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李林甫指着李岫说道:“你已经升任为朝廷的四品官员,遇事要多动脑子。我当宰相已经十二年了,独揽朝政九年,那能不得罪人的。朝廷中的斗争比战场上还要激烈,血雨腥风,你不把对头至于死地,对头就会把你弄死。你不要以为朝廷中的那些官员每天对我恭恭敬敬,其实他们的内心,巴不得我立马倒台。我只要离开相位,我本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不说,我们家族也会遭受灭顶之灾。还能等到太子登基吗?皇上是不好侍候的,他无时无刻都想换掉我,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正为杨慎矜的事伤脑筋,他又兼任户部侍郎,很得皇上重视,而且特别卖力,一旦让他得到皇上的宠信,我的位置就保不住了,因此要防患于未然。”
“杨慎矜不是您的亲信吗,皇上看重他是好事,有他帮助你,相位就更稳固了。为什么还让您伤脑筋?”“你太幼稚了,朝廷之中没有亲信,只有对手,他斗不过你的时候,投到你的麾下借用你的力量。这样的人一旦得到皇上的宠信,就会翻脸不认人。力量不够的时候,投到我的麾下,求我的避护。一旦羽翼丰满,就会向我挑战,甚至不顾一切的排挤我,要抢夺我的位置。这样的人还不应该防吗?必须先下手为强。如果等到他形成气候,就没法动了,到时候悔之晚矣。”
李林甫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是一件事,怎样罗织杨慎矜的罪名?他想到了王鉷。王鉷是杨慎矜的少年好友,两人关系密切,对他甚是了解,用他来作枪手是最好的人选,从前一段的考察看此人可用。但王鉷是杨慎矜婊弟,他们是亲戚,而且他的御史中丞是杨慎矜推荐的。他会不会出卖他的恩人呢?如果他倒打一耙,又该怎么办呢?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李林甫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动了身边的小燕,小燕一把抱住他,整个身体将他缠住,他推开小燕说道:“好好睡,我在想事情。”
“晚上是睡觉的时间,白天才是做事的时候,来嘛,我要。”“不要闹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晚上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我却要思考问题,不把问题考虑周全,出了漏子就不好办了。”小燕仍然不依不饶,但李林甫必定是六十五岁的人了,精力有限。推开小燕,他终于下了决心。
李林甫走进王鉷的办公室,王鉷受宠若惊。连忙上前向他汇报:“按照您的指示,千方百计增加朝廷的钱粮库存,以保证皇上和后宫的开支。开启征收运费的项目,而且加大比例,让水运和陆运的生意人多交钱数,要他们用钱购买本地所产的贵重物品,送到朝廷,这样朝廷收到的钱财比皇上免除的‘租庸税’还要多。”
李林甫说道:“很好﹗户部郎中和户口色役使虽然是你的兼职,也非常重要,你做得很出色,我也放心了。皇宫的用钱必须保证,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要得到皇上长期信任,首先必须满足皇宫内挥霍的金钱。皇上不是常人,挥金如土,因此一定要有库存。”
王鉷说道:“相爷用不着担心,皇宫内再大的开支,也能保证。只要是相爷吩咐的,要多少就拿多少。”
李林甫说道:“皇上对此的要求很高,既要保证皇宫的充实,又不能增加百姓的负担。为了满足他的要求,我们采用明暗两手的做法,不能让他发现。”
王鉷说道:“相爷这一手实在高明,明的让皇上下诏免除老百姓的‘租庸税’,皇上很高兴。暗地里则增加收费项目,加大收税的数额,再从老百姓的手上收上来。增加了朝廷的收入,又有好名声。”
李林甫说道:“这样做是增加了百姓的负担,但是没办法,皇上在位日久,用度日益奢侈,后宫赏赐没有节制,能够随心所欲到藏库中去取,全靠我们提供。而且皇上还要驴子长得好,又要驴子不吃草。因此想方设法让你搞钱,除正常税收之外,每年必须上贡额外钱一百万缗④,这样皇上就高兴啊。”
