哪来的钱?”王宪一口就接了过去,“慈善彩票听闻是颇为厚利,但不要忘了,他如今在独力赈济鱼台的两府六县,彩票才发行多久?说不定他如今还是一身债。”
听的这话,在座几人皆是无语,这极有可能是实情,慈善彩票没银子,如何去赈济南京惨遭乱兵之祸的百姓?无力赈济,又如何安抚命心,如何去堵一众官员之口?略一沉吟,方献夫才轻叹了一声,道:“眼下朝廷亦是自顾无暇,否则倒是可以先划拨一批银子。”微微一顿,他才道:“如今湖广,江西之秋粮应已陆续抵达南京,能否先行截留以解燃眉之急?”
截留江南秋粮,这事干系实是太大,谁也不敢接口,见几人皆不吭声,李时扫了几人一眼,这才缓声道:“胡万里入仕不过三载,便深受皇上与秉用兄器重,非是无因,该员见识不凡,胆识过人,深谙经济之道,咱们或许是担忧过甚,再则,皇上若是有意查探其才干,亦不会允准截留漕粮,还是观望两日再说。”
观望两日?一直没吭声的翟銮微微皱了皱眉头,稍一沉吟,还是人不住开口道:“慈善彩票一旦被群起而攻,便是难以收拾的局面,胡万里毕竟年轻,虑事难以周全......。”
李时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道:“而今只能寄希望于胡万里有能力自行化解,别无良策,好在皇上对慈善彩票颇为肯定,想来不至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微微一顿,他将话头一转,道:“对于魏国公与王廷有可能互劾之事,又该如何防范?”
听的这话,几人皆是默然,在座几人皆是天分极高,从嘉靖对此事不置一词,便隐隐猜到,嘉靖可能是有意放纵两人互劾,甚至可能会刻意挑起文官与武勋之争,即便他不能左右局势,亦能一窥文武之差距以及各自的底细,真要如此,他们即便有法子防范,嘉靖亦会加以破坏,何苦为此耗费心神?
次日,南京各部院各衙署的主官以及各都督府各卫武将的奏疏皆送达京师,李时等三位阁臣以及一众中书也随之忙碌起来,南京一众文武大员的奏疏或弹劾,或自陈,或单纯奏报,或表功,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都详尽的叙述了清江口哗变的前因后果。
对于这些奏折,李时也不敢假手他人,亲自逐一细看比对,他很快就发现,各部院大员的折子,弹劾慈善彩票的甚少,即便是有,往往也是一笔带过,看了几封,他便扬声问道:“可有应天府府丞胡万里的折子?”
听的这话,跟前的中书忙出去查询,很快便折回躬身道:“回相爷,不曾见有胡大人的折子。”
胡万里没上折子?他难道不上折子自陈自辨?李时不由微蹙了下眉头,这事有点怪,略微沉吟,他才低头翻看桌子上的折子,略翻了翻,便道:“应天府府尹周期雍的折子呢,有没有?还有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兵部尚书的折子怎么都没有?”
听的他语气已是颇为不满,那中书忙躬身道:“小的这就去查。”
很快,他便再次折了回来,躬身道:“回相爷,南京守备太监晏公公的折子直接送进宫里了,并未转来内阁,南京兵部尚书王大人的折子不曾见,这是周大人的折子。”说着便躬身呈了上去。
王廷相的折子也还未到?怎么回事?李时此时也无暇多想,接过折子便翻看细看,前面皆是大同小异,当看到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三方当日张贴告示,赈济遭受兵祸的百姓,而且还出资重建被烧毁的房舍,补偿能查实的损失,并且当日就已展开赈济、核查、救孤等事宜,他登时便长松了一口气。
事情是明摆着的,应天府、江宁县不可能有如此财力和魄力,出银子的是胡万里,这事干的漂亮!李时不由暗赞了一声,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银子,仅是这份胆魄也令人心折,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将这封折子送给翟、方二位阁老看看。”说着,他便低头翻看其他折子,加以印证。
很快,在南京礼部尚书严嵩的奏疏里,也看到了三方出告示赈济的记述,随后又有几封提到,不过都是一笔带过,李时却是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看来这事情假不了。
方献夫这时却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轻快的道:“后生可畏,胡长青如此大手笔的赈济,堪称是破天荒,远比咱们想的周到,此事可另有折子提及?”
听的这话,李时挥了挥手,将房间里的几名中书屏退出去,这才道:“有,南京礼部尚书严惟中等人折子中皆有提及,确实无疑。”说着,他才伸手让座,随后含笑道:“长青确实魄力过人,如此赈济,非有数十万两银子不可,真担心他虎头蛇尾。”
“那倒无须担忧。”方献夫一笑落座,侃侃而道:“如此大手笔赈济,慈善彩票必然名振江南,彩票发卖亦将更为火爆,这可是长期获利,这笔账,胡长青比咱们算的清楚,他这可是一举两得。”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这胡长青确实才干出众,罗峰兄已然致仕,宗易兄何不多扶持他一下?”
听的这话,李时微微一笑,呷了口茶,这才道:“这胡长青可用不着我去扶持。”
这话什么意思?自有嘉靖扶持他?一转念,方献夫又觉不对,若是这意思,李时就明说了,想到这里,他不由一个激灵,张璁还会复出掌阁?嘉靖难道透出风声了?看了李时一眼,他终是没问出口,问也白问,这种事情,没有确切的风声传出,都只是揣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