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王营门口,萧天河的队伍整装待发。除了一队十人之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营地首领赵湘琳换了衣装,变了发型,站在队伍之中不仔细瞧都认不出来了。她似乎非常不好意思,不停地催促着萧天河赶快出发。
队伍中还有廖齐峰和孙海良,而路小岩则因为另有重要的“兑钱”任务,所以此次不与萧天河同行。在赵湘琳离开八王营的这段时间里,营地中的大小事务就先由几位队长共同处理。虽然稳操胜券,但由于队伍中还有其他人,所以萧天河打算按照正常的流程寻找矿源并开掘。队友之中有两人来自搜寻队的,还有两人是萧天河从探金队挑来的。
出了八王营,萧天河领着队伍向南方进发。这一带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几乎没有平地。在沿着诸多山峰脊线的行进过程中,萧天河发现了不少废弃已久的陈旧矿洞与矿坑,都是以前开采后留下的。
搜寻队的人提供了一个寻矿的口诀:
“小矿在山巅,
中矿山腰间。
大矿藏壑里,
水底富通天。”
这可是自古传下的“金玉良言”,一般来说,钱矿按规模可分为富、大、中、小四档,且越是天地之气稀薄之处,越是有可能发现钱矿。钱矿似乎与“山”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在地势平坦的地域,很少传出发现钱矿的消息。至于“水底有富矿”则是一个尚未得到证实的传闻。山脉之中的水,无非是溪、泉、潭、河、湖,但溪、河之底都是石头和淤土,潭、湖之底大多为连片的山岩,而泉则连“底”都没有。亦有后人总而言之:
“山中水淙淙,
水下矿无踪。
欲寻通天富,
机缘在其中。”
机缘,好一个虚幻的词语。从古至今,山中水域附近曾经发现过不少大矿,但能称得上是“富矿”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此外,听赵湘琳所言,钱矿无时无刻不在形成,也时时刻刻可能消散,以往就曾经发生过刚发现的大矿还未来得及开采,却突然在一夜之间消散无踪的情形。钱珠聚集成矿与消散无形的原因,谁都说不清楚,所以不论是发现还是采集,都需要相当的运气。如此一来,钱矿的规模越大,越难挖掘,因为很有可能尚未开掘完毕,钱矿就已经消失了。或许这也是传说中的第四档——富矿非常难得一见的原因之一。
沿着山脉南行了数日,地势渐趋平坦。等出了这片山域,恐怕就更难发现钱矿了。于是萧天河决定改变方向,拐向西方。按照寻矿的口诀,应该先找到天地之气稀薄之处,再着手仔细探矿。以萧天河在大赤界的经验,天地之气最为稀薄的地方一般都在山沟沟底。保险起见,萧天河问了问那两位来自探金队的人,果然禹馀界亦是如此。可峰峦之间沟、涧何其多也!况且许多地方早已被勘探过,所以白白浪费了几天工夫之后,萧天河这队还是一无所获。
在一次休憩期间,有人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八王营所在的山峰西侧不就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沟吗?为何不去那里碰碰运气?”
但这个建议立马遭到了赵湘琳的竭力反对。原因有二:其一是那道山沟实在是太深了,白昼间立于崖边俯瞰都望不见底,如何进入山沟是个难题;其二是那道山沟正是魔界与妖界的分界线,所有人对山沟深处情况都一无所知,冒然前去恐有危险。
对此,萧天河却另有想法:八王营对周围山域钱矿的勘探与采掘也不是一、两天了,唯独这道山沟深处从未有人涉足,说不定其中还真有大矿,因为“大矿藏壑里”嘛。
“不行不行!那深渊根本没办法下去,再说万一底下栖居着什么可怕的妖兽、毒虫之类,岂不是白送性命?”赵湘琳依旧不愿意涉险。
萧天河将赵湘琳拉到一旁,小声劝道:“只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行进过程中有异样,我们马上折回。倘若真的发现了大矿,也省去了到时和郑怀礼啰嗦的功夫,毕竟凭空拿出一笔巨财会惹人怀疑。”
“那你为啥还要和他比这个……直接比谁钱多不就完事了?”赵湘琳不情愿地嘟囔着,跟着萧天河归了队。
于是,小队的行进方向又从西转北,沿着另外一条路折返。如果说来时的路是“山脊线”,那么返时的路就是“山谷线”。萧天河等人是新来的,而赵湘琳身为统领也很少涉足这等无路的浅沟深壑,幸得一位探金队的人自告奋勇在前头带路。山谷中道路坎坷崎岖,地势高低起伏,岩石荆棘遍地。行路困难,引得廖齐峰一阵抱怨。
“就这些路还算好的,越靠近那个深渊,路就越难走。”领路的人笑道。
“路?上下左右看看,哪里有路啊?”廖齐峰道,“唉,本来不用这么辛苦的!”
