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思殿书房。
薛良辅细细的将在‘四海客栈’遇上原漳州知府顾显仁的情形说了一遍,才道:“殿下,这顾显仁在出任漳州知府之前,乃江西建昌府同知,应该见过益王殿下。”
胡万里不由的微微蹙了下眉头,他不由的想到初任龙溪知县时,头次拜见顾显仁这个知府时的情形,初次见面,顾显仁不仅对他异常的客气,而且有些失态,这人应该见过益王朱厚烨!
见胡万里沉吟不语,伍子顺沉声道:“殿下,此人留不的。”
默然半晌,胡万里才看向薛良辅,道:“佐卿是何想法?”
“且不说此人是否熟悉益王,就凭此人对殿下极为熟悉,就是个不小的隐患。”薛良辅迟疑了下,才加重语气道:“留不得。”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轻叹了一声,道:“本王靖难,朝野必然是流言四起,正所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面对流言,最好的法子,不是本王自己去辩白,而是要通过智者为本王辩白,如何让智者帮本王辩白?首先,本王行事必须处处从益王的身份和角度去考虑问题。”
说着他看了二人一眼,语重心长的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本王是窃国,你们做贼心虚的心态要改改,这个顾显仁,不仅不能杀,还的重用!
此人在建昌府做过同知,随后又调往漳州任知府,在时间上正好符合,重用他,可以给世人造成错觉,此人是益王心腹,与益王布局小琉球有着莫大的关系,足以混淆视听。
再则,本王靖难,此人没有辞官,足见其对官位的留恋,易于掌控,尤为重要的一点,此人很清楚我与益王容貌相似,对于益王靖难不可能没有猜疑,但也只能是猜疑而已,此番进京,他应是意在试探,或许来京之前就已经留有后手,这点不得不防!总的来说,好好利用他,价值更大!”
听的这一番话,薛良辅、伍子顺不由的暗自叹服,这主子可真是胆大心细,尤其是这心态,积年惯偷也难望其项背,薛良辅忙躬身道:“殿下训诲,属下等必定铭记于心,不过,这顾显仁却是不能留在京师。”
“这是自然。”胡万里颌首道:“许他一个南京户部右侍郎,兼两淮盐运使,本王虽然免天下赋税一年,但盐商富的流油,盐税这笔银子,叫盐商给本王吐出来,如今处处要花银子,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叫他立刻筹银子缴来,另外,叫他细细留心盐政。”
“属下遵旨。”薛良辅忙躬身道。
呷了口茶,胡万里才道:“监国在即,一应人等皆有封赏,佐卿有何想法?”
胡万里会如何封赏他?这个问题薛良辅这些天也在暗暗猜测,毕竟他只是举人的功名,贸然授以高官,怕是难以服众,略微沉吟,他才道:“殿下,小琉球乃是殿下根本之地,属下愿回小琉球......。”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的一笑,道:“说的不错,家里不能没人守着,小琉球和吕宋合并一省,佐卿就出任左布政使罢。”
一省之布政使乃是从二品大员,薛良辅不由的一愣,连忙道:“殿下,属下乃是白身,骤然高位,易招惹闲言碎语......。”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朝野上下对本王的闲言碎语不会少,不在乎这一点,刘思武、李健、伍子顺这次都会赏赐爵位,你是文官,这次就暂不封爵,以后给你寻个立战功的机会,再赏赐爵位!”
封爵!薛良辅、伍子顺都没想到胡万里居然会给他们封爵,二人连忙跪下来,道:“谢殿下厚恩。”
“起来罢。”胡万里含笑道:“咱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黄昏时分,薛良辅才乘轿赶到‘怡然居’,一下轿,早就在门口候着的顾显仁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拱手道笑道:“佐卿兄......。”
薛良辅含笑道:“这几日事情繁忙,累义安九候了。”
“佐卿何须如此客气,酒宴都已经备好。”顾显仁伸手礼让道:“佐卿兄请——。”
顾显仁并没人邀外人,久在官场厮混,他自然很清楚,什么时候人能多,什么时候人不能多,薛良辅在京师如今是炙手可热,想巴结他的官员多的是,他即便要笼络官员,也无须借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犯傻,叫上一帮人来碍事。
二人进的后院一个清雅的小院,叙礼落座之后,顾显仁便殷勤的为他斟了杯酒,叹道:“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别十年,想起在漳州的时候,恍如就在昨日......。”
十年!薛良辅亦有些感慨,想到嘉靖八年跟随胡万里到漳州府上任,当初何曾会想到能有今日,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十三年时间,胡万里从一名新科进士摇身一变成了大明的主宰!自个也从一名师爷成了朝廷的二品大员,而且还有封爵的机会!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薛良辅长叹了一声,道:“可惜靖海侯英年早逝......。”说着,便自己动手斟满三杯酒,在桌前祭奠,
顾显仁没想到一句话就让薛良辅如此伤感,忙附和着道:“靖海侯天纵奇才,不想却英年早逝,真真是天妒英才。”
“不提旧事。”薛良辅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才哈着酒气道:“我方从宫里出来,刻意在益王殿下提起义安兄的事情。”
听的这话,顾显仁登时紧张的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的神情提前看出一丝端倪来,见他表情淡然,心里不由的有些忐忑,连忙起身为他斟了一杯酒,而后端坐着,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薛良辅也没心思吊他胃口,略微一顿,便道:“听闻提及义安兄在漳州府对靖海侯多有照拂,殿下颇为感慨,说义安兄乃是建昌府官员出身,与王府旧人无异,理当重用......。”
听的这里,顾显仁登时心花怒放,王府旧人,益王这分明是要将他当做心腹!
