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郡东北角,有一座安详的小城,名叫慕州。这里已经是青龙大陆最北端,再往北就是茫茫冰原了。这儿的一年四季中,春、夏、秋都很短,唯有冬季最长,每年要持续五、六个月之久。由于地处偏远,气候寒冷,又经常下雪封路,所以慕州大部分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
如今慕州已经茫茫一片雪景,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炭炉,人们已经储存好了过冬的粮食。慕州周围都是冻土,本不产粮,可人们却过得很富庶。那是因为慕州有一位颇有眼光的城主王景阳。
在王景阳刚接手慕州城主之位时,慕州还是一个穷乡僻壤般的地方,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可他眼光独到,从居民的饮食习惯中找到了商机。
原来,慕州东南有一座山叫做雪冷山。雪冷山是雾凌山脉中最靠北的一座山。山顶常年积雪,融化的雪水顺着山坡流下,形成了一条小河,名叫冷洇河。冷洇河在慕州城东北几里处流进了一个叫做清涟湖的湖泊。清涟湖并不大,但奇怪的是,不管流进多少河水进去,湖水总是那么多。
清涟湖中产有许多鱼,慕州城的居民经常来此打渔。由于每年冬季湖面都会被冻结几丈之深,所以每到入秋时节,人们都会多捕一些鱼,去除内脏后晒成鱼干储备起来,以供冬季食用。
年复一年,人们觉得光用盐腌制鱼干过于单调,于是发明了各种辛香调料来给鱼干调味,每到饭时那可是满城飘香。
王景阳初到慕州,曾经就城中漫街的鱼香味询问过下属,并显露出极大的兴趣。他感觉,此处特有的美味鱼干定会为慕州带来巨大的财富。为了尽快改善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他将想法迅速付诸行动。他起先号召人们将自家食用的鱼干上交一小罐,然后从潜龙郡的王都复州请来了数位名店的大厨品尝鱼干并归类统计,发现竟有百余种口味之多。王景阳去除了一些口味过于刺激的鱼干,取整剩下了一百种味道。在询问过居民调料的具体配方与详细的腌制方法之后,他带领全城的居民大量制作这些鱼干,并为其取名“百味鱼干”。
复州来的名厨们品尝后都觉得慕州鱼干风味独特,各自带了一些回酒楼招待客人,果然大受好评,客人们都赞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客人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尝顶级鱼干的美味。大厨们带回的几瓮鱼干明显供不应求,他们连忙联系王景阳,欲大量收购。“百味鱼干”共有百味,客人一次哪里能尝遍全部,于是一来再来,几座酒楼生意空前火爆。从此,慕州出产的“百味鱼干”闻名遐迩。
清涟湖中的鱼数量有限,王景阳又向其他许多产鱼的州城联系购买各种鱼类。这样一来,有的人需要前往慕州卖鱼,有的人需要前往慕州买鱼干,原本通往慕州的那条破路实在不堪重负,让过往的客商叫苦不迭。还没等王景阳着手修路,附近几个州城就联合集资,出了人手主动帮慕州修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并且每次大雪过后,都会派人迅速清理路上的积雪。
慕州的百姓富起来了,可王景阳却不想打破原本宁静的生活氛围,因此他不许外人在慕州开店。原本苦于自然环境艰苦的慕州人民也不再抱怨,富庶而又平静的生活,谁人不想?