孙海良赶紧在他腰上使劲掐了一把,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坏了萧兄弟的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廖齐峰自觉说错了话,没再吱声。
萧天河道:“好了好了,别抱怨了,谁让我们是哥们呢?兄弟有事相托,你就辛苦一遭吧!”他完满地圆上了廖齐峰说漏的话。廖齐峰使了个眼色给他,冲他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其实就算萧天河的计划被郑怀礼知道了也没什么大碍,毕竟上百万的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凑得出
来的,郑怀礼肯定得输。可如果他也全力凑钱,萧天河为了胜过他,所付出的钱数势必会多很多。
在距离八王营尚有三日路程的地方开始,山谷的地势变得陡峭起来,甚至有的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落差,众人行进时都得扶住山岩以防摔倒滚下坡去。随着地势的骤然下降,一行人越走越深,山谷两侧的崖壁高不可攀,身后的斜坡仿佛一直通到天上,头顶的青天也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不久之后,却连这条线也都看不见了——谷中的雾越来越浓。
深谷之中的气候独特,比外界要湿暖许多,因此谷中也生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搜寻队的两人忙碌开了,时不时脱离队伍跑去采集珍稀之物。这种危险的举动被探金队的两人屡禁不止。据他二人声称,谷中看似静谧祥和,实则环境险恶。不仅有毒虫、毒蛇栖息,还有不少暗沼,在浓郁的雾气之中极难发现,一旦不慎踏入就会遭到灭顶之灾。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大家排成一列,跟紧前面的人,倘若有什么危险,也好彼此照应。
大家小心翼翼地行进了半天,可是由于地势落差太大,水平方向上倒没有前进多少距离。而谷中的光线也因为浓雾遮挡的关系越来越暗。
“大伙小心了,再往前的路,连我们都没有来过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带路之人喊道。搜寻队的两人自此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随着队伍前行。如此又走了几个时辰之后,谷中已是一片昏暗,与即将入夜时的黄昏天色差不多。周围的环境大多数时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耳边时不时响起模模糊糊的吹风声与滴水声,但又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赵湘琳蹙眉。
此时,一人忽然指着侧前方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大家循声望去,在浓雾之中,似乎隐隐约约有个大东西,但又看不清轮廓。
“慢一点过去,大家小心!”萧天河道。不知为何,他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安。
在逐步靠近那样“东西”之后,众人终于渐渐看清,原来那是在岩壁上的一个几丈高的大洞。
“咦?奇怪,这片地面怎么光秃秃的?”萧天河觉察到一丝异样,与一路走来铺满杂草和石头、到处都湿漉漉的地面不同,这里的地表干干净净,只是一片干燥的黄土。“莫非是洞中有什么怪异造成的?”萧天河锁眉望着洞口。屏息凝视之中,一道红光穿透了浓雾,映入眼帘。紧接着,又透映过来一道蓝光。
“是钱矿!”身后探金队的两人惊喜地呼喊。
萧天河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瞅了那两人一眼。
廖齐峰却撸起衣袖,大笑着向洞中迈去:“哈,原来钱矿如此好寻啊!”
