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宗鸢飞殿中,叶申荣正在喝着茶。大雨倾盆,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差。仲盐、长央、玉笋三河已稍有泛滥,扶琴与季兰两湖也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这场大雨,何时才能停啊?唉!”他自言自语。
门口进来一名弟子禀报:“宗主,太清宗李宗主和余长老来访!”
“快请他们进来。”叶申荣放下茶杯,起身迎向了门口,心中嘀咕,“这两人怎么又来了?”
李原啸提着一个大包袱,与余瑞江一起走了进来。包袱已经湿透,从里面渗出斑斑血迹,滴答着红色的水。
“李宗主,余长老,短短几日,两登我天云宗门,究竟有何要事?”叶申荣拱手问道。
李原啸将包袱放于桌上,解开,里面赫然是晁仲伟、范玉腾与米俊良三人的首级。
叶申荣大惊失色:“李宗主,我几个徒儿被谁害了性命?我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抱歉,叶宗主,杀他们的人是我。”李原啸平静地说。
“你?”叶申荣使劲儿睁着他那双小眼,“我的徒儿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杀他们?”
“五年前,我女儿、女婿全庄之人全都命丧你几个徒弟之手,这就是杀他们的原因。”
“不可能!我的徒弟怎么会去杀你的女儿和女婿呢?李宗主这话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叶申荣一时接受不了,“啊,对了,我徒儿司马空呢?”他终于想起来,那一日一起离宗的人还少了一个。
“因为一场误会,你的徒儿司马空成了杀我女儿的主谋,而这几人都是共犯。误会澄清之后,司马空已经以死谢罪,我已将他的尸体埋在牧州城东五十里处的焕风林。司马空的心因仇恨而扭曲,知道了真相之后悔恨不已,而这几人纯属杀人图乐,身为修仙者却肆意屠戮无辜良民,有背修仙道义。按理,此等残害百姓的修仙者当诛,于是我枭下他们的首级。至于尸体,已经遵从毒炼宗张长老的遗愿,扔进了毒园的虫坑之中。”李原啸道。
叶申荣闭上双眼,长吐一口气,须臾之后,睁眼道:“张长老他果真是死了。李宗主,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我还是不太相信徒儿们会做下那种事。不管他们是不是凶手,你为何不将他们带来见我?若查明属实,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以你寂灭后期的境界,我那几个徒儿哪里是你的对手?倘若屈打成招,岂不有损你堂堂太清宗主的身份!”
“叶宗主,事情皆已查明。你的几位‘好’徒弟为了灭口,杀害了张伯怀长老师徒四人,还妄图毁尸灭迹。幸而张长老在弥留之际已将事情原委说出,毒炼宗彭宗主就是人证。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回宗后会修书一封详细告知于你。为报杀女之仇,为解屠庄之恨,为清大恶之人,得罪了。”李原啸拱手道。
叶申荣强忍着不满,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送!”晁仲伟与司马空都是他比较喜欢的徒弟。司马空性格虽然古怪,但天份可是没得说。大徒弟贾旭辰长年闭关,因此叶申荣大多事情都是交给二徒弟晁仲伟去办。现在可好,一下子死了四个徒弟。对方竟然是比本宗还高一头的太清宗,更何况李原啸所说的缘由字字在理,叶申荣也不好发作,只得憋着。
叶申荣的不满早在李原啸的意料之中,他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
出了天云宗,余瑞江问:“宗主,为何不询问一下叶宗主关于张伯怀体内奇毒的事?”