等慕州的鱼干生产逐渐稳定、步入正轨之后,王景阳就打算将这份产业交给城内的某个家族打理。这个消息一传出,慕州平和的气氛之下,隐隐地出现了一些动荡和不安。明眼人都知道,打理鱼干产业可是一份美差。虽然王景阳要求接手的家族必须要照顾全城百姓,可慕州总共才多少人?与“百味鱼干”的暴利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城内几个较大的家族纷纷摩拳擦掌,竭尽所能地讨好王景阳,可王景阳不图财、不好利,根本不吃那一套。
于是,几个家族把目光瞄向了统管潜龙郡的光兴王燕光羽,如果燕光羽亲自下令,那接管“百味鱼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连王景阳接管慕州城主的职位都是光兴王府下达的命令,他怎敢不从?更何况,王景阳年事已高,如果博得燕光羽的欢心,将来让家族之长接任慕州城主也说不定。
慕州城的大家族共有三家,分别是马家、牛家和羊家。不可谓不巧,三家姓氏正好都是动物。由于“马、牛、羊”在六畜中属上珍三品,慕州的人们戏称此事为“三珍争鱼”。
一旦有了利益之争,原先的和睦就不复存在。三家在与王景阳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不断派人前往复州光兴王府。可慕州城小,三大家族如果挪到其他地方充其量是个中等的家族而已,况且慕州新富,三大家族明显底气不足,要想通过送礼来打动长期富贵的燕光羽对他们来说绝非易事。究竟送什么礼物好呢?三大家族都伤透了脑筋。
送富贵礼看来是行不通了,燕光羽贵为一郡之王,什么珍贵东西没有见过?要想打动他的心,礼物必须很特别才行。
慕州马府的一间书房内,家主马长兴正双眉紧蹙地看着手中的一页信纸。这是马家安排在羊家的小厮送来的密信。
“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马长兴越看越气,将信纸狠狠地握成一团。
“吱呀”一声,门开了,马夫人走了进来。“夫君,何故如此烦恼?”看到丈夫愁眉不展,她柔声问道。
马长兴叹了口气:“夫人,再过两个月就是燕光羽的六十岁寿辰,你可知羊裕诚那个家伙准备送什么贺礼给燕光羽?”
“他还能送什么?羊家的人没少往复州跑,也不见得有什么进展啊。难道他羊家有什么祖传宝物不成?”马夫人略显不屑。
马长兴苦笑:“羊家没少跑,我们也没少跑啊。羊家没什么进展,我们家不也一样?燕光羽明明贪心无比,还要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要喂饱他可太难了。”
马夫人安慰道:“夫君,你要换个角度想一想。正因为燕光羽贪心,我们才有这个机会可以讨好他。如果他和王景阳一样死脑筋,我们倒还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的?他若和王景阳一样的话,我们三大家族也不用如此勾心斗角,‘百味鱼干’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也省得我烦心!”马长兴十分郁闷。
马夫人抿嘴一笑;“夫君的话真是言不由衷啊。‘百味鱼干’的产业若是落入牛家或者羊家之手,你能甘心?你能不嫉妒?慕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会越来越富,我们三家的争斗迟早要浮出水面,争不到‘百味鱼干’的话,损失财富事小,损失家势才是最大。”
“唉,是啊。若是被牛承昌或羊裕诚得到了城主之位就更糟了,一块肥肉谁肯与另外两人同分?他们两人之中不管是谁,上位之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打压其他两大家族的地位。不行,我要想个办法。”
马夫人点头:“那是自然。如果我们上位了,肯定也会这么做。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呢,羊家到底准备送什么礼物?”
“小寒密报,羊裕诚打算把他那对双胞胎女儿嫁给燕光羽的两个儿子。”马长兴道。
马夫人吃了一惊:“是羊惠麒、羊惠麟那两个丫头?羊裕诚还真舍得啊。”
“除了她俩还能有谁?羊裕诚还真是不要脸,竟然用嫁女儿的卑鄙手段!”马长兴恨恨地挥了下拳头。
“哎呀,嫁女儿哪里卑鄙了?姻亲才好说话嘛。你说人家卑鄙,是不是怪我没给你生漂亮女儿啊?”马夫人嗔道。
“胡说些什么,我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有女儿我也不这么做,丢人不说,还赔进去女儿一生的幸福。”
“成了亲家有什么丢人的?再说嫁入燕王府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一样不缺。对了,是嫁给燕光羽哪两个儿子?”马夫人问道。
马长兴冷笑一声,负手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棵苍松,说道:“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信上说‘可能是嫁给燕王府的三公子与四公子’,但只是‘可能’而已,我怀疑不是这样,燕三、燕四两位公子地位显赫、品行端正、相貌出众,去说媒的人都快踏破燕府门槛,羊惠麒、羊惠麟那两个丫头漂亮贤淑是不假,但这种事谁敢说一定能成?还有一点,据说燕光羽极为好色,光看他有几个妻妾就能猜到了。”
马夫人瞪大了眼睛:“夫君是说,羊裕诚打算把两个女儿送给燕光羽?”
