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疲惫不堪的何天遥与颜子召互相揉捏着筋骨。
“进天绝塔的名额这么少,为何掌门、长老他们不去呢?”何天遥问道。
“天绝塔对低品级的修真者效果更大,等到了掌门、长老那个级别,进不进天绝塔都无所谓了。不过说实话,我们两个此届恐怕是没什么希望。霏晴派中多少优秀弟子,就凭我们这两个刚入宗的歪瓜裂枣,想在三个月之后的武斗大会上胜出,难于登天!眼光放长远一些,把目标定在五年之后的那一届吧,若是勤苦修炼升上神境三品的话,武斗大会就能有一战之力了。”
“五年,能上三品么……”
“很难。不过我见过有人只用了三年就从一品修炼到三品的。”颜子召伸指头比划着,“至境一品到灵境二品,一年;灵境二品到神境三品,两年。”
“那可是个修真奇才。”
“嗯,的确是个奇才……”颜子召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许久,他才开口,“虽说这届我们俩没希望,但听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参加武斗大会锻炼锻炼。现在还是好好想一想该如何通过师父的考验吧!我想修习霏晴派的功法,不想再这么继续玩‘老鹰抓小鸡’了。”
何天遥叹道:“师父身法精妙,谈何容易!”
“师父想必也知道我们的身法根本比不过他。靠真正实力不行的话,就得靠这儿了。”颜子召指了指脑门,“咱俩合计个法儿……”
两人咕咕哝哝商量了许久。隔壁,似乎已经睡熟的秋老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笑意。
翌日,两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在田埂边活动筋骨。辰时,秋老从茅屋中出来,两人赶紧上前行礼。
“唔,今天的精神不错嘛。”秋老道。
“嘿,师父,我二人打算今天就结束第一阶段的修行。”颜子召毫不掩饰。
“哦?看来你们已是胸有成竹了?”秋老笑道,“好,那就看你二人的表现!若是让我满意,为师有赏!”说完,他背着手,轻悠悠落在了田埂远端。
何天遥和往常一样,径直朝着秋老冲了过去。颜子召却没踏上田埂,而是往茅屋后面去了。须臾,他挑了满满四桶肥料走了回来。
秋老瞧见后,莞尔一笑。
颜子召从另外一个方向靠近,两人渐渐将秋老逼到了田地的一角。颜子召停在一道田埂的中段,举起一只木桶等待机会。当何天遥接近秋老时,他立即将肥料泼洒出去,试图封锁秋老撤退的线路。
秋老岂会中计?他哈哈大笑,从田地上方飘走,根本没经过被肥料泼洒的田埂。“可恶!”颜子召十分懊恼。
这正是第一阶段修行迟迟无法结束的原因。秋老明确规定,不许踏坏庄稼。可是,每一块田地都相当宽,颜子召与何天遥的身法又远远没有达到秋老的境界,无法轻点庄稼掠过田地。
“以粪堵路和以人堵路有什么区别?此计对我是没有用的!”秋老道。
“那可不一定。人只能堵路,粪却可以连上空都‘堵’上!”颜子召又泼出去一桶。这一回,比之前抛洒得更高。可秋老还是照旧,根本不走田埂。
何天遥急了:“师兄,两桶一起泼!”
颜子召似是恍然大悟,一桶肥料扬在田埂封路,另外一桶同时泼向庄稼上空。可是秋老却从另外一个方向的田地上空避走了。
“我再去弄四桶来,师弟,你也一起来!”颜子召喊道。
两人还真去担了总共八桶肥料过来。
“呵,就是季节不太对,若换作来年春耕,倒省得我施肥了。”秋老道。
其实堵不住秋老并非是肥料不够之故。八桶肥料陆续泼完,秋老依旧十分从容。一人只有两只手,两人同时只能泼四桶肥料,区区四桶肥料就想封堵住身轻如燕的秋老?
“再来!”颜子召冲何天遥做了个隐蔽的脚踢动作。其实秋老早就看在眼里。
两人这回一共挑了八桶肥料回来。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颜子召大喊:“泼!”
