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从乌城的这班客船非常大,不亚于罗生江上的金楼船。船上连酒馆、茶馆都有。若是平时,往皇都去的客船不论大小,肯定都是满载。今日也许是因为“四圣天师”收徒之故,这班船才半满。从申时启航之后,船客们就三三两两走上甲板,观览风景。
以白水集的性子,哪里肯一直憋在舱室之中?他居然把舱室中的桌椅都搬上了甲板,靠着船舷摆开,又去酒馆买了些酒菜,拉着萧天河与何天遥喝酒,谈天,观景。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可按他自己的话说,吹吹河风也是好的,因为过水的风和岸上的风不一样,水能够净化风中的尘污。
其他船客们见三人如此惬意,也纷纷效仿。很快,甲板上桌椅成排,船客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俨然就是一场酒宴。玛瑙河上过往船只上的人都会被此景吸引,还以为大船是被哪家豪门给包下来了。
阳春三月,正是山青水秀的时候。洁白的船帆兜满了温暖的南风,大船划破清澈的河面。两岸树林枝繁叶茂、鸟语花香,远方山丘连绵,顶端覆着淡淡的云雾,像是盖着一层轻纱。到了夜晚,景色更美,天上明月高照,繁星点点,若是途径城镇,可见远处万家灯火,与天上的星光连成一片。忽而飘起一场小雨,船客们都没有回舱的意思。常言道:“春雨如发丝,点点串珠帘”,春雨的特点就是细腻,船客们就雨饮酒,反而饮得更欢了。有诗为证:
林鸟欢歌鸣不绝,
花蝶起舞觅佳约。
青山没入天底云,
碧波泛开水中月。
灯火连星照安夜,
闲谈笑待柔雨歇。
举杯同饮清静美,
共赏当春好时节。
接近子时,小雨停了,船客们依然还在甲板上。这时,有人走到船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大家虽是萍水相逢,但总算还是有同船赏景之缘。为了这份缘,我请每桌一坛美酒!”
船客们顿时一阵欢呼。
“还有这等好事?”白水集笑道。
那人伸手示意,呼声停下之后,他又道:“我本打算去从乌城卖东西,可如今仔细一想,何必非要去皇都呢?早点儿卖掉,就能腾出时间游山玩水,不辜负这和美春色,何乐而不为?接下来,我就把我带的宝贝给大家展示一下,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定价,若有看中的,直接报个价格,价高者得之!”
“嘁,果然另有目的。”白水集道。
“喝人家一坛酒,看人家一场拍卖,也不是什么坏事。又不是强迫你买,何乐而不为?”何天遥模仿那人的口气说道。
萧天河说:“拍卖却不定底价,可见他对自己的东西很有信心呐。”
“船上载客才半满,此时基本都在甲板上了。若这些人中没个有钱的,他不定底价岂不是要亏死?所以我量他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白水集不屑一顾。
“能乘得起这艘豪华客船的人,至少不会是穷鬼吧!且看看他拿出什么东西来。”何天遥道。
谁知,那男子拿出的第一件物品就让三人大吃一惊,那是一枚戒指,男子介绍道:“这是陆苏奇戒之一的椋鹿戒,其珍贵应该不用我多说吧?大家开始出价吧!”
椋鹿戒!当然是假货,真的在萧天河这儿呢。
船客之中也有怀疑的,问道:“你那椋鹿戒是真的吗?如何验证?”
“众所周知,七年前琅苍洲的那场轰动江湖的‘桂菊会’,各路高手以及琅苍军都下到黄泉深渊之底寻找过了,可是,椋鹿戒并不在那儿。”那男子道。
一位船客接话:“这事大家都知道,是‘千臂神匠’散播的消息有误。”
“没错,可你们是否想过,‘千臂神匠’贵为《清微榜》第十三位高手,何至于耍弄大家?”
白水集不禁冷笑一声。消息是无误的,且看那人如何瞎扯。
“‘千臂神匠’的为人大家应该清楚,德高望重,他怎么可能放出假消息戏弄大家?事情的真相是:椋鹿戒本是在黄泉深渊底下的,后来被‘千臂神匠’给取走了。试想,以神匠喜爱铸技的秉性,怎会让珍品奇戒继续留在渊底?”
船客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会有‘椋鹿戒就在黄泉深渊底下’的假消息传出?”