马长兴点了点头:“那两个丫头漂亮可爱,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长得一模一样,你说燕光羽能不喜欢吗?我看这事有点儿悬,离燕光羽的寿辰没剩多少日子了,如果我们拿不出更好的礼物,恐怕……”他话没有说完就陷入了思考之中。
马夫人遗憾地慨叹:“如果不是为了‘百味鱼干’之争,我倒是想让那两姐妹做我们的儿媳妇。她们俩知书达礼、乖巧伶俐,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好媳妇。真想不通,羊裕诚那个狠心的家伙,怎么舍得把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送给老头子呢?”
“人和人想法不同。羊裕诚想牺牲两个女儿的幸福来换取全家族的昌盛。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得逞,我得赶紧去找牛承昌商量一下对策。”马长兴说完,急急地备了马车,直奔牛府而去。
在会客厅见到了马长兴后,牛承昌拱手笑道:“马家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许久没有来我这儿坐坐了。”
马长兴也还礼道:“牛家主,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是有关于羊家的重要消息要告诉你。”说着,他向左右瞥了瞥。
牛承昌知会其意,屏退了小厮和丫环,坐下后问道:“马家主探听到了什么?”
“羊裕诚要把两个女儿嫁入燕王府,此事你可知道?”
牛承昌略略一点头:“我亦有所耳闻。”
“看来牛家在羊家也有内应呢。”马长兴心中暗道。
牛承昌顿了一下,继续道:“听闻燕光羽好色,羊裕诚此举正是投其所好,只是可怜了惠麒、惠麟那两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啊!”到底是一家之主,他的想法果然与马长兴一样。
“的确如此。不知牛家主有何应对之法?我们可不能坐等羊裕诚拉拢燕光羽。”当三分之势倾向于其中一方时,另外两方联合起来阻止势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牛承昌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消极:“马家主,还能有什么应对之法?人家有如花似玉的双胞胎闺女,我们可没有。再说我们凭什么管人家嫁女之事?我看这事就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的话,‘百味鱼干’、甚至连慕州城主就都是羊家的囊中之物了!牛家主难道没有想过羊裕诚当了城主后会如何对付你、我两家吗?”马长兴有些着急了。
牛承昌淡淡一笑:“马家主,请恕我无能为力。这样吧,如果日后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再来告诉我。现在我家中还有事急需处理,我就不多留了,马家主,请回吧。”
牛承昌都这么说了,马长兴也懒得多费口舌,只是他心中很是气闷。在回家的路上,他暗暗思虑:“牛承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极了?以前争得最凶的就是他了。不对,此事定有蹊跷……”
回到卧房的牛承昌则在心中冷笑:“羊裕诚啊羊裕诚,你别以为送两个闺女就能赢。我倒要看看,燕光羽看了礼物之后会选我还是选你……”
……
转眼之间又过了一个多月,光兴王燕光羽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慕州三大家族的礼队已经踏上了前往复州的路途。其中以羊家的礼队最为壮大,光双驹马车就二十辆,打首的一辆坐着羊家家主羊裕诚以及双胞胎姐妹羊惠麒、羊惠麟,后面的三辆中还有十数位仆人、丫环。再后面的马车上运着一个个铁链绑起的大箱子。给队伍开路和断后的是羊家雇佣的一些武林人士,还有许多强壮的家丁拿着兵刃、骑着马守护着送礼队伍。整个礼队竟然足有半里之长,而且所有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裳,看上去甚是壮观。
想比之下牛家与马家的礼队规模就小了许多,连仆从在内也只有寥寥十几人。牛家礼队先行一天,马家与羊家是同一天上路的。因为马长兴不愿与招摇的羊家礼队同行,因此马家礼队特意放慢了脚步,在途径一个村庄时歇息了半日。
在村中唯一的茶铺里,马长兴与夫人一起坐在桌旁品茶。马长兴咽下一口香茶,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笑了起来。
马夫人也笑了:“夫君,前几日你到底去了哪里?只说是找礼物,究竟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让你这样笑逐颜开的?还故作神秘总是不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夫人,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附耳过来,我说于你听。”
“都到现在了还神神秘秘的。”马夫人一边嗔怪,一边将耳朵贴了过去。
马长兴在夫人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马夫人顿时瞠目结舌看着马长兴,惊讶地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马长兴哈哈大笑了起来,夫人惊讶的神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也难怪,他前几日无意间找到的东西竟然珍奇无比,给燕光羽当作生辰贺礼再合适不过。
“夫君……可是真的?”回过神来的马夫人小声问道。
马长兴得意道:“当然,我已经试过了,是真的。”
马夫人兴奋得两眼放光:“用这个当贺礼,羊裕诚再多送十个女儿也没有用了。‘百味鱼干’是我们马家的了,还有慕州城主也是!夫君,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你为‘城主大人’了?”
