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惟雄站在高处,看得真切,喊了一句:“使烟枪的朋友,你的同伴已经受了重伤,赶快救治吧。”汤粟跳出圈子,问一声“是谁打伤的?”
“是我”方岚挺胸答。汤粟看了方岚一眼,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抱起蔡熊。大声说道:“君山水寨的汤栗、蔡熊在徐家码头受教了,来日方长。”跳上那条小木筏向君山方向去了。
到了水寨码头,汤栗抱着蔡熊迅速向总堂奔去,碰上了刚从岳阳码头回来的副寨主张迁。他对汤栗说道:“蔡熊怎么啦?”汤栗说道:“被人打伤了,我们到徐家码头去办事,没有办好,把事情办砸了。”
张迁问:“是谁打伤了蔡熊?徐家码头的那个徐长庚真有过人的本领?”因为上次龙舟大赛时,吴宏和徐长庚暗中较量过,吴宏败了。这事吴宏曾经对张迁说过,他认为徐长庚的内功十分深厚,可列入高手。
汤栗回答说:“徐长庚功夫一般,说出来你不会相信,蔡熊是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孩打伤的。徐家码头的厉害人物是一个高大的长者,此人眼含精光,内功深厚,深藏不露。”
“放下来看看,伤势如何?”汤栗放下蔡熊说道:“看样子不轻。”张迁将手掌放在蔡熊的腹部,轻轻压了两下,蔡熊张口吐出几块淤血后,便醒了过来。
张迁问“感觉怎么样?”蔡熊回答说:“不怎么样,他妈的,阴沟里翻船,我看那个小子是个半大的小孩,老子一时大意,竟然被那小子打了一掌,再碰上,决不轻易放过他。”张迁说道:“好了,不要吹牛了,到总堂去与寨主说清楚吧。”
郭达俊对汤粟说道:“你们办事怎么这样没有章法?谁叫你们去闹事的?事先也不把情况弄清楚,现在吃了大亏,丢了我们君山水寨的面子不说,而且把我们君山水寨的名声也弄坏了。他们会认为君山水寨是一帮地痞流氓,以后我们在场面上怎么混?”郭达俊虽有野心,但一向谨小慎微,怕惹事非。
“这事不能怪汤粟,祸是我惹的。”蔡熊抢过话头说道:“当时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任务没有完成,没有面子回来,就无事找事闹上了,汤粟是被迫拉下水的,怎么处罚?我一人担当。要不我上徐家码头去赔理道歉,要杀要剐,随他们处置。”蔡熊是个直汉子,不怕事,也是个惹事的主。
张迁说道:“事情已经做了,做错了就做错了,向别人低三下四大可不必,现在我们既要把面子找回来,又要不输理。江湖上都是用实力说话,只是徐家码头内是不是真的藏龙卧虎,如果他们中有真正的武林高手,我们就去接交,如果他们只是一般的武林人物,我们就要评评理,做错的事当面认错,被打的人也要讨回公道。君山水寨还要在这一带混,太软弱了,还能成事么?现在的关健是要把徐家码头的内情搞清楚,然后采取相对的办法找回面子。”
郭达俊站了起来,指着蔡熊说道:“看你们闹的,长着脑袋,不想事,让别人来跟你们擦屁股。就按副寨主说的,先到徐家码头去看看,试探一番,弄清楚情况后,然后再行动,一定要万无一失。”
张迁带着姚四来到徐家码头,在码头上转悠。徐家码头非常热闹,过往的船只很多,大路上有大队的车马出入。码头上人多,拥挤得很,各个门店的生意十分红火。鱼市、布市、米市、肉市的生意都井井有条,饭馆、酒店人来人往。不管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都是满脸堆笑,和言悦色,心平气和。虽然只是一个集市,生意规模不比岳阳城差。
张迁走到一个布店内,里面各种花色的布料,琳琅满目。高档丝绸,中档花布,低档的粗布挂满了柜台。他选中一段上等印花丝绸布料,店铺伙计开价三贯,张迁还价二贯,最后二贯六百钱成交。
张迁向满面笑容的伙计问道:“这徐家码头的买卖不小呀,生意好做吗?”伙计笑着说道:“你是新来购物的吧,我们这些铺面都是胡善人的。他做买卖十分公平,只要你真心想买,就一定能买到你想要的物事,童叟无欺。”
张迁说:“这里的买卖的确不错,难道没有地痞流氓来捣乱吗?”伙计说道:“胡善人是远近知名的大善人,经常接济有难之人,对穷苦之人非常关心。很得民心,那里会有人来闹事?啊,前不久有两个什么君山水寨的人,来闹过一场。一个大胖子,一个矮小个子,这两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无事找事,被徐长庚父子和方岚给打跑了。”