李林甫将皇宫的开支放在第一位,保证了后宫的挥霍,使得唐玄宗十分满意。这一点以前的所有宰相,都没有做到。他们总是压缩内宫的开支,用法典限制唐玄宗的挥霍。这也是唐玄宗一直不愿意换掉李林甫的重要原因,每到换相的关键时刻,唐玄宗就会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舍不得。
王鉷的表现,李林甫很满意,他认为可以再进一步,便试探性的说道:“你的这些工作做得很好,但你现在是御史中丞,主要工作是御史台的事,最近有没有不利于朝廷的事件发生啊?”王鉷不清楚李林甫的用意,不敢乱说话,但必须表现出对他的忠心,奴气十足的说道:“报告相爷,李适之韦坚等人处死之后,朝廷官员对皇上更加忠心耿耿,目前没有大案。”
“你工作不错,政绩突出,我想提拔你,但前面有人挡住了你的位置,一时之间还很难办到。”从话音之中,王鉷知道李林甫又想整人了,是来要他作打手的,他已经上了贼船,只有顺从到底了。他装作没有听懂李林甫话中之话似的说道:“感谢相爷的关心,我只是在相爷的领导下做了一些事情,功劳都是相爷的,能得到相爷重视,为相爷做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是否提拔,并不重要。”
李林甫脸上露出微笑,突然说道:“不知道你们御史台听到反映没有,我接到举报,说你的顶头上司杨慎矜图谋不轨,经常与江湖术士史敬忠来往密切,还有人说他与敌国有勾结,家里窝藏谶书⑤,反对朝廷,阴谋恢复祖先基业。这些空穴来风,我只是耳闻,你有没有听到啊?”
王鉷的内心很痛苦,杨慎矜对他有恩,从道义上说,他不能见利忘义,但现实摆在这里,如果不顺从李林甫,可能很快就会身首异处。如果顺从的话,马上就能升官,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只能出卖朋友。他装作很悲伤的样子说道:“杨大人是我的上司,对我很好,而且一直在照顾我。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家的事情我也很了解,他是隋炀帝玄孙,经常歌颂杨坚的历史贡献,说我们目前的体制是杨坚所创,因为他是上级,我一直替他隐瞒。现在相爷洞察一切,我以前没有向你报告此事,请相爷治我隐藏不报之罪。”
看到王鉷这样顺从,李林甫内心高兴极了,但表面不动声色。很和气的说道:“这也不能怪王大人,我和他也很好,别人向我投诉的时候,我也不信,一直压着没有向皇上报告。既然王大人也认为有这样的事,就不能不向皇上奏明,你是御史中丞,职责是专门考察官员,官员中有不轨的行为,应该立即上奏皇上。虽然他是你的上级,但也不能包庇纵容啊,不然的话就是对皇上不忠啊。”
王鉷的内心之中暗骂自己糊涂,怎么这样容易上了圈套?但话已说出口,把柄已经握到别人手上了,只好按照李林甫的意思做了。他写好奏折,交给李林甫,李林甫看过之后很满意。
李林甫选择唐玄宗正在和一群妃子玩游戏的时候,将王鉷的奏折递上,唐玄宗让高力士去代替他继续玩。看过王鉷的奏折,他不相信的说道:“这些无中生有之事,不可信。”
把奏折压了下来,转头去看杨贵妃,准备继续去玩。李林甫紧跟在唐玄宗的身后说道:“这事我也不信,只是王鉷是杨慎矜举荐的官员,现在是御史台的次官,他的上奏应该查验。”
“子虚乌有怎么查验啊?这个王鉷心术不正,慎矜举荐他,他反过来告他的状。”唐玄宗有些不高兴了。李林甫内心的嫉妒之火已经熊熊燃烧,但表面平静。跟在唐玄宗的屁股后面说道:“他是出于对皇上的忠心,大义灭亲。朝廷可以从侧面作些调查,了解一下情况,防范于未然。”
“皇上快来啊,高力士笨得很,玩得不开心。”杨贵妃在那边嗲声嗲气的喊叫。唐玄宗听到杨贵妃的声音,心就飞了对李林甫说道:“你叫杨慎矜来见我,把事情说清楚。”快步去培杨贵妃作游戏去了。
李林甫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把杨慎矜整倒,他随时都有可能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⑥,现在最急迫的事情是去阻止杨慎矜面见皇上。
他走进杨慎矜的办公室,对他说道:“杨大人工作兢兢业业,为皇上分忧啊,可是皇上却要查处你呀。”
