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琵琶都是四弦,而桌上这把白玉琵琶却是五根弦。白水集道:“我虽然不会弹琵琶,但却知道,琵琶上有子弦、中弦、老弦、缠弦,总共四根弦。你这琵琶多出来一根。”
师父微微一笑,又拿出一本书册放在琵琶旁边,书名是《重明五弦曲》。“此乃专配这把五弦琵琶的功法,同时也是本乐法。加在琵琶上的第五根弦,我把它叫做心弦。五弦奏曲,五弦应心。惠儿,我平日授你的心法,也是与此琵琶、乐法相辅相成的。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心法的名字吗?今日我便告诉你,它叫做《五心诀》。”
心弦,五弦应心,《五心诀》,再联想到吴瑾兰所写信件开头的那个奇怪称呼“伍道友”,荀芳惠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五心’!原来师父你就是宝应门五大高手之一的‘五心’!”
“虚名罢了。”“五心”淡淡地说,“我对江湖之事早已倦了,只想在这座华洮城安心生活并悉心教导你。由于担心你因为师的名气而趾高气昂、有恃无恐,所以才一直没让你知道。”
荀芳惠激动不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已经跟随师父修炼数十载了,只觉得师父平日低调又不苟言笑,没想到却是位鼎鼎大名的高手。
“‘五心’?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白水集煞风景地插言,“在《清微榜》上排名第几?”
“惭愧。我的实力还不够上榜。本门高手之中,唯有‘宝珠’大哥高居第十四位。”“五心”十分坦然。倒是荀芳惠气不过替师父打了白水集一下:“清微界的高手又不只是榜上那三十个!”
白水集摇头慨叹:“脾气太差了!要不是为了赌约,我才不愿意娶你呢!想来幸亏‘五心’师父一直没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若被你知道了,你岂不是要飞上天去?”
“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既猖狂又无礼,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真有意思,一个说不愿意娶,一个则说不愿意嫁,两人似乎完全是在“五心”的要求之下履行赌约,天知道将来两人会怎么样。
没过多久,萧天河与何天遥都回来了。在皎洁的月色下,在宝应门的内院之中,这场仓促的婚礼开始了。白水集双目复明之后,似乎比以前更加炯炯有神。待穿上大红的新郎袍,既英俊又潇洒,人们纷纷赞赏,都说荀姑娘嫁得此人不亏。
荀芳惠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打小被“五心”师父收留,到今日忽然就这么嫁了出去,她自己都有些懵懵的。换上新娘的衣服,梳云髻,抹红腮,点朱唇,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精心打扮。看着铜镜里漂亮大方的自己,荀芳惠终于笑了。
“五心”师徒在华洮城人缘不错,邻里街坊都真心诚意地前来贺喜。白水集还从未经历过这么隆重的场面,显得有些窘迫。萧天河与何天遥一边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一边兀自好笑,这个“愣头青”居然娶媳妇了!
荀芳惠没有高堂,自然是让“五心”师父坐高座。白水集也没有高堂,由于他认定萧天河是他的主人,所以不管萧天河如何推辞,还是被白水集给按在了高座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正当要行夫妻对拜之礼时,只听上空有人大吼一声:“且慢!”
“五心”师父听到这一声后,蓦地起身,神情严肃,只见前厅楼顶跃下来三人,就落在新人面前。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身穿蓝色长衫,前胸绣着一只白鹤,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人群中有认得他的,小声道:“那不是冰鹤门的张掌门么?”
