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变得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了?”
“酒后驾驶,没撞到人,就是撞了一棵树,也够呛的,在医院躺着呢,病房号码我给你,还是那句话,去不去由你。不过我相信你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是吧?”
一句反问怎么听都像赤裸裸的威胁,我说:“我知道了,我去。”
许之行好像很满意我的态度,无声地点点头,折回车里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那之后我跟游魂似的在街上转了好几圈,转着转着才恍惚想到,看病人总不能空手去,至少要买点水果的,于是我进了附近的一家水果店。
就在我惴惴不安地为裴子煜挑着水果的时候,顾斯彤砸开了我家的大门。
毫不夸张,就是砸的。她从一高中同学那得知碰到我跟单霓从妇产科出来的事,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晚上,她在马路边接到的那个电话。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进心头,顾斯彤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整个人抖得异常凶狠,仿佛下一刻愤怒就要冲出身体,引爆这里的一切。她几乎是狂奔出同学聚会的那家清吧,招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单霓现在所在的地方赶去。
单霓出来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许人最崩溃的时候反倒不会流泪了,顾斯彤只是执拗地瞪着眼前这个人。她怎么可以这么伤害自己,伤害她?
房间里的电影还在放着,她们以前最喜欢的《花样年华》。空旷的巷子里,偶尔传来蟋蟀悉悉索索的叫声,苏丽珍轻声说:“还以为一个人,做的好就行了。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单是自己做的好是不够的。”
是啊,起初我们总以为爱情里,只要自己爱得竭尽全力,结果就能够皆大欢喜。然而到后来我们才终于发现,只有爱是不够的,怎么都不够,因为就算隔绝掉外界的所有流言蜚语,只剩下小世界的两个人,我们依然隔着肉身的躯壳。
那最后都不能跨越的距离,我们叫做灵魂的差距。就算有上帝之手,也不能想抹杀掉,便轻易抹杀。
几乎是一瞬间,单霓读懂了斯彤眼里的东西,虚弱地笑笑:“这都是我的事了,和你没关系。你不能再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就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也不行。”
一句话,斯彤原本干涸的眼泪便溃不成军地砸下来。
就像电影最后的字幕那样,“那个时代已过去,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们之间的时代,也已然过去。
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斯彤跌跌撞撞走下楼梯时正好撞见捧着大包水果的我,反季水果的鲜亮和香气令人被催眠,我们都傻乎乎的以为自己还停留在生命中最好的春天。
然而人世的冬季却已经来临,而那些美好的记忆,已成为我们回不去的季节。
斯彤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今天先回去了,有什么回头我再联系你。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你多照顾点。”
06
我一进房间,发现单霓还坐在床上看电影,屏幕的光线打在她脸上,见我回来了,她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么久?”
我的大脑中不断反刍着斯彤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在我印象中,她实在是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不由胸口发紧:“你和斯彤,没有怎么吧?”
单霓这才慢悠悠地关了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抱着手对我微笑:“能有什么,你看我们的性格,未必还能打起来不成。”
她总有临危不乱的本事,我不及她,没有这么好的风度,不由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我们就说了会儿话,然后她走了。”单霓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薄雾,我这才发现她的嘴唇其实有些苍白。
“……那就好,我等下要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也不要多想,如果饿的话就叫外卖吧,最近这么冷,你出去吹了风不好的。”
我换了一件稍微正式点的衣服,提起那袋水果朝门外走去。阖上门的时候,我终于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让人心里发苦。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不愿意在我面前哭的,所以最终我还是咬咬牙,下了楼。
裴子煜所在的医院实在有点远,我想了想,决定去公车站等巴士。冬天是真的来了,我僵手僵脚地站在站牌下,才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我恍惚地记起来裴子煜那天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尽想些没用的,你知道后果。”
可我真的不清楚什么在他心目中算是“有的”,什么又算是“没的”,至于后果,我更是无从知晓。
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搭上了去医院的公车。
裴子煜所在的病房楼层很高,我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有好几个护士都瞅着我看,其中一个嘴快的问我:“你是来看裴先生?”
我心想裴子煜这个人渣,泡妞都泡到医院来了吗,这小护士的眼睛水灵水灵的,深情得真快掐出水来,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我以沉默的微笑表示了自己其实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果然那几个护士又看了我几眼,终于走到一边,不再理睬我了。
刚走进病房的门,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裴子煜又还没死,送这么多花做什么?又不是火葬场。后来我转念一想,火葬场好像都是送花圈的。
我刚神游了一会儿,裴子煜冷冰冰的声音就将我拉回了悲惨的现实:“怎么,你到底是来看花的还是来看人的?”
果然这个人一开口就让人有想死的冲动,我皮笑肉不笑地撇嘴:“本来是来看人的,不过现在觉得花更好看。”
“不错嘛,小朋友长进了。”裴子煜靠在病床上笑得很是开怀,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往才出了车祸的那类人身上联想。
他都那样对我了,我也不想继续跟他客气,一把将水果丢在旁边的桌子上:“给你吃的,不好吃你也只能忍了!”
裴子煜果然如我所料,不买账:“你几几年生的啊?土不土啊就知道买水果!”
“那未必给你钱么!”我没好气。
“那倒不用了,下去买点粥来就行了,楼下拐角就有家店,我够体贴吧?”
是啊,真体贴啊,体贴得我都要哭了:“我凭什么要给你买啊!”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喝酒喝得要死了,我去给她买宵夜的,没有良心说的就是这种人啊,越小越没有良心……”裴子煜说着还抽了抽鼻子,十分入戏。
我终于受不了:“好好好,我去,你闭嘴!”
我跟丫鬟似的吭哧吭哧下楼买了一碗香菇鸡粥,又吭哧吭哧地拿上去。最后在强烈的哀怨情绪中,我将碗递到裴大爷面前:“给!”
“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啊?你不知道我受伤了么?”裴大爷得逞地奸笑。
“你他妈伤的是腿好吗?”我觉得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气绝身亡了。
“腿伤也是伤,你就是这么照顾病人情绪的……你……”
“你给我闭嘴,我喂你!”我挽起袖子,抓过勺子就往他嘴里塞,世界终于就此清净了。
不过老实说,此刻乖乖喝着粥的裴子煜多少让我有些不习惯,仔细算来,我们也认识了近半年了,这半年里,似乎只有这一刻,我能够将他看得清楚一些。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可爱。
但很快,我就觉得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真是我疯了。只见他勾勾手,冲我笑道:“小朋友,我只是暂时没办法管教你,不要以为你就可以因此充大人了。”
07
此后过了半个月,裴大爷都还没有出院,我免费充当着他的丫鬟,每天除了喂饭跑腿还得负责解闷,我觉得旧社会的童养媳都没有我悲惨。
而每当我准备甩袖子不干了,裴子煜一句轻飘飘地“你确定?”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很久。
我实在不敢回忆起他喝醉酒来找我的那个夜晚时我所感受到的恐惧,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裴子煜没出来医院,朱珠回来了,带着一身伤。
那是个下午,冬天里的太阳像快过期失效的泡腾片一样挂在天上,我坐在桌子前面打瞌睡,朱珠推开门的时我随之一震,刚想要说一句“欢迎光临”,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了。朱珠一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疲惫地挥挥手:“今天先关门,我有事情要说。”
我和单霓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东西,单霓回去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给朱珠换上,三个人就这样坐在店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开口。
到底还是朱珠先发话了:“现在情况有点变化,单霓你手里还有钱吗?那40 %,我想我也必须抽出来了,他砍了人,现在对方还在医院抢救,他已经被抓进去了……就算希望比较小,我也要想办法去找找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