双手泼两桶,脚下再踢飞一桶,漫天“金汁”挥洒,将秋老的前后全都封住了。颜子召在踢飞一桶之后,又紧接着踢飞另外一桶,而何天遥自泼出肥料之后就朝秋老疾奔。
“这有何难?”秋老从容不迫。不从田上走,就从何天遥头顶上过。冷不丁,两侧挥洒的“金汁”中突然蹿出两道人影夹击秋老。秋老吃了一惊,急忙蹬地而起,险险地避过夹击,落在了田地当中。
两道人影都是何天遥。在“金汁”中施展《一气三元》,自然免不了洒满一身。两道虚影消失之后,田埂上的何天遥一身狼藉。
“可惜,就差一点儿!”颜子召惋惜的叹道。
“不,是我输了。”秋老走上田埂,身后的庄稼已被他踩倒了一片,他问何天遥,“你刚才用的可是《一气三元》身法?”
又是一个知道“一气三元”这个名字的人。
未等何天遥回答,秋老又问:“你是跟何人所学?”
“师父,你还是让他先去洗一洗吧。顶着一脸脏污,如何开得了口?”颜子召掩着鼻子走了过来。
何天遥走开后,秋老沉吟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对颜子召道:“好小子,居然把我给骗了!昨晚你们是故意让我听见
你们商量对策的?”
颜子召咧嘴笑道:“茅屋的墙那么薄,我们两个说话声音再怎么小,恐怕也逃不过师父的耳朵。所以我们口里商量着假对策,笔下写的才是真对策。就是有点儿委屈师弟了,沾了一身脏污。”
“不错,不错。”秋老连连点头赞赏,“这份心智我很欣赏。我看你的武器是弓,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传你弓箭的招法、身法与心法!”
颜子召大喜,纳头便拜。
“至于你师弟……”秋老望向了茅屋,“恐怕不是区区一个霏晴派就能纳得下的人物啊!”
颜子召抬起头,不解秋老何意。
“好好珍惜这段时日吧。也许不久之后,你和他就再难相见了。”言罢,秋老慢悠悠地上山去了。
何天遥清洗完毕,回来后却不见了秋老的踪影。颜子召将秋老刚才奇怪的话学了一遍,然后好奇地问:“你那个《一气三元》身法究竟有多玄妙?为什么‘红樱’主事还有师父看过之后,神情就完全变了呢?”
“我猜,应该和传授此套身法的前辈有关吧。”何天遥道。他的《一气三元》身法传自于大赤界疾光剑仙蒋承栋,但蒋承栋在禹馀界时死在了顾盛麟手上,这一点何天遥已经从清明城太清窟的飞升者处得知。蒋承栋的身法则是传自于义弟,他义弟的师祖乃是昭越剑仙熊杰武,而熊杰武的《一气三元》身法又是传自于师姐——凤凰剑仙祝萱蓉。除了这几人之外,在此条传承线上,还有过数代不知名的前辈,必然是其中有人一路飞升上清微界,也把这套身法带到了清微界来。
颜子召挠了挠头:“那师父说的‘再难相见’又是何意?”