张迁说道:“这君山水寨的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呀,大老远的跑到徐家码头来闹事,那不是胡闹吗?那个徐长庚和方岚很了不起呀,他们练得有武功吧。”
伙计看了张迁一眼,身子向后挪动一步,想转身又站住了。对张迁说:“你这人的话真多,又喜欢想当然。他们那有什么武功呀?一个是渔民,一个是读书的学生,不过是会捕鱼,书读得好罢了。他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拼命而矣。”
突然村子中央传来了锣鼓声,锣鼓声又密又紧又有节奏,经久不绝。张迁问“敲锣打鼓的是什么地方?”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几套锣鼓齐上,敲打的时间比上次还长,中间还夹有喇叭声。
店铺老板侧耳听了一会说道:“可能是胡家学堂,学堂里有喜事,一定是大喜事,说不定那个学生中举了,胡家学堂出人物了。”张迁见店铺老板说得煞有介事,半信半疑。向姚四使了一个眼色,便出了布店,走向锣鼓声处。
胡家学堂的大厅中站满了人,几套锣鼓相互比拼,打出各种花哨。胡善人满脸堆笑站在大厅中央抱拳向四方行礼。张迁走了进来,他向身边的人问:“这个绅士模样的矮小子中年人是谁,有什么大喜事?”
那人瞅了张迁一眼,不经意的说道:“胡善人都不认识,他的公子胡大来考上了国子学,知道消息的人都来祝贺,这叫做善有善报。胡善人一生行善,感动了佛祖,观音菩萨送给他一个大有出息的好儿子,让他光宗耀祖,真让人羡慕啊。”
张迁听了以后很不相信的说道:“有这等事,国子学,那可是朝庭兴办的六学之首,隶属于国子监之下,从全国选拔学生,总共也不过三四百个学子③。你这徐家学堂不过是民办的私塾,怎能出这样的人才?荆州府有十多个州学馆和几十个县学馆,那里的学子是吃干饭的,你这人真会吹牛。”
那人听了以后非常恼火,大声说道:“谁吹牛了,这是事实,朝庭的文帖都来了,你这人真是莫明其妙。”他们的声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吵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站在胡春风身边的程仕信走了过来,盯着张迁说道:“这位朋友,面生得紧,是那里来的。”
张迁笑着回答:“我是潭州④人,名叫张迁,到前面的扬庄给外公拜寿,在徐家码头下船,听到这里的锣鼓声不绝,一时兴起,来凑热闹,对不起打扰了。”
程仕信说道:“我告诉你,胡家学堂虽然是民办的学馆,但有很好的老师和很好的学生,不会比州县学馆差。特别是举办学馆的胡善人,更是管理有方,考上国子学并不稀奇,将来还会出明经、出进士,出国家的栋梁,你信不信。”
张迁很想反驳几句,想到此行的目的,不敢太张扬,便顺风转舵,连连点头说:“相信,相信。”转身就要离开大厅,陆立明走到张迁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张朋友来得这样凑巧,使我想起了十天前到徐家码头来闹事的两个朋友,一个叫汤粟,一个叫蔡熊,十分无理,张朋友不会是他们一伙的吧。”
张迁非常镇静地说道:“我是潭州人,从小在衡山长大,刚才在码头上买布的时候,听掌柜的说过君山水寨的人来闹过事。这位朋友怎么把我和他们扯到一块了?我是去扬庄给外公拜寿的,一时好奇来看热闹,不是来闹事的。”
陆立明问道“不知你外公是扬庄的那位寿星,说出来听听”。张迁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他伸手去推陆立明,陆立明伸手接住了张迁的手掌,两人的手掌刚刚挨上,同时大吃一惊,陆立明向后倒退了三步。原来两人使用的同是离火气功,所以二人同时收回了内力,然而陆立明不及张迁的内功深厚,因此倒退了三步。
姚四突然站到张迁的身边,大声说道:“我们是君山水寨的,这位是我们的副寨主,但我们不是来闹事的。不要看你们人多,君山水寨也不是好惹的。”