李原啸摇头道:“他正为我们杀死他徒弟而生气呢,那种情况如何能问?即便问他,他也不会说真话的。”
“那……我们现在就前去无忘谷?”余瑞江似乎有点紧张。
“不,我们还要先回一趟毒炼宗,问彭宗主讨要张伯怀的尸首,带去无忘谷让千雪看一看。如果彭宗主不肯,我们就将千雪请出无忘谷,去毒炼宗验尸。”李原啸心中早已计划好了。
……
无忘谷,如今已变成一片泽地。谷中积雨,又无河流送水出谷,导致整个无忘谷都被水淹没。谷中各种有生命的毒物大多被淹死,成了一片死谷。花千雪从前住的那间茅草小屋,早就不见了踪影。
李原啸与余瑞江前去毒炼宗,并未借得张伯怀的尸首,彭信威坚决不肯让两人带走尸体。李原啸只得先请彭信威先不要将张伯怀下葬,随后又御剑飞往无忘谷寻找花千雪。
没想到来到无忘谷后却看到了这般萧条的场景,余瑞江气沉丹田,大声呼喊:“千雪!”喊声在山谷中形成一片回声,却没人答应。
“宗主,看来千雪已经离开这里了。她会去哪里?”余瑞江有些着急了。
李原啸笑了:“不必惊慌。我知道她去了哪里。你想想,她花一脉一向单传,她在这青龙大陆还认识谁?另外,段清雨是你亲自送过来的,估计现在伤仍未好,她们肯定走不远。你说她们会在哪里?”
余瑞江恍然大悟:“太清宗!宗主,我们赶紧回宗去吧!”
两人又向着太清宗飞去。
李原啸与余瑞江已经离宗有些日子了,守门弟子看见宗主回来,立即奔去道德殿禀报姚化空。姚化空赶紧将两人迎进大殿,还未坐定,他就对李原啸说:“宗主,你可算回来了!”
李原啸一听他的口气,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宗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姚化空先是一愣,然后苦笑:“宗主误会了,众位长老都在,能出什么大事?只是……那位花道友,我们实在是招架不住,还是您来处理吧!”
李原啸松了口气,看来猜得不错,花千雪果然来了太清宗。想起她的脾气,李原啸暗自好笑,看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花千雪没少折腾姚化空他们几个。
李原啸大步向殿外走去:“她现在何处?我这就去见她。”
“花道友正在炼丹房内。”姚化空在身后答道。
“余长老,你也一起去吧。”说着,李原啸一步跨出了殿门,眼角瞥了一眼余瑞江。余瑞江面有尴尬之色,却仍强作镇定,黑黑的面皮之下隐约透出一丝红色,实在是好笑。
刚跨进炼丹房的大门,两人就听见一间丹室内传来花千雪的呵斥声:“不行,不行!你这小童,着实该打!让你给我拿两百年以上的雪莲子,你怎么拿一百九十五年的来冒充?”
有一个委屈的声音答道:“前辈,我哪有你那双火眼金睛?两百年,一百九十五年,长得不都一个样?我如何认得出来啊……再说,我这不是给你拿了两颗来吗?不行吗?”
“混帐!两百年就是两百年,一百九十五年就是一百九十五年,难道你爹爹五十岁,我杀了他,再用两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给你当爹就行了?”花千雪声音更高了。
那小弟子的声音更委屈了:“前辈,我……”
“住嘴!真是笨死了,连二百年和一百九十五年的雪莲子都分不清,真不知道太清宗收的都是些什么弟子,亏姚长老还夸你比前几个都聪明伶俐,要是不聪明伶俐还不知道要笨到哪座山去了!快给我出去,看见你那张苦脸我就心烦,真是的,干什么都要我亲自动手!”
“师父……你就别生气了,这可是在人家宗里呢,我们要客气一点才对。这位师弟,你别生气,快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上午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做就好了。”这分明是段清雨的声音。
门开了,一名年轻的弟子一脸郁闷地走了出来,转身向门内鞠了一躬,带上了门。走到门口,看见了李原啸与余瑞江,连忙行礼。
李原啸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宗主,那位花前辈自打前些日子来到宗里,就自说自话地住进了炼丹房,天天问姚长老要这药材要那药材,还要人给她打下手,稍有不满就责骂一通,前几个师兄都这么被她骂跑了,今天也轮到我了,唉……”那小弟子愁眉苦脸地叹道。
“呵呵,好了,你去吧。”
李原啸来到丹室前,推开了门。
花千雪正凝视着面前的丹炉,头也不回地说:“又来一个?别又是哪个笨得不长眼的家伙过来找骂!”
