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从破口处小心地钻出,昨晚上那铺天盖地可怕的黑雾已经变成灰白色,有些能见度了,我仔细查看脚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岩石上,岩石的下方是几棵有着两人能合抱那么粗的枯树,我们的车子从上方滑下来,原来是被这几颗救命树给挡着了,我抬头看,雾气弥漫,上面不知道有多高,低头,沟壑里的云雾像一片白色的大海一样汹涌。
我把手电筒打开,把它把儿后面的带子挂在手腕上,手脚并用慢慢向下找到落脚的地方,试了试有承重力才敢迈出另一只脚。
雾气里依然存在臭皮蛋的味道,我把自己的大袄裹在了陆政谦的身上,这会儿直冷得想抽筋,把脖子上的那条大眼妈的大围巾包住头脸,没地儿下脚处就用工兵铲挖个小坑,幸亏陆政谦进山的时候准备了这么一包东西,要是没有,真不知道这深山野林的谁会来救我们。
越往下走,路就越不好,脚下湿滑,一丛丛的箭竹叶子上一层白露,却是枝叶锋利,一把把像长剑一样,陆政谦的手套很大,我就用手拨开,继续沿着直线向沟壑深处一步一滑艰难地走下去。
越往下走箭竹丛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我举起手,箭竹的高度超出我的想象,比我一人一手还要高,挡住了前方的视线,我只记得陆政谦的话,按照手电筒照出的光走直线,不敢绕开,脚下的本来湿滑的泥土地忽然变得松软,雾里还含着瘴气,虽然淡了可依然让我感觉气喘心虚,头晕眼花的,工兵铲一侧是锋利的砍刀,我用尽力气避开碍事儿的箭竹,我也得做个记号才行,不然出去了进不来,陆政谦还在等着救命。
劈开容身而过的一小段路已经把我累得不成样子了,也不冷了,感觉着出汗了,刚跨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头栽进箭竹里,还好我及时地用胳膊护着脸,只有额头上被箭竹划了几下,手腕处露出的皮肤被割伤,细细地溢出血来,我心里急,这会儿又摔了一跤,看着那几道儿小伤口又不禁开始伤心,只想要号啕大哭,可想到还在车子里不知道能撑多久的陆政谦,掉了几滴眼泪后,使劲力气爬起来。
找到掉在松软植被上的手电筒,扭头看看,原来绊倒我的是一横倒在地的枯木,树干上也是布满了茂盛的苔藓,一丛丛可爱的小蘑菇像是壁灯一样,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欣赏,心里害怕得要死,喘着粗气儿,拾起工兵铲继续砍,此时我的眼里心里什么也没有,只想着要快,快点穿出这片箭竹林,找到山溪救人,怕耽搁一点时间就会耽搁那个男人的性命。
前面似乎到了一个大沼泽的底部,因为气味更浓重难闻,脚下的植被也是越来越软,脚下一踩,就会冒泡泡,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身上的夹袄被雾气打湿了,跌了一跤后这件夹袄就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抹了把汗瘫在地上准备休息一下,平复了喘息,我按了按额头,印堂处隐隐地疼痛,箭竹林里静谧得让人毛骨悚然,连虫鸣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我忽然就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耳鸣,侧耳仔细地听后辨别出的确是流水声,果然有山溪!
惊喜伴着砰砰的心跳,我顿时又有了精神,可惜此时此刻我早已累得不成人形狼狈不堪,由于体力严重不足,加上瘴气让我昏昏迷迷的,我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把背包揽在肩上,只好伏在地上摸索着往前爬去,就算爬也要爬出去。
不能砍开箭竹做记号,我就把护着头脸的围巾解下来,用砍刀划破,撕下一条儿侧着身子拉弯一根箭竹绑在尖儿上,再多的箭竹刺条也顾不得了,从刺丛中爬过去,箭竹锋利的叶子划破了我的脸颊,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了,麻木了,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的找着人,赶紧的求救人。
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我的眼睛却越来越发花,好像看到了陆政谦悲恸的眼睛,我摇摇头逼迫自个儿一定要坚持,当我感觉夹袄的袖子湿了,眼前隔着几丛箭竹的缝隙也忽然开阔了,我找到山溪啦,我激动地用铲子支撑着身子费力地抖着腿站起来,不顾一切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下去,脚下一片冰凉,我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两米多宽的小溪里,我回头把整条围巾都系在溪水边的箭竹上,又用冻死人的溪水洗洗脸,才感觉不那么眼花了。
四周还是雾蒙蒙一片,能见度却已经达到十几米远,我不顾溪水深浅疾步顺着小溪流水方向向上游走去。
小溪两侧都是有米有高大的箭竹,我吃尽了它的苦头不敢再走近,此刻脸上手背上到处都是细细长长的血口子,往外浸着小血珠子,只能咬着牙忍着寒冷趟在冰死人不偿命的溪水里,小溪里又满是长年积累的岩石块儿,被溪水冲刷得光滑无比,落脚一个不稳就摞倒了,爬起来身上的衣服里外都湿透了,夹袄的外层还有我散在脸颊边的头发居然都结冰了,我摇摇头就能听见“哗啦哗啦”响。
可什么苦难都比不过那个男人的性命来得重要,栽倒了爬起,没多久又栽倒,我用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支持自己不要停下,我知道也暗暗祈祷陆政谦千万不要有个任何好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只要一想起来就害怕得全身颤抖,咬着牙喃喃着自语:“人呢,赶紧来个人啊,救命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走得筋疲力竭没有力气,勉强转过一个小山包,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哗哗”声,我停下脚步,勉力地抬头看去,前方依然有雾,却能模糊地看到竟然是一个瀑布!