“这……我也不知道。”
……
临近黄昏,秋老终于回来了。他从袖中拿出三卷书,递给了颜子召。颜子召接过一看,《龙舌弓法》,《飘雨追风步》,还有一本《聚灵诀》,全都是第一卷。那本《聚灵诀》,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凝神类心法。
“《龙舌弓法》乃是本派一位高人所创,正适合你修炼。为师虽然弓法算不得多精,但指点你是足够了。《飘雨追风步》的特性也与弓法相称,比你目前的身法要好很多。至于《聚灵诀》,可是本派的一流心法,你可不要埋没了它。”秋老道,“今后的修炼会比之前更加辛苦,千万不可懈怠。”
“是,是!”颜子召听到“一流”二字,兴奋得难以自抑,名门大宗的一流心法,放到宗外那就是超一流的级别了。
“师父,那我呢?”何天遥殷切地问。
“你目前还不到修炼心法的时候,也没有必要修炼其他身法。至于剑法,我自会教你。”
何天遥想不明白,他实力品级明明与颜子召一样,为什么说“不到修炼心法的时候”呢?但师命难违,他只好应了一声:“是。”
自此,师兄弟二人终于开始了正统的修炼。何天遥原本还因为不能修炼霏晴派的身法、心法而感到郁闷,但从看到秋老施展剑法起,他就彻彻底底地被那行云流水般的高超剑法所折服。
何天遥感觉,秋老的剑法不仅精妙,风格也与他生平所见的任何剑法高手都不同,但他又说不出不同在何处。“兵乃手之延伸,手乃意之延伸。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剑意’吧!”他心中时常如此感叹。
颜子召在秋老的指点下,功法也是突飞猛进。他本就渴望修炼一本凝神类心法,现在终于得着了,爱不释手,日夜修习。《飘雨追风步》原来就是秋老一直使用的那套身法,此身法有慢有疾,慢时如悠悠飘雨,就像秋老之前在田间躲避两人时那样,疾时则如狂风闪电。这套身法的确与弓箭十分相配。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寒冬在勤苦的修炼之中悄然降临。这一日,秋老一反常态,申时便打发师兄弟二人上山挑粪,说是晚上另有要事。
两人上山后发现,宗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们这才意识到,新年将至,此日便是除夕。盘山道场上都设好了桌椅,有不少弟子正往桌上摆果品零食,看样子当晚宗内要举办庆祝活动。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
“喂喂,你们两个离远一点!若是弄脏了吃的怎么办?”一名女弟子皱眉嗔道。
颜子召辩解:“师姐,路就这么宽,还摆满了桌椅,你让我们怎么走?”
“从栏杆外面走不就行了?”另外一名男弟子捏着鼻子道。
山阶两侧是栏杆,栏杆外就是山石了。这会山石上还覆着积雪,更不好走。
何天遥非常不满:“现在上去容易,那下来时呢?到时粪桶可是满的!”
“就是,到时万一脚下一滑,说不定就劈头盖脸浇你们一身。”颜子召道。
“你敢!”女弟子一瞪眼。尖声一出,其他弟子也都围拢过来,口风自然是向着她。
女弟子见状更有底气了,冷笑道:“诸位师兄弟,这二位‘黄金师弟’扬言要浇我们一身‘金汁玉液’,该如何是好?”
众人纷纷开始数落两人,两人百口莫辩。
“断章取义,颠倒是非!”何天遥怒道。
颜子召更是气急:“好,既然你说我要浇,我就浇给你看!”说完他直接将粪桶向那女弟子砸了过去。
众人立即散开
,那女弟子惊叫一声,躲避不迭,被粪桶砸中了腿。桶是空的,但那女弟子还是气得连连跺脚。
“哈哈,师姐,新春之刻未到,不必急着跳舞。”颜子召拾回了粪桶。
女弟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两人“腌臜鬼”、“臭恶男”地骂了起来。似乎她在宗内人缘不错,好几个人也帮着她一起骂。
“何事喧哗?”有人喝道。一名男弟子拨开人群走上前。
“武师兄!”女弟子一见他,怒容转哀,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其间自然有不少无中生有、添油加醋之处。
何天遥懒得再争辩,对颜子召道:“师兄,不理他们,我们走!”
两人刚上了两个台阶,一柄银枪铿然落在两人身前。“慢着!”那个“武师兄”脸色阴沉,走了过来,“我让你们两个走了么?”
“怎么,你还要留下买路财?”颜子召讥讽道。
“找打!”“武师兄”毫不客气地当胸踹了颜子召一脚。
“同宗子弟,为何动手?”何天遥扶起颜子召,忿忿不平。
那女弟子道:“你眼睛瞎了吗?刚才他用桶砸我,要说动手也是他先动的!”