“师父!是宗主前辈和余前辈来了!”段清雨急忙提醒。
花千雪惊讶地扭头一望,看清来人后埋怨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啊?”
李原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前些日子我有事急需处理……”
“我没问你!自以为是。”花千雪冷冷地说。
李原啸一时语塞,尴尬不已,只得望向旁边更尴尬的余瑞江。
余瑞江也挤一丝笑容:“抱歉,前些日子宗主有事急需处理……”
花千雪再也板不住脸了,“扑哧”一乐:“你就不能换句话呀?”一旁的段清雨也抿住了嘴,虽然没有出声,可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笑弯了。
“长辈的事,你也敢笑?”花千雪虎着脸敲了下段清雨的脑袋,吓得她吐了吐舌头。
接着,花千雪又说道:“李宗主,当年师父可是拜托你太清宗照顾我花一脉,如今我那无忘谷都被淹成一锅汤了,你也不担心?”
“千雪妹子,你这是哪里话,我们一时没想到山谷易积水,刚才去无忘谷寻你不着,推测你应该是带着清雨来了宗里,所以才立马赶了回来。”李原啸赔笑道。
“哼,别叫我‘妹子’,你这哥哥当得不称职!什么时候你兑现了当初的约定,我再拜你为兄长。”花千雪道。
“这……千雪妹子,这些年我已经尽力了……我看这事儿还是你们两人自己处理比较好。现在无忘谷也没法住了,清雨还需要疗伤,我看你就在宗内住下吧。清雨,你随我出来,我看看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李原啸向段清雨招了招手,领着她出了门。
房内只剩下花千雪与余瑞江二人,两人许久未说话,气氛尴尬极了,只有炼丹炉中的火焰一直在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有什么打算?”余瑞江终于打破了沉默。
花千雪反问一句:“我能有什么打算?那你有什么打算?”
“千雪,这许多年来,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宗内实在离不开我……”
“够了,你每次都是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宗内离不开你,哼,你走了太清宗就完了?你以为你是太清剑仙啊?”花千雪十分幽怨。
“我这点儿能耐岂可和祖师相提并论?我这不是带着宗主的两个外孙嘛。宗内甲等根骨的弟子有五个拜在我座下,我如何能离开啊!”余瑞江无奈地叹道。
花千雪也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你一心为宗,大公无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你心里,还有我吗?”
余瑞江正色道
:“当然,我岂是始乱终弃之人?当初你我私定终身,我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只是你师父的要求太……我也是无可奈何。”
花千雪微微一笑:“傻瓜,我何尝不是因为答应了师父的要求才不得不留在无忘谷?现在好了,无忘谷被水淹了,我也不用守着承诺了,相信师父将来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既然你心里还有我,那这次你可赖不掉了,我要跟着你,你打算怎么安顿我呀?”
余瑞江忽然面露喜色,一拍脑袋,喊道:“对啊!无忘谷没了,你就不用继续留在那儿了!你可以搬来宗里了!哈哈,千雪,你真聪明!”说完,他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花千雪,在房内转起圈来。
“哎呀!真讨厌!”花千雪开始还推了两下,无奈余瑞江抱得实在太紧了,她也就不再挣扎,把脸埋进了余瑞江的怀里。
门外,贴在门上偷听的李原啸偷偷笑了起来,还一边笑一边对着旁边一同偷听的段清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轻轻地走出了炼丹房。
出去之后,段清雨向李原啸躬身拜谢:“宗主前辈,一直没机会向您行礼,清雨托您的福,拜了师父,伤也快好了,真是太谢谢了。前辈的大恩大德,清雨无以为报。”
李原啸点了点头,乖巧的段清雨总能让他感觉很舒心:“不必客气。你如此乖巧伶俐,介绍给千雪当徒弟也算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你现在应该改名叫‘花清雨’了吧?”