杨慎矜愕然,呆呆的望着李林甫。李林甫认真的说道:“我刚才从皇宫里来,皇上大发雷霆,非要御史台治你的罪。有人在皇上面前告状,说你勾结外国,阴谋复辟隋朝,好在我当时在场,极力为你澄清事实,但皇上还是不信,非要逮捕你。我列举了许多事实,他才同意保你官职,但要调查清楚。那告状之人别有用心,全是捏造的谎言,真是气人。但皇上最嫉妒这种事,他对太子都不放心,因此对任何人都疑心重重。这几天你千万别到皇上那里去,就是他派人来叫你去,你也不要去。等我先为你洗清罪名之后,你再去见他,保你无事。”
杨慎矜一下子没有了主意,伴君如伴虎,他是知道的,皇上震怒,那还了得。他非常相信李林甫,感激涕零,将他的话听真了。
李林甫回到家中,与他的女婿鸿胪少卿张博济商量对策。李林甫说道:“要找一个可靠之人,暗地里栽赃,拿出确凿的证据把案子做实,再让御史台上奏,人证物证俱全,皇上想保他也保不了啦。”
张博济说道:“我姐姐的儿子吉温十分精明,而且可靠,可以办好这件事。”“很好,三年前他在审理苗晋卿案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过人的才能,把张垍忽悠得团团转。要让他不择手段的将人证物证做实,一定要证据确凿,皇上对杨慎矜信任得很,没有说服力强的证据,他不会相信。”“请您放心,吉温的能力不比杨慎矜差,做这样的事手到擒来。”张博济立即去找吉温。
吉温经过一番调查,发现太府少卿⑦张瑄和杨慎矜的关系很好,便秘密将张瑄逮捕,要他承认他曾经和杨慎矜一起谈论过谶语。张瑄矢口否认,他便将张瑄私下关押起来秘密审问。
在一间黑暗的房间内,吉温对张瑄说道:“到这里你该承认与杨慎矜一起研究谶语的事了吧,这是相爷让我做的事,投靠到相爷麾下,还会升官。”
张瑄说道:“你将我骗到这里来,就是要我说这毫无根据的事,我是朝廷四品官员,你能拿我怎么样?”
“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天下,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看看这刑具,比刑部的还要齐全,你能熬过吗?早说了便没事了。还可以继续当官,要不然死在这房子里多不值。”
张瑄看到一件件刑具,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带着哀求的口气说道:“我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叫我如何说呢?我这人不会说谎。”
吉温说道:“我说你真是死脑筋,不说谎还能当官,你现在的官比我大很多,如果不说谎,马上官就没了,而且死无葬身之地。”
张瑄认为吉温整他一定是受人指使,他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低声下气的对吉温说道:“我这人一向谨慎,从没得罪人,怎么会落得这样?究竟是何人要整我,说清楚,让我作一个明白鬼可以吗?”
“可以,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吉温盯着张瑄说道:“我是按照相爷的指示办事,相爷并不是要整你,而是要整杨慎矜,他野心勃勃想夺相爷的位置,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你和他不一样,揭发他的罪行,对朝廷有功,不但可以当官,而且还会晋升。”
张瑄想李林甫做事向来都是心黑手辣,杨慎矜刚刚帮他除掉了他的政敌韦坚,反过来马上就要整他,要至他于死地。自己被卷入进来,只有死路一条,不说谎话是死,说了谎话也是死,他不会留下隐患。如果说谎,谄害杨慎矜,不但要死,而且历史上还会留下骂名,落得个遗臭万年。倒不如堂堂正正的作人,死了也留下个好名声。
他神态自若的说道:“李林甫的为人,我十分清楚。既然受了你的骗,进了这个门就只有死路一条,别无出路。你自己要当心,杨慎矜昨天为他搞掉了韦坚、李适之,今天便要送他去见阎罗王。你今天帮他除掉杨慎矜,明天会不会重蹈杨慎矜的覆辙呢?”吉温看了张瑄一眼说道:“谢谢你的衷告,我不会象杨慎矜那样蠢,去与相爷争宠。我全身心的投靠他,为他出力,又使他觉得很安全,一定会重用到底,如何会有祸事呢?”