“先等一下!”萧天河连忙伸臂挡住了他。
廖齐峰不解“还等什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赶紧开挖吧!万一钱矿突然消失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时,从洞中传出一阵古怪的呼啸声,既沉闷又深远,像是呜咽哀鸣,又像是轻唱微吟,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诡异万分。
萧天河回头一看,其他队员突然都不见了,身边只剩下廖齐峰、孙海良还有赵湘琳三人。
“糟糕!”萧天河心中一沉,连忙大喊:“快逃!”
可另外三人根本没有回过神来,赵湘琳甚至问了句:“往哪逃?”
情急之下,萧天河抓住赵湘琳和廖齐峰的衣袖就往回拖,又用肩膀顶着依然莫名其妙的孙海良向后退。
但此时,已经走不脱了。萧天河只觉得背后仿佛突然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了他,根本寸步不能移动,而且那股可怕的力量还在迅速地增大,带着雾气的风飕飕地划过脸颊和耳畔,吹得众人睁不开眼。萧天河不得不前倾身躯,双脚奋力蹬住地面,可背后的拉力却依然拽着四人一起滑向洞口,地面已经被几人的脚犁出一道道沟,掘起的泥土霎那间就消失无踪了。
“呲啦”一声响,廖齐峰与赵湘琳被抓住的衣袖突然齐齐裂开,慌乱之间萧天河只来得及一把揽住赵湘琳的胳膊,而廖齐峰却脱了手,被拉力向后拽得退了好几步,双手在空中乱挥。而一直面对着山洞的孙海良眼见廖齐峰就要被吸进洞里去了,下意识地将原本后倾的身躯立直,伸出手想拽他一把,却被骤然加剧的吸力拉得扑倒在地,连转带翻地滚向洞口,还撞到了萧天河。萧天河脚下不稳,急中生智,召出裂空刀奋力插向土中,刀身没入了地表大半截,如此才稳住了身形,赵湘琳赶紧仿效,萧天河总算轻松了些。
可回头一看,廖齐峰与孙海良已经不见了。
“廖兄!孙兄!”萧天河心头狠狠地抽紧,想张嘴呼喊却被大风灌口,根本发不了声。诡异的吸力还在不断增强,他与赵湘琳的身体都被吸力拽得腾空而起,两柄插在地上的魔刀不断地颤动着,为拉住主人而贡献着最后一分力量。
“呜、呜、呜!”赵湘琳张口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冲着前面拼命地使着眼色,萧天河努力睁大眼睛一瞅,好家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附近的浓雾被吸得一干二净,他清楚地看见,不少大石头正从谷坡上滚落,向着洞口砸来。要是被石头击中,即便不被砸死,也得被吸进山洞去!
“没办法了
!”萧天河把心一横,将孟章界中的妖族统统召了出来。
“铿”的一声,杨月玫举起硕大的华岩盾往地上一戳,挡在了最前面。一身蛮劲的雷啸炎蜷起身子顶在她身后。石灏明与贺崇宝站在他们两侧,用星芒枪与腾莲棒拨开迎面袭来的石块。两人身后则分别有敖睚眦和汤元星,将炀骨刀与幻海钩插进地中,背靠背支撑着他们。黎翠嫣、白樱雪、杜怀柔则猫腰拉着手,将萧天河、赵湘琳与雷啸炎连接起来。雷啸炎又将两柄霸王锤召出放在双脚上,为自己增加重量。如此,一干人齐心协力,既顶住了可怕的吸力,也没有被巨石砸伤。
过了一会儿,吸力终于渐渐变小,谷中又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赵湘琳的双目瞪得如鸡蛋般大小,杏口微张,有些不知所措地环视着这群凭空冒出来的高手。
萧天河顾不得多言,冲到洞口大声呼喊:“廖兄!孙兄!”他的声音在漆黑的山洞中不断回荡,越传越远,却听不到任何回应。他不肯放弃,依然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呼唤,双耳仔细捕捉着从洞中传来的哪怕是最轻微的响动。越喊,他的眼圈就越红,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
赵湘琳实在不忍心看到萧天河如此伤心,将诸多疑问抛诸脑后,走到他身旁蹲下,默默地轻抚着他的脊背。
“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再来一次我们可能就躲不过了。”石灏明提醒道。
萧天河撩起袖子抹干了眼泪,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走!我要进去找他们!”