站在张崇武旁边的大胖子大家也都认识,正是华洮城的城主庞野空。在张崇武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冰鹤门弟子,模样俊朗,眼神凌厉,看了一眼身穿喜服的新人,他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白水集下意识地将蒙着喜帕的新娘揽在身后。
接着,冰鹤门弟子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站在萧天河身后的何天遥,两人视线交汇,各自暗暗吃了一惊。那人正是张崇武的得意弟子——与何天遥有数次过节的赵凌志。
面对气势汹汹的张崇武,“五心”师父不失礼数,浅鞠一躬:“原来是张掌门到了。请恕我不知庞城主与张掌门的关系,否则必会劳庞城主代为传信,邀请张掌门来参加小徒的婚礼。”
庞城主赶紧赔笑解释:“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只是张掌门凑巧来我家中做客,故而……”越描越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他向冰鹤门报的信。
张崇武以质问的口气说:“邢道友,你这是何意?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让我们这两个徒儿在化丹之后成亲吗?”原来如此,怪不得赵凌志看白水集的眼神那般不善呢。
荀芳惠一把揭去了喜帕,从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可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五心”道:“张掌门,恐怕是你记错了。我当初只是答应劝说小徒和高徒成亲而已,当时庞城主亦在场,可与我作证。”
“这……好、好像是这么说的……”庞城主看到张崇武瞪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尴尬。
“五心”又道:“可是小徒生性顽劣,不肯听我的话,一心要嫁这位白公子。所以,和高徒成亲之事只好作罢。”直到此时,荀芳惠才
彻底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五心”不愿让她嫁给赵凌志,又担心张崇武从中为难,所以才急于举办这场婚礼,没想到庞城主与冰鹤门早已暗通款曲。
对于赵凌志,荀芳惠可没什么好印象。当初赵凌志来华洮城宝应门办事,见到荀芳惠之后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赵凌志心高气傲,出身冰鹤门,又是掌门的爱徒,故而对荀芳惠也持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言语举止时常会显露出一种“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的感觉,荀芳惠当然不会喜欢这种人。赵凌志肯定不知道荀芳惠的师父就是江湖闻名的“五心”,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没什么两样,毕竟他的师父可是《清微榜》上排名第十五的高手,不见得能看得起“五心”。
张崇武师徒二人是一个秉性,他对“五心”的说辞大为不满,数落“五心”狡辩,同时也责她管教不严。此间“五心”一直赔笑不语,让他这顿脾气发得好生没趣。接着,他又问起荀芳惠,为何不愿意嫁给赵凌志。
“赵公子是张掌门的爱徒,我高攀不起。”荀芳惠道。
赵凌志忍不住了:“芳惠,我早就和你说了,我不嫌弃你,你为何一直为出身之事而耿耿于怀呢?再说师父已经答应了,待你我成亲之后,就把你接进冰鹤门,到时你也算是掌门的弟子了啊!”
“正是。我冰鹤门的威名自不必说,到时各种丹药齐备,各种武器任你挑选,本门也绝不吝啬传你一套高超的身法、心法。这些待遇连千辛万苦入得本门的弟子都享受不到,你还有何不满?”在张崇武看来,允许荀芳惠进冰鹤门已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荀芳惠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并不稀罕那些。”
张崇武怔了一下,愤怒地甩了下衣袖,转身就走。庞城主赶紧跟了过去。
赵凌志急了:“芳惠!你怎么这么傻?冰鹤门不仅修真物品丰富,又在江湖中久负盛名,本门弟子出门在外无不受人景仰,你进门就等于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总好过待在这个破地方打杂吧?”
荀芳惠故作恍然大悟状:“对啊,若是进了冰鹤门,我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是啊!”赵凌志面露喜色,还以为她要回心转意。
不料荀芳惠却话锋一转:“那么我现在是什么呢?野鸡吗?”
人们大笑不止。赵凌志一时语塞。
荀芳惠摇头道:“赵公子还是直接找个‘凤凰’娶了吧,我高攀不起。”
赵凌志脸色铁青:“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芳惠……”
“还有,请赵公子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
赵凌志一肚子气没处撒,只好转向白水集:“喂,你是什么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惠儿的相公。”白水集的回答简直要把赵凌志气死。
“我能给芳惠创造良好的修真环境,提供完备的修真资源,你又能给她什么?”赵凌志不相信白水集的出身比他更好。
白水集冷笑:“可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惠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你能给她更好的条件,可是尊重呢?值得托付的信赖感呢?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责任感呢?她从你这里一样都得不到。从今往后,惠儿就是我的人了,你不要再纠缠她。”
萧天河与何天遥对视一眼,这还是那个任性的白水集吗?不光是他们俩,连荀芳惠都听愣了,就凭这番话,白水集就远胜赵凌志千百倍。
赵凌志无言以对,抛下一句:“走着瞧!”愤而离去,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何天遥小声对萧天河说:“我被那人认出来了,得赶紧走!”
正好“五心”过来催促几人:“你们赶紧离开吧,免得张掌门令庞城主找你们的麻烦!”
人群中也有人出声:“是啊,张掌门和庞城主都是心胸狭隘之人,反正只差一拜,礼就成了,大家都是见证,我们衷心祝福二位永结同心!”善良的街坊们纷纷附和。
荀芳惠含泪向众人道谢。和白水集夫妻对拜之后,两人换上了便装。
“师父,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荀芳惠道。
“为师清闲惯了,不愿再去外面闯荡。不必担心,以我的身份,张掌门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五心”和众街坊一起将四人送上了大街。
离别之际,荀芳惠拉着白水集跪下,一起给“五心”师父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路向北出了华洮城。
出城之后,白水集见一直没人说话,于是说:“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荀芳惠眼睛都哭肿了,不停地抹眼泪。
白水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略显紧张地把手搭在荀芳惠的肩膀上:“别、别这样嘛,好像跟着我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荀芳惠推开白水集的手,没好气地说:“我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答应跟你成亲的,少跟我套近乎!”