瀑布虽然落水的声音不大,但经过可怕的黑雾、翻车后,这在我眼里它却是天下最美的景致,我的眼光随着瀑布的水流渐渐地往下落,心里突然一紧,瀑布的一角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黑影,好像还在移动,有人!
我顿时激动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不顾脚下踉跄快速冲过去,怕那人走开在雾里消失不见,一边使出全力大喊:“等一下,快救人哪!”
黑影没有走开,我的心里顿时狂喜一片,可等到我冲到离那个黑影只有几十步远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脚步,雾气变薄了,那个黑影的影子骤然显现,却是一匹马,一匹世界上任何角落都能瞧见的普普通通的马,她愣住,用手揉揉眼,仔细一看还是一匹马,不是白色的也没有翅膀,不是我眼花,那匹马正伸长了脖子在溪边汲水,看到我也不惊不怕,还讽刺地朝我打个响鼻。
我一下子就愤怒了,只觉得嘴巴里苦得要命,失望透了,悬着的那颗心就从云端直落崖底,大喜大悲加上心力憔悴,一口气憋在喉头出不来,翻翻眼,“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小溪里,晕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被噩梦吓醒的,我梦见陆政谦满身血的站在悬崖边,对着我摆摆手就往前一步跳了下去……“啊——”我揪着胸前的衣服就折起身子,粗喘,抹汗,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床上,床边还站着一个梳辫子的姑娘,正用惊恐的眼睛瞧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把火钳子,火钳子正对着一个大火炉子,看来是人家正在阚火,被我突然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我愣了愣对姑娘说:“这这这哪啊?”
那姑娘放下火钳子走过去,端起一碗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就递给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她见我愣怔,又改用汉语说:“把它喝了对你有好处。”
我接过却心急如焚:“我怎么来了你这里?”
“哥哥爷爷经过阴阳谷时救了你。”
“我在这里多久了?”
她想了想,说:“嗯——快一天了吧,早上爷爷要去寨子里给人看病,走了一半就发现你了,就回来了,现在要做晚饭了。”
我一听惊了一跳,都这么久了:“可是还有人等着要救啊,赶紧的救人啊求求你了。”
那姑娘一愣:“还有人?谁呀?”
我一掀身上的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可我没心思研究这些,跳下床拉着姑娘急急地说道:“快带我去见你哥哥,有人受伤了被困在那里,赶紧的救人啊。”
她被我搞得紧张,赶紧说:“你身子虚,先躺下,我这就去叫哥哥来。”
我那还管得着自己虚不虚,急得眼泪掉个不停,都一天了!一天了!我怎么能睡过去呢!那个男人还等着我救命呢!我……
跟着姑娘就出屋门了,出了门才发现屋前是个极大的院子,一边堆满了劈柴,一边是个马棚子,一批黑溜溜的马站在里面优雅地嚼着干草,一边吃一边打响鼻,甩着粗粗的尾巴不停的移动马尾。
我也顾不得再去打量别的,跟着姑娘进了另一所屋门,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一个老人面前捏腿,听见了脚步声就回头,看见我便笑着站起身说:“你醒啦?”
这不废话么,我看见他就落泪了,哽咽着上前一把就拉住了男人的胳膊,把他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我,我抹抹泪说:“好人,谢谢你救了我,可还有人在那等着救命,救救他吧,他不能死。”
男人向后看了一眼老人,又扭过头说:“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那姑娘给我搬来小板凳,可我哪坐得下去,噼里啪啦的把我们遇难的经过给男人说了一遍,最后哭着说:“求求你们了,那个人不能有事,救救他吧救救他……”
男人挠挠头又看了一眼一边沉默的老人,那老人点了点头。
男人喜得“哎”了一声,扭身跑了出去,没一会儿我就听到像是寺庙里才能听到的那种鸣钟声,我知道,这是人家答应救人了,眼里含着眼泪滑下凳子,就要跪下:“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好人……”
年轻男人眼疾手快赶紧地扯住我,一边说:“哎呀你这是干嘛呢,你这是干嘛呢。”
等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院子里才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个高壮汉子,都是皮袄皮帽,高筒靴子,见了年轻男人就问:“寄生,老先生鸣钟啥事儿?”
那个叫指着我说道:“他哥哥在阴阳谷遇难,咱去救人去,怕晚了来不及。”
一个大汉吃了一惊:“阴阳谷?怎么去那啦?”
另一个说:“还说什么赶紧去救人!”
这些都是最朴实无华却与我不相识的普通人,我感激得双手合十不住地给人鞠躬:“谢谢,谢谢你们……”
那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说,“阴阳谷地势很复杂,不过哥哥会有办法的,你不要担心。”
我点点头,她看着我的脸,又说:“疼么?”
“什么?”
“你的脸,有伤口。”
我摇摇头。
等我们进了谷到了我晕倒的那个小瀑布前,天就完全暗下来了,寄生对我说:“你跟在我后面,不要大声说话。”
他的小心让我的心又揪了起来,乖乖的跟在他的后面,进谷没路,我们就顺着溪水去找我挂起的围巾,找到后留下两个人接应,寄生裹了身上的蓑衣,用柴刀把箭竹砍开一条缝隙,一直搜寻到我们翻车的地方,我冲在前面手脚攀爬,当能看到车子的轮廓时我激动的叫陆政谦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我的心里咚咚急跳,一边喊一边更奋力的向上爬去,寄生紧跟在我的后面用火把照亮了歪斜的岩石上的车子。
我蹲在早上我爬出来的破口处久久没有动一动,车子里的景象随着身后的火把的增多越来越亮,可我的脑袋里却轰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炸掉,仿佛耳边还有他的浅笑声,他小声在我耳边说,能亲亲我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