张瑄此时只想速死,想用言语激怒对方。便冷笑着说道:“是我高估了你,你原来是一只会摇尾乞怜的恶狗。甚至比狗还不如,一身的奴气,完全没有主心骨。我可以告诉你,李林甫不会有好下场,你会象我的结果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还要惨。”
吉温气急败坏,他立即对张瑄动用大刑,各种刑具都用到,张瑄强忍折磨,宁死不屈。最后吉温用铁镣拷住他的双脚,让人抓住他脖子上的枷锁,象拉皮筋一样,用力向前拉拽,身体加长数尺,腰几乎被拉断,眼鼻出血,气绝身亡。
吉温将他秘密埋葬,李林甫让王鉷向皇上报告,太府少卿张瑄失踪。经过秘密侦察,吉温在洛阳抓住了与杨慎矜的弟弟杨慎名有来往的江湖术士史敬忠。
史敬忠是个武艺不高的极其普通的一个江湖人士,靠一套江湖上欺诈骗人把戏混日子,生活无着落,与杨慎矜的三弟洛阳县令杨慎名来往密切。
吉温将他带进密室,史敬忠见到那些刑具,骨头都软了,浑身直哆嗦。经不起严刑威吓,无中生有,按照李林甫的指示胡编乱造一通,不但承认自己曾与杨慎矜谈论谶语,而且还污蔑杨慎矜与其兄弟经常商议,企图谋反。
获得人证后,李林甫又让吉温寻找物证——谶书,一时搜查不到。他便派殿中侍御史⑧卢铉做伪证,卢铉与监察御史崔器到杨慎矜的宅子中,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谶书。
卢铉将杨慎矜的小妾韩珠骗离房间,罗希便将袖中带来的早就伪造好的谶书偷偷的放进竖柜上的一个暗函里,拍了一下崔器的肩膀,装模作样的四处顾盼。
刚刚完毕,吉温就带着大理寺⑨卿李道邃、少卿杨璹和杨慎矜本人,来到宅子,进行搜查。李道邃和杨璹搜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吉温从暗函里拿出谶书,当着李道邃和杨璹的面给杨慎矜看。杨慎矜不知道事情真相,还以为是小妾私自做的,对李道邃说道:“以前从没有见过,今日却出现了,这真是命啊,我必死无疑了。”承认了此事。
李林甫获得“证据”后立即上报皇上。唐玄宗仍然半信半疑,对李林甫说道:“杨慎矜怎么不来见我?”
李林甫说道:“我将皇上的旨意当时就告诉他了,他不来,一定是内心中有鬼,不敢来见皇上。”唐玄宗说道:“让大理寺的人向我报告详情。”
李道邃向唐玄宗上奏:“启奏皇上,谶书是在杨慎矜小妾的卧室里找到的,他自己也承认藏匿谶书。”案子的证据确凿,已经铁定。唐玄宗还在犹豫,让他非常宠信的侍御史杨钊再行调查。
虽然因为杨贵妃的关系,得到唐玄宗的信任,频频升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从正八品升为从六品,而且位居要职。然而杨钊有着更大的野心,他对现在的越级提拔,似乎还嫌不够快,还想晋升得更快一些,要尽快进入唐朝的核心领导层,因此极力讨好李林甫。李林甫找到杨钊,对他封官许愿,请他帮助。杨钊本来就不喜欢杨慎矜,加上他想投靠李林甫,不愿节外生枝。到杨慎矜的家里走了一趟之后,便按照李林甫的要求向唐玄宗报告了案情。
案子已经铁定,证据确凿,所有负责调查的人员众口一词,唐玄宗虽然对案子的可信度有疑问,但他能做的都做了。他又不能亲自调查,既然所有的官员都要杨慎矜死,他还是保了他全尸。
天宝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唐玄宗下诏,赐杨慎矜死,判其兄少府少监⑩杨慎馀、弟洛阳县令杨慎名斩立决。
杨慎矜接到圣旨,双手合十,立即自尽。此案受牵连甚广,涉嫌遇害的竟达七十多人,李林甫下了狠手,都是为了隐瞒案子真相。
注①:太子妻妾的称呼,地位仅次于太子妃。
注②:唐朝官名,管理京城的主官,从二品
注③:唐朝地名,现在的陕西省宜川县东。
注④:指以千文结扎成串的铜钱,古时也指税钱。
注⑤:古时记载预言应验的书,朝廷视为**。
注⑥:唐朝宰相的官名,也称同中书门下三品。
注⑦:唐朝官名,太府寺次官,从四品下,掌管两京诸市署职责是管理贸易。
注⑧:唐朝官名,从七品下,掌殿廷供奉之仪式的官员。
注⑨:唐朝官署名,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大理寺一般设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五品下。
注⑩:唐朝官名,从四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