“是的,宗主前辈,师父已赐姓‘花’。前辈还是叫我清雨就好了。”
李原啸摸着胡子说:“行了,你也别叫我‘宗主前辈’了,修仙之人的辈分都不好说,我与你师父是义兄义妹,可你又同我的外孙差不多大,辈分乱了。你就和晓敏一样,叫我声李爷爷吧。”
“好,李爷爷。晓敏是谁啊?”花清雨疑惑地问。
“晓敏……”李原啸脑中浮现出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不禁笑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我的两个外孙也在那儿,说不定……以后你们还是师兄妹呢,哈哈。”又想起余瑞江和花千雪,李原啸开怀大笑。
撑伞同去卫空峰竹园的路上,花清雨小心地问李原啸:“李爷爷,余前辈与师父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告诉你也无妨。千雪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名叫花逸琴,当年曾经带着千雪来我宗求一颗大还丹。那时花逸琴在无忘谷附近遭仇家偷袭,与其鏖斗而无暇顾及千雪,最终仇家不敌,落荒而逃,但千雪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普天之下只有我太清宗的大还丹与赤日宗的万荣丹才有可能保住千雪的性命,而赤日宗远在腾龙郡,于是花逸琴就来求当时的太清宗主,也就是我的师父,赠一颗大还丹。师父提出,要花逸琴以后必须无偿救治太清宗弟子,她同意了,如此千雪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之后,花逸琴担心仇家再找上门来,就留下千雪在太清宗内养伤,独自返回了无忘谷。有一日,千雪在宗内闲逛之时,偶遇了余长老。千雪她竟然对那个余大木头一见钟情了,直到伤好了都一直赖着不肯走。哈哈哈!”李原啸再次大笑起来。
花清雨也笑道:“想不到师父当年还有这一出。那后来呢?”
“后来,花逸琴左等右等,都不见千雪回谷,只得又寻来太清宗,这才知道,自己的徒儿喜欢上太清宗的人了。花逸琴勃然大怒,责怪我师父管教宗内弟子无方,勾引千雪。千雪争辩,说是自己先动的情。师徒二人为此大吵了一架,花逸琴气得拒绝恪守当初的承诺,说永不再医太清宗的弟子,回无忘谷去了。
千雪与师父闹翻,本以为余长老会同她双修,从此永不分离,结果那个大木头反而劝她回去和师父认错,非要等花逸琴同意才肯结为道侣。千雪一赌气真的回了无忘谷。结果在那等了好些日子,余长老也未去寻她。花逸琴由此判定余长老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其实那时正是余长老境界提升之际,他一直在闭关修炼。
等境界突破之后,余长老前去寻千雪,说明了长久不来的原因,并恳求花逸琴同意两人双修。花逸琴同意是同意了,但要求余长老必须留下陪伴千雪,永不再出无忘谷,可余长老做不到。余长老与千雪两情相悦,花逸琴硬分也分不开两人,索性就由着余长老经常去探望千雪。直到花逸琴修成剑仙、破空而去之前,她让千雪立誓,必须等余瑞江心甘情愿留在无忘谷时,两人才可双修。
后来,余长老升入寂灭境界,当上了长老。千雪以为这时他终于可以离开宗门常伴身边了,但却不知,其实成为长老之后,身上担负的责任更大。余长老心念宗门培育之恩,仍然不肯离开,于是两人就成了一对冤家,连我也成了千雪撒气的对象,说我身为义兄竟然不帮她。其实冤枉,我也不只一次地劝过余长老,宗内的事不必挂心,可余长老始终不肯丢下那几个甲等根骨的弟子。现在可好了,无忘谷都不存在了,千雪也不必继续遵守当初的誓言,估计你师徒二人以后就在宗内住下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师父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心地很善良。我曾经好几次看见她偷偷医好了偶尔闯进无忘谷因而中毒的动物呢。李爷爷和余前辈你们都是好人,清雨愿意留在这里。”花清雨笑得跟鲜花一样灿烂,过去的种种伤痛以及对人世的冷漠,已经随着几位长辈的关怀渐渐地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