“你疯啦?里面有多么危险我们都不清楚,你想进去送命吗?”赵湘琳喝斥。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们两人救下,何苦还要主动进去?”贺崇宝也劝道,“你那两位朋友恐怕已是九死一生,还是先离开这再做打算吧!”
萧天河回过头来,坚定地回答:“哪怕真的九死一生,只要尚有一线的生机,我就不会放弃。他们是我找来的,现在却被我害了,我岂能一走了之?”看他说话时无比认真而严肃的神情,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唉,怎么能说是你害的呢?还不是那些个郑怀礼的走狗谋害我们?在山洞开始吸人之前他们就逃了个干干净净,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有危险,故意引我们来的。看我回去之后怎么收拾他们!”赵湘琳恨得咬牙切齿。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萧天河垂头喃喃地说,“要不是我非要和郑怀礼比试,就不会找他们来探金;要不是我坚持要来深渊看一看,他们就不会有危险;要不是我发现了异样却没及时防备,我们就不会被那些人害到;要不是我未能抓住廖兄,他们俩就不会被吸进山洞里去。你说怎么不是我害的?”
“异样?你发现了什么异样?怎么不和我说呢?”赵湘琳问。
石灏明接话道:“谷中唯独这里没有荆棘和石块,此乃其一;两侧都是万丈高崖,却隐约可听见风声、水声,此乃其二;发现了钱矿后,最先靠近的不是探金队而是你们这几个毫无挖矿经验的人,此乃其三。如果换成是我,光凭这三点,我绝不会靠近山洞一步。天河,此番两位朋友遭难对你来说无疑是个惨痛的教训,世道凶险,希望你以后能更加小心谨慎一些。只是,该过去的心结始终得过去,我们还是走吧。”
“我已经发现了怪异之处,但却没有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当我发觉探金队的人见到钱矿却没有立即冲上前,反而往后退缩时,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只可惜为时已晚……”萧天河抬起头看着石灏明,双目满是血丝,“我问你,如果今日是嫣儿或小玫她们被吸进山洞,你会走吗?”
石灏明一怔,而后苦笑:“我明白了。别说是嫣儿、小玫,就算是刚来不久的雷兄弟、汤兄弟,我也一样不会走的。有时光顾虑着你的安危,倒忘记自己义气的本分了。好吧,就由我和雷兄弟陪你一起进去。”
萧天河点了点头。
“哎,慢着!”敖睚眦拽过汤元星,问石灏明,“怎么,难道我们就不义气了么?”
汤元星亦附和道:“就是,莫非石大哥瞧不上我们俩的本事不成?”
“汤圆儿,胡说八道什么呢!石大哥岂是那种‘门缝里瞧人’的人?倘若我们两个在洞中遭遇什么凶险,至少你和睚眦兄弟还是健全之身,可以肩负起继续保护天河的重任啊!”雷啸炎道。
“哎呀!雷兄弟难得精明了一回!”贺崇宝的称赞招来了雷啸炎一个白眼儿。
“那我们呢?”几位妖族女子异口同声问道。
石灏明轻抚下巴:“刚才大风中滚落的巨石很可疑,那么大的岩石,怎么会无缘无故滚下坡来?我料想多半是那伙恶棍怕天河不死,所以故意顺着谷坡推下来的。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去是留,还是躲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刚才他们是否看到了有人生还。以防他们去而复返堵住洞口,你们就守在这里。贺兄,你也留在这儿,她们几个就拜托给你了。”
“没问题。”贺崇宝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切记,找好地方藏身,别被吸进洞去。”石灏明叮嘱道。
萧天河看了看赵湘琳:“赵姐,我看你还是……”
“我当然也要去!”赵湘琳不等萧天河说完,拉起他的手就钻入了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