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290
“何其芳, 《预言》。”夏以桐念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首诗后面还有一段,那一段却是不太适合的。
陆饮冰:“你怎么没有读完?”
夏以桐万没料到她居然会开了口,她心里不由得浮上一丝后悔, 按照陆饮冰的记性,和她比她多了那么多年的表演经验, 这些诗歌她怎么会没有背过。
后一段是: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敬慕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 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 年轻的神?
“读完了。”夏以桐回答, 语气非常肯定地说,“我读完了。”
陆饮冰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再说话。
从进门就没有吭过声的薛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问道:“我去买菜做饭,你们俩想吃什么?”
夏以桐知道陆饮冰大约不会说话,道:“素的,什么都吃,不挑。”
陆饮冰却出乎她意料地抬起了眼睛, 看向了薛瑶:“你又来给我做饭了?”
一脸的嫌弃。
薛瑶双手抱臂,远远地采用了俯视了她的视角,努力让自己一五五的气场看起来像一米七五, “给你做饭你还嫌弃?”
陆饮冰说:“不去赚钱了?”
薛瑶说:“钱哪有你重要,不赚了。”
陆饮冰歪了歪头,过了三秒后,回答:“我要喝汤,你看着买吧。”
薛瑶说:“你报销。”
陆饮冰:“不报,快走。”
薛瑶笑着拿车钥匙走了。
薛瑶走后,陆饮冰那一时片刻的放松和欣喜就如昙花一现似的,消失了。夏以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陆饮冰愿意理会薛瑶,却不愿意理会自己呢?
同时,她也不免吃味起来,就只有一点点。
薛瑶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去了附近一个高档的茶餐厅,她进门后,拒绝了服务人员的带路,边解脖子上纯色的羊毛围巾边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往里走。
“不好意思,久等了,晚出来了会儿。”
桌旁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妇望过来,其中的妻子上来接过薛瑶手上的衣服,丈夫则拉开了薛瑶的椅子,这种时候了,薛瑶也就顾不得跟二人客气了,径直道:“陆总,陆夫人。”
赫然是陆饮冰的爸爸妈妈。
柳欣敏眼眶还是红的,显然是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陆云章当过兵,商场上杀伐果断二十余年,如今的模样也不过是普通父亲一样,神态焦急。
薛瑶:“事情是这样的……”
三人在包厢里谈了一个小时,薛瑶和二位长辈告辞,去超市买菜,大包小包地回去,恨不得拿脚开门,努力了很久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累出一脑门子的汗。
一进门,俩祖宗正窝在沙发上,夏以桐手里拿着本书,陆饮冰躺在她腿上,听她读诗。
薛瑶走近两步,依稀听见夏以桐念的是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薛瑶顿时就觉得耳朵聋了。
陆饮冰朝她瞥去一眼:“买什么了?”
夏以桐:“!!!”
她居然第二次跟薛瑶说话了,薛瑶出去那么久,她都没对自己说一句话!
薛瑶:“玉米,排骨。”
陆饮冰这会儿又不吭声,她不吭声的时候夏以桐却又希望她说话,哪怕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
找了个机会,夏以桐钻进厨房里,和薛瑶深入地交流了这个问题。
薛瑶对此颇为得意:“你不看看我和她认识多久,你和她认识多久?”
夏以桐一副要哭的样子。
薛瑶:“……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你要问理由,我也不知道,只能猜测一下。是不是因为我先前照顾过她一阵子,她这个状态对我比较熟悉,然后可能对你有心理负担。”
“心理负担?”
“大概是越亲近的人越有一种不能拖累她的感觉?在你那儿放不开,所以心理上下意识的排斥。”薛瑶说到这儿,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她扪心自问:你刚才瞎高兴什么呢?你女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
“啊。”夏以桐问,“是这样吗?”