那男子振振有词:“至于所谓的‘假消息’,不过是传错了话而已。其实是当初有人问起‘千臂神匠’椋鹿戒从何处所得,‘千臂神匠’答了一句:‘椋鹿戒本在黄泉深渊底下。’结果传出来就变成了‘椋鹿戒就在黄泉深渊底下’,因此以讹传讹,造成了一场误会。可惜‘千臂神匠’避世隐修,不问世事,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被误解了。”
“说得活龙活现的,可还是不能证明你手中的真是椋鹿戒啊。”白水集忍不住喊了一声。
“呵,实不相瞒,家父与‘千臂神匠’的徒弟邓可安有些交情,‘千臂神匠’研究完椋鹿戒的铸造技艺之后,就把它传给了邓神匠。邓神匠见椋鹿戒并非像传言的那样蕴藏着陆苏夫妇的功力,就赠给了家父。家父已于数月之前亡故,临终前又将此戒传给了我。”男子连人名都说得
一清二楚,不知实情的话还真不好辨别。
男子这番话也道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椋鹿戒中没有蕴藏功力。故而甲板上一片哗然。有说男子胡说八道的,证据是太玄洲大司马洪潮生当初就是借助银熊戒中的功力升上了九品级;也有觉得可信的,否则为什么另外两枚已知下落的陆苏奇戒——寒羊戒和皎猪戒没有助什么人升上九品级呢?寒羊戒在宝应门,皎猪戒在血骨坛,不论是“五大高手”变成“六大高手”,还是“四大主事”变成“五大主事”,对两大组织来说都是大大有益,他们肯定都希望自己的组织内再多一位名震江湖的领袖人物,可是,“五”、“四”之数始终未变,反过来证明了陆苏奇戒之中并没有蕴藏功力。
“大司马洪大人天资卓越,修炼刻苦,升上九品级不是很正常吗?只不过他升上九品级的时候恰好是得到银熊戒之后不久,所以被误会了是借助奇戒之益,故这条传言也是以讹传讹罢了。如果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洪大人,或是宝应门,亦或是血骨坛,我相信他们终将告诉你陆苏奇戒中没有功力的实情。”男子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会去问?就算想去问,谁又能见得着奇戒之主?即便见着了,相信奇戒之主也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不过,萧天河他们却知道男子说的没错。这就有意思了,本以为男子是个拿假戒指招摇撞骗的家伙,没想到他还真了解陆苏奇戒。
萧天河低声道:“他肯定见过八兽珍戒,否则不会断言戒中没有功力。白兄,你可感应到他身上是否有珍戒之一?”
白水集摇了摇头,疑惑道:“莫不是误打误撞言中的?”
这时有人问男子:“那你说说椋鹿戒中到底有什么?”
“椋鹿戒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男子回答,“不过此戒真正的价值在于它本身。它可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储物法宝。好了,言尽于此,大家出价吧!”
白水集道:“感觉他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通胡扯结果正好说中。”
“其实他挺精明的。”萧天河微笑道。
“是啊,储物法宝本就珍贵,照着椋鹿戒这么一仿制,再编点儿像模像样的胡话,无形中让戒指的珍贵程度再上一层。瞧着吧,大家好疯抢了。”何天遥道。
起初一阵子,没有一个人出价,忽然一个人猛拍了一下桌子:“就算是假椋鹿戒,买个储物戒指也不吃亏!我出五根白珀柱!”
“啧啧,还有托儿。”白水集摇头慨叹。
不管是不是敲边鼓,反正是一语点醒众人,大家纷纷出价,从五根珀柱一直升到了六十根成交。六十根珀柱可是一笔不菲的买卖。何天遥记得,当初在玉阳洲晓晖镇时,颜子召曾经说过,他的储物臂环若拿去卖,至少能卖五十根珀柱。现在这枚戒指卖到六十根,估计是赚了不少。
买下假椋鹿戒的人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可戒指还没捂热,白水集迎头就是一盆冷水:“椋鹿戒让多少江湖人士趋之若鹜,如今大家都知道戒指在你这儿,你怕是很快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喽!”
那人愕然。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七年前的桂菊会没有发现椋鹿戒,江湖中人正好奇戒指究竟在哪儿呢,一旦有关于戒指下落的消息传出,对心术不正之人来说,哪管戒指是真是假?先想方设法弄到手再说。
白水集也挺坏的,成交前不说,等买主刚拿到手就扫他的兴。买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握着戒指的手直哆嗦。
“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白水集又道。
那人急忙恳求:“务必请兄台赐教!”
“家师倒是缺个储物法宝,不如你将戒指转卖给我们?”白水集不等那人开口,又赶紧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们都是穷人,太贵的价格出不起。”
那人仿佛捞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没关系,可以折点儿价的。不过你们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不怕。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是霏晴派的弟子。我想江湖上没人不知道霏晴派的大名吧?”
“啊,原来是霏晴派的道友!失敬,失敬。的确,霏晴派久负盛名,想对霏晴派弟子不利的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我们出身贫寒,进宗之后专心苦修,身上没多少钱。若买得此戒,是打算给师父当生辰贺礼。不知兄台肯折价多少?”白水集问。
那人想了想,说:“折价两成,四十八根珀柱,如何?”
“你在开玩笑吗?我们要是有四十八根珀柱,为何不买其他的储物戒指?这毕竟是椋鹿戒啊,太招眼。”
那人想想也是,于是一咬牙:“那折价四成,三十六根珀柱吧。”
白水集又摇头:“三十六根珀柱也能买个相当不错的储物法宝了。我跟你说,你这戒指只能比最便宜的储物法宝价格还低,我才考虑买。”
“最便宜的……一般的储物法宝应该在二十五根珀柱左右,最次的也就二十根珀柱吧。这有点儿太……”那人十分为难。这也难怪,六十根珀柱刚买到手,转眼二十根珀柱再卖出去,不是冤大头是什么?