见他一脸兴奋之色,薛良辅微微一笑,接着道:“在下先跟义安兄透露一下,着迁南京太仆寺卿顾显仁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兼两淮盐运使。”
户部右侍郎是正三品,比起仆寺卿只高了一级,但这个两淮盐运使却是非同小可,这是无数人眼红的位子,即便是规规矩矩,一年下来也是数十万两银子!顾显仁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脸上,一张脸立刻涨的通红,连忙起身,朝北方跪下,颤声道:“益王殿下天高地厚之恩,微臣无以回报,唯有谨守本分、洁身自好。”说罢便叩首。
待的顾显仁起身落座,薛良辅才接着道:“益王殿下今年免赋税一年,但盐商富足,盐税银子,顾大人要尽快收集上来,多多益善,以为表率,也顺带将消息传出去,殿下要休整京师,增建官学,发放军饷,增加官俸,处处都需要银子,这事不能耽搁,另外,益王还令你留心盐务,估摸着,腾出手来,益王就要整顿盐务,顾大人的前程可全在这上面。”
听的这番话,顾显仁已是完全的放下心来,益王确实是将他当做心腹对待的,当即他便正容道:“还请薛大人转告益王殿下,微臣必定尽心竭力,勤谨办差,绝不辜负殿下厚恩。”
他如今已敢肯定,益王绝非胡万里假冒,若是胡万里,绝对不会如此重用他,定然会将他打发的远远的,来个明升暗降,赏个南洋布政使之类的,微微一顿,他便接着道:“薛大人,益王殿下既是急需银子,在下先赶赴扬州,如何?”
薛良辅听的一笑,道:“三日后,便是百官恭请益王监国,义安兄何须急于一时?”
顾显仁却是急于筹措银子,这可是展现他能力的机会,官也升了肥缺也到手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况且留下来也见不着益王,这段时间益王必然忙碌,哪有闲暇见他,他当即便笑道:“没钱家难当,在下也是想早日将银子筹措上来......。”
“难的顾大人一片忠心。”薛良辅含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为顾大人安排。”
三日后一早,天光还未放亮,一众勋臣和文武官员纷纷聚集在午门前,来的不仅是南京的各部院的官员,福建、浙江、山东、以及南北直隶各省府大员大多都已赶来,江西、湖广、河南三省也有不少官员闻讯而来,这些官员自然都是看好益王,而且选择益王就意味着巨大的升迁机会,他们自然更倾向于益王。
一众官员各自寻找着自己的圈子,同年同乡同差同地之类的官场圈子相互交杂,各个官员很快都能找到自己的圈子,扎堆的议论交流着各自的信息和在京师的见闻,要说胡万里进京之后的一系列举措,尤其是花银子的大手笔确实也令一众官员大开眼界。
左侧门靠外侧,一群二品三品官员也同样在轻声的交谈着,就听一个胖子道:“益王财大气粗,这银子花的跟流水一般,舜俞兄高升户部尚书,日后可要多多照拂。”
这胖子是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娄志德,也是夏邦谟的同年,夏邦谟瞥了他一眼,才笑道:“你也说了,益王花银子就跟流水一般,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如此花,户部的日子未必好过。”
“这可未必。”南京吏部右侍郎张治接过话头道:“益王虽然说花钱如流水,但却都是花在了刀刃上,而且是花的自家的私房钱......。”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点头赞同,嘉靖御极这些年,国库空虚,灾荒和战事不断,偏偏嘉靖还要穷折腾,又是斋醮,还要大兴土木,益王花银子虽然花的猛,却是用在训练新军、安抚稳定民心,改善民生方面,老百姓和兵丁受益。
夏邦谟轻叹了一声,道:“银子都花在刀刃上是不错,但十多万新军,一年的军饷就是四百万,朝廷如何养的起?”