薛瑶糟心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你去问问医生,快出去快出去,这里用不着你。”
夏以桐狐疑地走了,总觉得薛瑶忽然就很嫌弃她。
晚上做的玉米排骨汤,陆饮冰喝了一碗汤,没吃米饭,吃的薛瑶从外面买的馒头,蒸热了,一片一片地撕开来,混着菜吃两口。
半个馒头半碗菜,一碗汤,吃得比前阵子晚上都多。夏以桐记下来,以后晚上要给陆饮冰买馒头,虽然作为一个在北方的南方人,还没习惯除了早餐其他正餐也吃馒头的生活习惯。
因为这次陆饮冰生病,夏以桐发现了很多令她感动的细节,她大多数都认为陆饮冰不是个特别细心的人,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无微不至照顾人的。她错了,错得离谱。
也许先爱上的人总会自诩自己更加深情,可她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晚上吃饭都是按照夏以桐的口味做的,从来都是吃米饭,她几乎没见到过馒头上桌。还有,今晚的玉米排骨汤夏以桐尝了一口,对她来说太咸了,但是陆饮冰却一口不差地都喝了下去,她口味比夏以桐重很多,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
陆饮冰就像是一座海中的冰山,每次夏以桐以为窥见她的全貌,总会有新的事实证明她看见的不过是顶端一个小小的角。
“你不是被辣哭了吧?这个辣椒辣吗?”薛瑶夹了一筷子夏以桐面前盘子里的青辣椒,往嘴里送了,嚼了嚼,“还好啊。”
夏以桐:“……”
顿了顿,她道:“确实,有点辣。”接着往嘴里扒了口饭。
陆饮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了。
薛瑶:“你吃完了?”
陆饮冰不理她,从厨房倒了杯水,放在夏以桐左手边。
夏以桐受宠若惊,端起水,脸上笑得跟吃了蜜一样。
薛瑶啧了一声,在旁边冒酸泡泡。
夏以桐咳嗽一句,也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薛瑶装腔作势地端起来,嘴唇贴近杯沿。
夏以桐掐了个尖声儿:“薛妈妈请用茶。”
薛瑶:“噗——”喷了坐在她面前的陆饮冰一脸。
陆饮冰伸筷子夹菜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中。
夏以桐:“!!!”
她紧张地盯着陆饮冰的表情,非常怕她发火,陆饮冰睫毛上眨落一滴水,然后慢慢地伸了手,朝桌子上的纸巾盒靠近,抽了一张纸,慢吞吞地把脸擦干净了。
她把碗筷放下,回到了沙发上。
一切都是安静的,缓慢的,她没有发火,甚至连一丝恼怒的表情都没有展现。
薛瑶和夏以桐静静地收拾了碗筷,薛瑶回家去拿衣服过来,夏以桐坐在沙发上,看陆饮冰发呆,陆饮冰坐在地上,看着客厅的落地灯发呆,如果不是因为眼球酸痛,她大概盯上一天也不会眨眼睛。
她一表现出抗拒外界,独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的时候夏以桐就会无比的焦虑,呆坐了十分钟后,她拿出手机翻阅着邮箱里医生给她发的邮件,还没等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让陆饮冰摆脱现在这样的状态,陆饮冰自己动了,她从地板上爬起来,整个动作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她才完全站起来。
她花了二十分钟上楼,垂着头,无精打采。夏以桐跟了上去,陆饮冰换了一身运动内衣,去了家里的健身房。换衣服的时候,夏以桐看到她背上都是汗,鼻间又是一酸。对常人来说很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却要累得满身大汗了。
夏以桐看着她打开了跑步机,设定好速度,坡度,然后开始跑步。
夏以桐也开了一台。
一公里,两公里,五公里,十公里……
十公里的时候夏以桐停下来歇了会儿,陆饮冰木然地盯着前方,汗水顺着额头流进锁骨。
夏以桐:“陆老师?”
陆饮冰没听见似的。
十五公里,二十公里,二十五公里……
跑到小腿胀痛,跑到膝盖巨疼,跑到两腿再也迈不开,陆饮冰关了跑步机,像个死人闭着眼倒在健身房的地板上,听着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活着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心脏跳动的感觉多么美好啊,一切都要活着才能体会到,活着吧,活着吧。
她转过脸,看见跪在自己身边眼眶通红的夏以桐,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明显地看得出情绪的表情,嘴角往上提,笑得漂亮极了。
夏以桐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陆饮冰拉了拉她的手,把她拽下来,抱在怀里,吻着她的鬓角。
“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是怎么好的?”
“医生是说病人隐私,不能泄露。”
“就像现在这样,”陆饮冰说,“我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夏以桐在她怀中用力点着头。
陆饮冰又笑着说:“我说一句话要费很大的力气,你理解我一下。”
夏以桐哭着说:“我感觉得到,你别说话了。”
“我再说一句。”
“嗯。”
陆饮冰浑身再一次紧绷,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牵动所有的力气,说:“我爱你。”
她终于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