“二十根?呵呵,你太高估我
们了。”白水集依然不肯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你说个价吧!”看来那人实力不高,觉得护不住椋鹿戒,铁了心要转卖出去。
“我先声明,我们给师父买储物法宝只是为了存放一些修真典籍,占不了多大空间,所以超出我们预计的价格,我们肯定不买。”白水集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最多两根珀柱,不卖就算了。”
“两根?有你这么砍价的么?你当是买菜呢?”那人有些恼火了,“来来来,我给你五根珀柱,你拿去帮我买一个值两根珀柱的储物法宝,空间再小也不要紧,剩下三根珀柱当你的辛苦费!”
白水集也不生气,笑道:“椋鹿戒会带来多大的风险你不知道?这笔帐又该如何算呢?”
“那我也不能只卖两根珀柱啊!等到了从乌城,我去市集上转手就是,怎么也值个二十来根珀柱吧!”那人道。
“唔……人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有可能带来灾祸,有谁会买?到时市集上一宣扬开,消息散播得更快,你就等着吧。”
“这……”那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哭丧着脸,“可两根珀柱也实在太少了点儿,求兄台再抬一抬……”
“三根珀柱,卖就卖,不卖拉倒。”
犹豫再三,那人叹道:“罢罢罢,就当破财消灾了!”然后把戒指递了过来。
“另外还有个要求,我们此行是有事要办,为免生出事端,还请兄台在船上时保密。”白水集道。
“这点好说。”那人傻乎乎地答应了。也许是觉得亏大发了,他没再看后面的拍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船舱去了。
“你这也太坑人了吧?”何天遥起初觉得好笑,现在觉得有些不忍了,“你是看不见,最后那人脸都绿了!”
“没办法,要是十几、二十几根珀柱,咱们拿得出来么?”白水集道,“再说出手如此阔绰之人,应该也不缺这六十根珀柱。你没听他说么?‘就当破财消灾了’。”
“可你坑了人家的钱,也没让他摆脱危险啊。船上的客人都知道是他买下了椋鹿戒,结果你让他在船上期间保密。等下船之后,又有谁会相信椋鹿戒不在他那儿?”萧天河道。
“椋鹿戒被人在船上拍卖,有几个人会相信那是真戒指?若大家信了,刚才一开始就不会没人出价了。之后抬价的人,除了托儿之外,肯定也是为了‘椋鹿戒’这个噱头而买个储物法宝,否则不会只出到六十根珀柱就成交的。你们看,如天遥之前所言,船上这些人还真挺富裕的,这期间那男子已经卖出去好几把武器了,而且价格都不低,可见船客们有能力出更高的价格,只是觉得那戒指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没有继续抬价。船上没人信,到了船下依然不会有人信的。我让那个冤大头暂时保密,并非是怕谁觊觎,只是不想惹人注意罢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得到这枚假戒指?”
“我想让你们看看仿制的水平如何。”
“这有什么可看的?”萧天河与何天遥啼笑皆非。
“当然有玄妙!”白水集解释道,“如果仿铸的技艺一般或是很差,那纯粹就是为了抬高价格而找个噱头。可如果仿铸的技艺高超的话,就值得考虑一下铸造者的用意了。因为他完全不需要仿制成椋鹿戒,一个高品质的储物法宝,不论是什么模样都能卖个好价钱。”
此言有理。兄弟俩进了船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真假两枚椋鹿戒仔细对比了一番,两者除了色泽稍有不同之外,其他丝毫不差。其实色泽的差异也只有放在一起细看时才能发觉,单看某一枚,根本不知是真还是假。萧天河还将假戒指认了主,储物空间并不小。同样品质的储物法宝,的确值五十根到六十根珀柱。由此可见白水集考虑得没错,仿铸之人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白水集得知之后,笑了笑:“果然,拍卖的那个家伙并非完全信口雌黄。是谁仿铸的我也差不多有数了。你们若是不着急去从乌城的话,能不能陪我走一遭?”
白水集可是在溶洞里忏悔了八百年,出洞之后又基本都和萧天河在一起,新结识的人有限,他怎会猜到是何人仿铸了椋鹿戒呢?
对于兄弟俩的疑问,白水集提醒萧天河:“你难道忘记了,有个亲眼见过椋鹿戒,又十分善铸的人?”
萧天河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千臂金刚’申屠井?”
“没错,只有他才会做出并非为钱而仿铸椋鹿戒这种事。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故友,也正是因为他散播了椋鹿戒的消息,我才得以遇见你这个有缘人。既然现在已经有了线索,我想顺着线索去见他一面,告诉他我已经出洞来了。”白水集咧嘴笑道。
萧天河觉得此事可能没那么容易:“可是,戒指从申屠井那转到拍卖那个人手中,中间也不知倒换了多少次,就算此戒真是申屠井所铸,也未必能找得到他。”
“拍卖的家伙既然知道椋鹿戒中未藏功力这个秘密,可见他离申屠井的关系并不远。也许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父亲和申屠井的徒弟是朋友。总之,等拍卖结束了先去问问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