白水集悻悻地耸了耸肩:“想不到我白水集英明一世,最后竟娶了个母老虎。”
何天遥乐得哈哈大笑,劝道:“荀姑娘,自打白兄在赵凌志面前说出那番豪言壮语,连我都对他刮目相看了,你也给他个机会吧
。”
荀芳惠口中小声嘀咕:“话是说得挺好听,可是之前对我的种种也没见得他多有尊重、信赖感和责任感,不知道的人还真会被他给骗了……”
“我虽然有时做事不太靠谱,但承诺过的话绝不会食言。不管是命中注定也好,阴错阳差也好,既然咱俩已经拜堂成亲了,我就一定会永远对你好的。”白水集认真地说。
“嘁……光说不行,做得到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其实荀芳惠心里对白水集的印象早已经改观了。
萧天河道:“放心,有我们监督着他呢。今后他若是敢对你有半点儿不好,我绝不饶他!”
“呐,萧老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最听他的话了。有他担保,你总该相信我了吧?”白水集冲荀芳惠做了个鬼脸,终于把她逗得破涕为笑。
四人连夜赶了近百里路,进入了山区。丹幽洲皇都——羡水城就在这片山区深处。山区三面都是巍峨雄峰,只有南面这一条相对平坦的路。
凌晨时分,前方路上忽然出现一人堵住了去路,看背影,竟是冰鹤门掌门张崇武。
何天遥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崇武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
“你果然来找麻烦了!”白水集道。
“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赵凌志手持仙剑从一座岩石后面转了出来,拦住了四人的退路。
“没想到你师徒二人竟跟踪了我们一夜。堂堂冰鹤门,难道还要拦路杀人不成?”荀芳惠冷声道,“有什么事尽管冲我一个人来,与他们无关!”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师徒还不至于为一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纠缠不休!”张崇武根本不把荀芳惠放在眼里,“何天遥,时隔这么多年,你终于肯露面了!”
“何天遥!原来你就是那个何天遥!”荀芳惠在宝应门做事,自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想怎样?”何天遥上前一步。
“只要你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冰鹤门,我保证不为难他们。”张崇武威胁道。
白水集怒喝:“你想得美!”
荀芳惠赶紧拉了他一把,悄悄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白水集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速速赶回华洮城向“五心”师父求救。可是白水集根本就未将张崇武放在眼里,反而拿出青龙戟,颇有和张崇武斗上一场之意。
“好个猖狂的小子!”张崇武也亮出了仙剑,之所以选在山区阻截,就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既然这几人不肯听话,那就只有直接动武了,企图速战速决。
白水集挥起青龙戟和张崇武搅做一团,身后赵凌志也举剑攻向了何天遥。萧天河与何天遥合力而战,赵凌志根本就敌不过。
荀芳惠见赵凌志构不成什么威胁,遂将注意力集中在白水集这边。张崇武的实力与赵凌志不可同日而语,荀芳惠生怕白水集有什么闪失。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水集根本没折半点儿便宜与那张崇武。见那长戟仿佛化为一条青龙,围着白水集上下盘绕,荀芳惠心中不禁赞叹:“难怪师父说他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呢……”
张崇武同样无比震惊,他一向自视甚高,不想今日却被一个不知名的狂妄青年逼得不得不使出全力。“这厮是什么来头?好生厉害!”张崇武在脑中将《清微榜》上的高手飞速过了一遍,哪一个都对不上号。“且慢!”张崇武收招退了一步,另外一边的三人也停了手。
白水集横戟挑衅:“怎么不打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惠儿的相公!”白水集还是那句话。
“阁下好本事!”尽管是对手,张崇武还是不得不赞叹,“老夫纵横江湖多年,竟从未见过你,还请告知尊姓大名!”其实张崇武连同各修仙宗派掌门齐上晚飘山那回,白水集也在霏晴派之内。只不过因为白水集贪玩,两人并没有遇上。
白水集哂笑不止:“就凭你,还说什么‘纵横江湖’?我‘纵横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呔!不得对师父无礼!”赵凌志站到了张崇武身后,“我师父在《清微榜》上可是排名第十五的高手,天下谁人不知?问你姓名是看得起你!”
“五心”不让徒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怕荀芳惠会变成赵凌志这样。
张崇武师徒二人没想到这么高的排名依旧没吓着白水集:“区区第十五名也好意思挂在嘴上……我告诉你们,连排名第九的‘聚灵郎中’都死在我手上!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水集是也!”
“‘聚灵郎中’欧阳颇?”张崇武难以置信。
“除了他还有谁叫‘聚灵郎中’?”
张崇武见他那样子不像是在说大话,脸上的肉抽动了两下,拱手道:“阁下名不见经传,实乃真人不露相。恕我眼拙,告辞了!”
“不送!”既然对方主动退缩了,白水集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赵凌志似乎还心有不甘:“师父,难道就这么……”
“走!”张崇武重重地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带着他飞离了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