胡春风笑呤呤的说道:“这位朋友倒也直爽,你贵姓。”“姚四。”胡春风说道:“姚朋友是和张副寨主一同来找梁子的?我看这样吧,以前的事暂放一边,今天是犬子考上国子学的大喜之日,你们远来是客,先喝酒,喝完酒后再论是非,行吗?”张迁说道:“既然胡大善人如此好客,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这位朋友的离火气功是从那里学来的,面生得很。”离火气功是衡山派镇派内功,现在有不认识的人学会了,这涉及到衡山派的利益,他当然要搞清楚。
对张迁的表现,胡春风还算满意,他不懂离火神功,接过张迁的话茬说道:“张副寨主深明大义,十分难得,这位是陆立明老师,负责学堂的武学教育,中过秀才,很有学问的。”
徐长庚匆匆跑来,对胡春风说:“胡员外,酒宴已经好了,是否请大家入席。”胡春风对厅堂中的人说道:“今天来捧场的人,都看得起我胡春风,我邀请各位到寒舍热闹热闹,如果那个不去,就是看不起我胡春风;如果那个送礼,那是小瞧我胡春风,我不仅要将他送的礼物摔出门外,还要将送礼之人赶出去。长庚,你来清点人数,统统都去,张寨主,我们先去,有话到酒宴上说比较好。”
胡家大院的正房是一幢五重的连七,青砖到顶,雕梁画栋十分气派,五个厅堂之中摆满了酒桌。徐长庚正在安排来人入座,张迁走过来,向他打招呼。徐长庚微笑着说道:“张寨主是贵客,请到里屋去座,这堂屋中安排的都是本村之人。”
张迁笑着说道:“好,好,你叫徐长庚,是本村的渔民,那天君山水寨的人来闹事,祥细情况你知道吗?”徐长庚说:“那天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是一场误会,被打伤的那个大胖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张迁说:“你说的是蔡熊,回去就好了,听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打伤的,那个小孩的师父是谁,你能告诉我吗?我好代表蔡熊当面向他道歉,虽然蔡熊吃了亏,但大人打小孩首先就输了理,赔理是应该的。”
徐长庚说:“赔理就不必了,他是徐家学堂的学生,他的老师叫王富高,一个老学者,懂些武艺,隐居在这里。胡善人已经去请他了,等会你就可以见到他。陆老师也是他们的老师,陆老师与你对了一掌,他的功力远不及你。”
这时陆立明正好向这边走来,张迁转身对陆立明说:“想不到陆先生也是衡山派的门人,我们同属一个门派,不知你的师傅是哪一位。”
陆立明说道:“我是半路出家,跟随白衣秀士李耀明学的,我们经常在一起,意气相投,他便教了这门内功于我,说是能强身健体,很有好处,想不到竟是衡山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受益非浅。”
张迁说道:“你虽然大我几岁,也要叫我师叔,因为李耀明是我师兄。”陆立明说道:“我和李耀明并无师徒名分,我们是好友,他传我武功,我教他写字,乃是交换,他并没有将我引入衡山派。我们之间最多也只是朋友,不过张副寨主占据君山,要抬高你的辈份,也未尝不可。”
张迁还想说上几句,然而酒菜已经上桌了,徐长庚催促他们进入房内的雅座。室内的雅座上,坐着徐家学堂的几位老师,徐长庚以及张迁和姚四。徐长庚说道:“王富高老师身体不适,不能来为胡大来中举助兴,请王大善人谅解。”
胡春风说:“王老师不来,十分遗憾。既然身体有病,就不勉强了,来,我们喝酒。”他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向程仕信、陆立明等几位老师敬酒。然后又向张迁和姚四敬酒。
张迁站起来,端起酒杯说:“我来得莽撞,为祝贺胡员外的公子考上国子学,我敬各位一杯。”举杯干了杯中之酒。照了照酒杯,他又上了一杯酒,举杯说道:“为十天前我君山水寨的汤粟和蔡熊在徐家码头的莽撞,表示歉意,再敬各位一杯。”他再次举杯与其他的酒杯相碰,这次他用上了内力,只见胡春风,程仕信、陆立明和徐长庚及其他老师酒杯中的酒水,跳了起来,直入各人的嘴里,把众人吓了一跳,弄得胡春风、程仕信还有那些老师们满脸都是酒水,只有陆立明和徐长庚两人顺势喝了进去,没有洒脱出来。
陆立明说:“张寨主,好功夫,佩服。”张迁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得罪之处,见量。”
程仕信说道:“天下之地,莫非王土,徐家码头在江陵地段上,也有些名气,就是江陵县令对胡大善人也十分看重。张寨主虽然武艺高强,但也不能不遵守唐律。胡善人还兼有里正之职,对朝廷负有责任,你们就不怕犯下“不道”、和“内乱”的恶行吗?”