“夏大人多虑了不是。”南京吏部右侍郎许成名含笑道:“朝廷这点子家底,益王岂有不知之理?益王敢如此养兵必有依仗,听闻倭国如今每年的进贡就高达百万银元,东兴港一个玻璃的经销权在南北直隶就卖二百多万银元......。”
这事一众大员进京就听说了,谁也想不到东兴港的玻璃居然能象卖盐一般划分地域,都是大为感慨,一直没吭声的巡抚山东都御史曾铣接过话头道:“益王生财有道,练兵有方,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朝廷这往后的日子必然比以前要强上数倍.......。”
“宫门开了......。”一人轻声提醒道。
一见宫门大开,一众勋臣官员连忙收声,各自按品级高低列好队,而后鱼贯而入,进了宫,径直往皇极门而去,皇极门号称国门,进了午门,过了金水桥便是,一众官员在皇极门前不敢再交头接耳,一个个都神情肃然的躬身垂手站立,等候在益王的到来。
听闻太监禀报吉时已到,胡万里才缓步前往皇极门,之所以选择在皇极门,是因为皇极门是御门听政的地方,原本胡万里还有些好奇,御门听政,大明是选择在皇极门,大清是选择在乾清门,虽然地点不同,但却都是选择了在露天进行听政,故宫并不缺大殿,为什么要选择露天?
旁敲侧击之下,他才明白,之所以御门听政选择在露天进行,是因为天子是承天命而治百姓,露天听政是不欺天,是一种敬畏,是一种恭谨,是一种坦诚,以示光明正大!
“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过之后,偌大的广场上登时痰咳不闻,所有人都低眉垂眼,不敢直视,胡万里缓步走上踏上皇极门的丹陛,一眼便瞧见丹陛下黑压压一大片的文武官员,他心情不由的稍稍有些激荡,很快,他就平静下来,在百官的跪迎下缓步登上宝座,缓缓落座。
成国公朱希忠、翟銮听的一声轻咳,两人连忙跨步出列,一撩前袍跪下扬声道:“西北鞑靼屡屡侵边,皇上巡视西北,久无音讯......值此多事之秋,国不可一日无主,益王敬天惟谨,广施仁政,见识卓远,素有贤名......,微臣等恭请益王殿下抚军监国,裁决中外政务。”
话音一落,一众文武大臣立刻跪下,齐声道:“微臣等恭请益王殿下监国!恭请益王殿下监国!恭请益王殿下监国!”
巨大的声浪在广场上回荡,胡万里虽然心里觉的好笑,脸上却是绷的紧紧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瞥向天空,一轮初生的红日正缓缓升起,满天都是五彩缤纷的彩霞,他心里不由一喜,钦天监也不都是吃干饭的,选定的日子和吉时果然吉祥!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扫了众人一眼,才平看向午门,扬声道:“本王身为国家至亲,宪宗之后,屏藩亲王,国家有难,自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话一落音,午门正中门楼左右的两座阙亭登时钟鼓齐鸣,待的钟鼓声一停,太监苏云路便高声喝道:“见礼!跪——!拜——!叩首——!”
所有文武官员立刻随着口令一遍遍的起身跪拜叩首,胡万里心神微微有些激荡,大明皇帝例来都是先监国后登基,倒是朱棣和嘉靖两个是例外,朱棣不用说了,靖难不知怎么弄建文帝,他没经过监国的程序直接登基,嘉靖这家伙坚持他是继统不继嗣,所以也就直接登基,他倒是也想直接登基来着,但嘉靖没死,他根本没可能直接登基。
不过,登基不登基,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监国与登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名分不同而已,监国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掌控天下!嘉靖蹦跶不了几日!
听的苏云路拉长声音的高喝“礼毕。”胡万里才收回心神,扫了一眼分列两旁的文武大臣,才沉声道:“宣!”
苏云路连忙从身旁的小太监手上取过一卷诏书,展开大声念道:“靖海侯胡万里,开发小琉球,创建东兴港舰队,研发火器,兴办农学院.......征南洋、征安南、征倭国、征澳洲,威震四海,为大明开疆拓土,开拓海外五大行省,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赠鼎国公,谥忠勇,世袭罔替!”
谁也没料想到,益王监国,第一个便是追封靖海侯胡万里,而且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一个个心里都是暗暗惊讶,难道真若传闻所言,胡万里本就是益王殿下的人?真要如此,以胡万里的功劳,封个国公,那可是一点也不过份,前面那些个功劳都不说,仅仅是为大明开拓海外的五大行省,封个国公就绰绰有余,就是封王也不为过,徐达还是中山王呢。
薛良辅却是暗赞了一声,妙!如此一来,不仅坐实了胡万里就是益王的人,也坐实了小琉球东兴港就是益王一手开创的,间接的消除了众人心头的疑虑,而且也利于招揽东兴港以及护卫队的人心,更不会有人怀疑,益王就是胡万里冒名顶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