“夫人,就等着在燕王府看一场好戏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羊裕诚白搭两个闺女的吃瘪像了,哈哈哈!”马长兴开怀大笑。
“夫君,你说牛家那儿会不会有问题?”
马长兴摆摆手:“我当初也曾怀疑过,牛承昌是不是寻得了什么珍宝才故作消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还有什么珍宝能比得过此物?我早已猜到燕光羽最想要的是什么,此物,正好能达成他的心愿。夫人无须担心。”
马夫人想了想,满意地点了点头。
……
复州燕王府这几天一直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光兴王六十大寿,其余六郡之王都派人送来了贺礼。其中升龙郡定军王孔膺任暂居复州西北方的旌州,游龙郡镇统王覃永山暂居腾龙郡文州,而飞龙郡安桂王白汶超死后,由长子白云波接任,暂居骧龙郡士州。
除此之外,前来送礼祝寿的达官显贵、富贾豪绅不计其数,燕光羽的寿宴整整摆下了百张大桌居然位子都不够。慕州三大家族在这里只能算是“三小家族”了,当然没有资格参加燕光羽的寿宴。
其他人听说无法参加寿宴,签下名册留下贺礼之后就打道回府了,可慕州三位族长由于有事相托,就都一直留在燕王府门外等待寿宴结束。
一直等到夜里亥时,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们才陆续被下人搀扶出燕王府,马、牛、羊三位族长连忙上前,请管家代为通报。听说有珍贵的贺礼相赠,燕光羽将三人请进了会客厅。
燕府大厅刚刚收拾完毕,空中还弥漫着酒肉香味。满面红光的燕光羽坐在太师椅上,看到三人进来后,略一伸手,示意他们坐下。
“听说你们有特殊的厚礼要送给我?拿出来吧”燕光羽笑道。三位家主他都认识,为了“百味鱼干”之事,他们都来过燕府好几次了。
羊裕诚先起身鞠躬:“燕王爷,为了庆贺您六十寿辰,我羊家特地送上一份大礼。抬上来!”他向着后面一招手,只见数十家丁抬上来一个个大箱子,竟摆了四排还多。
“燕王爷,这里有黄金六箱、白银六箱、翡翠六箱、玛瑙六箱、珍珠六箱、绫绸六箱,都是六,以贺王爷六十大寿。”羊裕诚恭敬道。
燕光羽稍显不耐,摆了一下手:“东西虽然贵重,可算不上特殊吧?我根本不缺这些。”黄金珠宝之类的,有人六十箱六十箱这么送,区区三十多箱,燕光羽根本不放在眼里。
羊裕诚微微一笑,又鞠一躬:“王爷,我的贺礼当然不只这些。”
“哦?”燕光羽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羊裕诚,“你刚才只说了三十六箱贺礼的内容,可现在这里有三十七箱,还有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您请看。”羊裕诚说着,掀开了第一排最当中的红色大箱,从箱中赫然站起两位亭亭玉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