姚四猛然站起,就要发作,张迁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冷静,”姚四气呼呼的坐下,一脸的怒气。张迁说道:“长期斗,武不及文,现时斗,文不能用,君山水寨经营水道生意并没有脱出唐律的范围,与徐家码头隔湖隔江,不必争斗。我今天来并非找事,而是要消除隔阂,两家和好。”
陆立明说:“文斗不用说,论武功张寨主只能算江湖好手,登不上一流,而徐家码头则是藏龙卧虎啊,说不尽冒出个超一流高手来也未可知。”这话让张迁联想到汤栗所说的那个高大长者,如果那人真是隐居的武林高人,那可得罪不起,好在对方并没有生事之意。便以息事宁人的态度说道:“我说了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两家和好,既然徐家码头有这样的人物,我很想见见。”
胡春风说“如此甚好,我代表徐家码头的数百户居民敬君山水寨的两位朋友,以示感谢。至于超一流高手嘛,陆老师是说可能有,也可能无,所以现在无从见到。来,我们干一杯,以释前嫌。”
方岚坐在自家的门坎上,闷闷不乐,刘叶绿对他说,“岚儿,心里不痛快就哭吧,大声的哭,别闷出病来了,你爸四年没有回来,你再有个好坏,为娘就无法活下去了。”她先哭了起来,方岚说“妈,我没有不痛快,你就别哭了。”
刘叶绿哭泣着说:“妈知道,是妈连累了你们,你虽然考试成绩很好,和胡大来同时初选。但朝廷要三千贯才能正式录取,并且还要到州、县去打点到位。那些官老爷不好缠啊,他们只认钱,而且味口大得很。王老先生和你徐叔叔他们也找过人,也想了很多办法,但数目太大,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根本就进不去,那不是为老百姓开办的学府,是为达官贵人开办的。那里原本就不是你去的地方,想开些,啊。”
皇甫惟雄来了,他摸着方岚的脑袋说道:“考上国子学的学子,朝廷是不收钱的,是下面的官员要收钱。现在朝政**,皇上要各个州县衙门里的人的奉禄就地解决,州县就巧立各种名目向百姓要。皇上也喜欢人才,让各州县推荐,朝廷举行考试,可当朝宰相李林甫,不取一名,还向皇上说‘应考的人,才能都很平常,可见野无遗贤’。李林甫是个不读书的人,现在他把持朝政,政以贿成,官以钱得,这大唐盛世不久矣,这国子学不去也罢。程仕信老师满腹经纶,连续三次科考都名落孙山,心灰意懒,不愿到官府求职,到学堂来教书。学好武功也是一样,将来保境安民,其作用说不定还要大些。这大唐盛世过去之后,剩下来的是百姓吃苦头了,唉。”
方岚说道:“师傅,你说现在的皇帝只听奸臣李林甫的,听不进忠臣之言,将所有的军国大事都交给李林甫处理,这李林甫认钱不认人,要钱不管法,把持朝政,其他大臣都不向皇上弹奏么。”
皇甫惟雄说道:“皇上已经老了,贪图享乐,整天陪着贵妃娘娘在后宫玩乐,不上朝,大臣们平时都见不着他,所有的事务都由李林甫向他上奏。开始也有些正直的大臣向皇上上奏,但是上奏之后,皇上转到御史台,那里面有的是李林甫的人,不但不认真调查,而且还向李林甫通报上奏之人。李林甫就反过来整上奏之人。现在朝廷官员都知道这个过程,所以都不敢上奏。就是奏报给皇上也无用,皇上还是要转到李林甫的手上去,上奏之人马上就会家破人亡,时间长了还有谁敢出头呢?不论国事,你还是专心练武吧。来,看看你的流云剑法,不要荒废了。”
注①:唐朝地名,现在的湖南省岳阳市。
注②:裋褐是汉服的一种款式,是对古代穷苦人穿的一种衣服的称呼,又称“竖褐”、“裋打”,以劳作方便为目的。
注③:史书记载,唐朝的国子监是朝庭开办的最高学府,包括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等中央六学,总学生名额是二千二百一十人。
注④:唐朝地名,现在的湖南长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