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个人的学生时期,都不乏几个这类型的人,仗着小聪明,付出不多,收获却不算少,有人厌恶至极,我却觉得还好。
上帝既然给她天分,便有这样做的道理,旁人实在没必要为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找堵,再不舒心,也不会因此多得什么好处。
当天傍晚,梁乐薇来找我还作业,除了本子,还丢了一条阿尔卑斯草莓糖在我桌上:“今天谢谢你啦,小小心意,嘿嘿。”
她笑起来最漂亮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我突然想起来班里男生搞最漂亮女生排名,她刚好挤进前三,虽然是最后一席。
我没接话,她也没有继续跟我聊下去的意思,依然做了个拜谢的手势,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没想到当晚就出了事。
晚自习前,班里的学生大都归位,有人伏在桌子上赶作业,也有人趁着上课之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打包进来的晚餐,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场景。
然而忽然响起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却将这样难得的好氛围打断,几乎所有埋着头的人都应声抬头,我也不例外。
就这样,我平生第一次目睹了梁乐薇和男生动手,而这男生还不是别人,而是她分手不久的前男友周卓宇。
女孩子虚张声势的有很多,但真正打起来还剑拔弩张充满匪气的,除了真的小混混,还真没有多少。
只见梁乐薇的眼睛通红通红,还重重喘着粗气,想必是确实到了气头上。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呼吁班委上去劝架时,事情却突然急转直下,周卓宇竟顺手操起桌上的可乐,对着梁乐薇的脑袋哗啦啦地淋下去。
一瞬间,教室里哗然一片,倔强如梁乐薇,也禁不住湿了眼眶。
终于梁乐薇的其他三个小姐妹再看不下去,冲过去就要开打,教室里陡然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赶紧去关上前后门,正怕哪个老师提前闯进来就不好了。
那时候,我几乎满心肯定,梁乐薇会彻底发飙的。以她这几年和她那几个小姐妹作威作福的行事作风,周卓宇就算不是死得很难看,也不会死得很好看。
就当所有人都屏息事情朝某个极端发展时,梁乐薇却抬手看了看她手腕上的那只表,然后接过了旁边人递来的纸巾,开始擦头发。
五分钟后,她开始擦被同时淋湿的桌子。七分钟后,她将那个剩了小半瓶可乐的瓶子丢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十分钟后,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那一整个晚上,我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这个女生,真的就好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
一点悲伤和难堪的情绪都没有写在脸上。
直到晚上八点四十分,自习课下,所有人都作鸟兽散,她也依然维持着一个十分冷淡的表情,自顾自地收拾书包。
后来,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我也被一哥们儿拖下了楼,准备和以往一样拼车回家。
没想到一只脚刚踏上车,就想起物理书忘在了教室。
“怎么了,到底走不走啊?”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哥们儿也一脸困惑地望着我。
我静静吸了口气,替他关好了车门:“我想起我有东西忘记在教室了,今天你先走吧。”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忘记梁乐薇的哭声。
不是因为她竭斯底里,而是因为她太过隐忍。我简直不能理解,女生哭可谓是天经地义,为什么她却可以哭得这么……让人替她着急。
教室外昏暗的走道里,她真的就维持着那种小动物缩成一团的姿势蹲在地上低声饮泣,若是哭得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吸几口气,再继续。
有好几次,我都想大踏步走过去,径自路过她的身边,到教室里拿回自己的物理书。但不知为何,我发觉做不到。
我做不到无视她,也做不到上前安慰她。冥冥中一种直觉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走上去,她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
她的自尊心就是这么高,我真的很怀疑今天下午要是她可以在周卓宇面前放低姿态哭得死去活来,他们之间会不会就此有转机。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无聊到这种地步。
大约又干巴巴地站了二十分钟,我决定不等了,扭头下了楼。
梁乐薇压抑的哭声就这样定格在了我懵懂的十四岁,回想起来,很有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伤。
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学期,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被告白不期而至。
还记得那天刚打完篮球,我被迫和其他男生交流了一下对班上女生的评价,其中有一个兴奋地表示自己对梁乐薇很有好感,我撇嘴不屑道:“完全不能理解。”
“哦,对了,我忘了宋嘉你曾经说过她很凶,不过你不觉得她长得还蛮可爱吗?”
我有这样赤裸裸地跟别人说过她?我已经不记得。大约是哪次起哄后的随口附和,我耸耸肩,决定沉默。
从球场出来没几步,便有女生跑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原谅我,今时今日已记不清她的名字,只记得那几年里大家都叫她瓶子。
瓶子说:“……我有话想告诉你。”
我耐心地点点头:“有什么你就说吧。”
“我喜欢你。”
“……”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毕业了,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早已超脱。
我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勉强地挤出一句:“谢谢……”
“没什么,只是宋嘉我还好奇一件事,你能回答我吗?”
“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我想,只有那一瞬,短过须臾的一瞬,梁乐薇的脸闪现在我的脑海,然后我很快冷静地摇摇头:“没有。”
那之后没多久就是毕业,五月的时候,大家拍了毕业照。
中考结束的那天的聚会上,有人唱到声嘶力竭,有人哭到抱作一团,然而梁乐薇却迟迟没有现身。
“宋嘉,轮到你唱了。”有人递话筒给我。
“哦,好。”
黄耀明的《四季歌》,何地神仙把扇摇,留下雪霜知多少。
知多少……
[高中篇]
我是在高中门口又见到梁乐薇的,一个暑假,她竟然胖了不少。
看见我,表情讪讪的:“是老同学就不要问我为什么啊,就是一高兴,吃多了……我就是个皮球,吃不得。”
她一面看着宣传栏里的班级分配,一面指着其中的一窜小黑字:“你在十三班哦。”
“你呢?”我略略扫过一眼,反问她。
“还在找呢……哦,看到了,七班。好像是理科班啊,到时候文理分科又要转班了,好麻烦……”梁乐薇自言自语着,一路已走过出老远,过了很久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那我先去报到啦!新学期愉快!”
“等等。”我叫住她。
“怎么?”
“毕业聚会……你怎么没有来?”
“这个啊,”梁乐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最后那半年为了考学校和以前那几个姐妹差不多算闹翻了,再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和其他朋友出去庆祝了……反正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怎么,她们问起我了?”
“没有。”我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哦,这样啊……”梁乐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而后很快恢复起初的朝气蓬勃,“那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好。”我默默点头,两手却不自觉握紧。
那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见过她。就仿佛从这个宇宙消失了一样,我这才知道,二十个班级是多么庞大的整体,也是多么遥远的距离。
我们过去各自的朋友圈之间没有特别有交集的,所以我再也得不到关于她的消息,当然我也没有非要知道她现在考多少分,每天早上吃些什么这样迫切的念头,所以也就干脆任由自己失去她的音信。
直到最近一次偶遇。
那时已是高一下学期,中午我心血来潮,提前去学校,没想到在公车站台看见她。
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看来是有用心减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笑。
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整个等车的过程里,都在自顾自地打电话。
“哦,对对对,那个手机这周能到货吧,不到我死给你看啊!”
“好好好,我这周末去取,你大爷的敢不在店里!”
“……”
她笑起来一如既往,侧影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却隐隐带着一种陌生感。公车很快到站,她跳上去,我这才注意到,她上的并不是去学校的那一路。
长方体的车身渐远,我站在炎炎烈日下,忽然觉得口中发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