“好!”颜子召揉着胸口,“我砸你一桶,师兄替你踹我一脚,现在算扯平了吧?”
“武师兄”却再度挡住了两人:“向沈师妹道歉!”
“师姐,对不住了。”颜子召冲女弟子抱拳躬身,女弟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师兄,该你向我道歉了吧?”颜子召抬眼看着“武师兄”。
“武师兄”却冷笑道:“说句‘对不住’就算完了?你们两个,给沈师妹跪下!”
此言一出,连女弟子都愣了一下:“师兄……”
“武师兄”却扬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这等嚣张之辈,不好好惩治一番,师门常伦何在?”
“我一跪苍天,二跪大地,三跪父母,四跪恩师,若是有人想当这‘五跪’……”颜子召故意变了个音,把“五跪”说成了“乌龟”。
这下可犯了大忌,“武师兄”姓“武”,和“乌”同音不同调,颜子召此言在他听来更具侮辱之意。他毫不客气,又是一脚将颜子召踢翻,然后掐住他的脖子拎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臭小子,你想死么?”
何天遥见“武师兄”下手不轻,急忙上前阻拦:“同宗弟子怎可下此重手?定要禀报掌门知晓!”
“武师兄”更来气了,一拳击向何天遥的胸膛。何天遥硬吃了那一下,用力将“武师兄”掐着颜子召脖颈的手掰开。
“武师兄”略显吃惊,他刚才那一拳使的力气可不小,本以为何天遥也会和颜子召先前一样被一击击倒,没想到何天遥不仅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武师兄”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你们两个今天不下跪道歉,就别想走!”
何天遥被彻底激怒了,撸起衣袖:“好啊,看谁先跪下!”
周围的弟子越聚越多,这时候就不是所有人都帮“武师兄”和“沈师妹”说话了,也有不少向着何天遥与颜子召的。尤其是“沈师妹”,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不在少数,也许是她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他们看她不顺眼吧。
“沈师妹”的颜面有些挂不住了,拉了拉“武师兄”的衣角,小声道:“这次就算了吧!大过年的,‘化戾气为祥和’。”
“你退到一边去,免得伤了你。”“武师兄”道。
“沈师妹”怨怨地瞅了他一眼,走到了一旁。在她看来,刚才颜子召道完歉,此事也就算是了了。不过她却忘记颜子召道歉的目的是为了让“武师兄”也道歉,以“武师兄”的暴躁脾气,怎么可能呢?
摆开架势,三人立即扭打在一起,这时候大家都是赤手空拳,地方也就这么大点儿,招法、身法、心法统统没意义,就靠力气,拳拳到肉,消气解恨。
偏偏围观的弟子中没有一个比“武师兄”地位更高的,即便有同辈,也不敢上前劝阻。大宗弟子虽不像市井小民那般喝彩叫好,但怀着“看个热闹”之心的大有人在。
不一会儿,不知谁喊了一声:“掌门来了!”围观之人“呼啦”一下子都散了。那三人直到掌门站在他们面前才停手。
“武师兄”与何天遥只有衣服凌乱一些,他们俩一个实力高,一个皮肉硬,最可怜的就数颜子召,鼻青脸肿,嘴角挂血,不像人样。
掌门手里拎着一瓶酒,扶起旁边一把长凳,悠哉地坐下喝了起来,开口道:“怎么我刚从山下回来就不打了呢?继续呀!”
“武师兄”恶人先告状:“禀掌门,是他们欺负沈师妹在先,出言侮辱我在后,我一时气不过,才……”
“行了。”掌门打断了他的话。过了须臾,她看向何天遥与颜子召,“你们没什么要分辩的?”
“没有。不管什么原因,和同门动手都是过错。”何天遥道。这话其实把“武师兄”也捎带进去了,“武师兄”当然听出来了,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你呢?”掌门又问颜子召。
“我也没有。在宗内和同门打架本来就不对,更何况还被揍得这么惨,实在太丢脸了。”颜子召道。
远处,几名女弟子闻言“哧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