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一会找空档下地下停车库,想办法把纸条夹他刮雨器上,但这念头两分钟就被自己毙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独自下车库的机会,就陆政谦在车库安装的摄像头就教我暴露了。想端茶倒水时趁机会塞给他,可又怕被陆政谦当场识破。这样绞尽脑汁地一顿饭吃得很是难受,一颗一颗数着米粒。
陆政谦夹起一块鸡腿放在我的碗里,笑意吟吟又温情的说,“丫头,你得多吃点,你这身子骨得好好补补,这阵子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这样下去那能成。人家说吃哪补哪,你得多吃才有力气。”
我本来心里就郁闷至极,听了他这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的话,心里更是气急,笑了笑说,“是么?吃哪儿补哪儿?那得让刘嫂赶明儿给你买点猪脑回来。”
陆政谦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一时没明白过来,不禁看着我,“嗯?”
我又笑了笑说,“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得死多少脑细胞,你真应该好好补补。”
当着他几个朋友的面被我这样一呛,他当下脸就黑了下来,额头青筋隐隐,似要发作,我冷眼看着,也好,那就正好让他们看看。
周警官他们显然是被我这话惊到了,个个都愣在那儿,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倒是秦川笑着打呵呵道,“对对,你说得对,他是的好好补补脑,成天在商场上算计着,能不费脑细胞吗?我说的对不对邵阳。”他说着踢了一脚还在愣着的邵医生。
邵医生马上回神,也是笑着道,“是啊是啊,是该好好补补,改天我也让家里买点猪脑回来补补。”
他们两个干笑着,唯独周警官眉头紧皱,眼中含着担忧,疑惑,向我看过来。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我又是一阵心酸,我心里在想,这本是我跟陆政谦两个人的纠葛,之前让何毅帮忙已经害他被羞辱,难道我还要再把周警官牵扯进来吗?明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明知他跟陆政谦是朋友,我怎么能这样自私?
过后他们几个人打牌,陆政谦非拉着我在旁边,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非的让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好。我歪在椅子上看他们打,背后站着跟屁虫一样的小欣。
陆政谦似乎收起很顺,连赢了几把,周警官和邵医生也赢过一两次,就是秦川一晚上都在输,惹得他骂道,“我还真信了你的邪了,再来再来,老子非的赢回来不可。哎我就觉得奇怪了,不是说怀孕的女人站边上看打牌,那人准会输吗?那怎么我见二哥你反倒赢得最多?”他说着摸了一把牌,淬一口又扔回去道,“真是邪门了!”
“我说秦川啊,你这是输红了眼了。”邵医生听他这么说,一手看着牌,一手摸着嘴角道。
陆政谦听了秦川这话只嘴角噙着笑道,“我家这情况特殊,没准儿到时候生下来我家儿子还是个麻将天才呢。”
“哎我说二哥,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
我不想听他们在这里聒噪,只对着身后的小欣道,“我今天是不是还没吃叶酸?”
她点了点头,于是我站起来,“你们先打着,我去吃了叶酸再回来。”
我下了楼,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小欣又像个跟屁虫一样,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心里更加烦闷,刚要发作,却回头看到了周警官站在我身后。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心里着急脚下不知道绊倒什么,身子一斜就要摔下去,幸亏周警官反应及时伸手扶了我一把。
等我重新站稳身子,心里长舒了口气,“谢谢。”
他笑了笑道,“以后小心点,都要当妈妈的人了,再不敢这么毛躁了。”他的样子还是那样温和,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大哥哥。
旁边的小欣早已吓得小脸惨白,这会反应过来却是扶着我远离了周警官几步,颇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我看了眼小欣说,“你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吃的,我这会嘴里发苦,想吃些酸的,你去看看还有没有,要是没有了就去帮我买些。”
我以前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要吃什么的话,这是头一回,她只高兴得连声应着走开了。哪里还记得看着我。
周警官看小欣离开后,才看着我问道,“从进门就一直想问,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此刻四下无人,他的眼里全是毫无掩饰的疼惜,一直以来周警官就像我的一个亲人,这会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我几乎忍不住落泪,只强忍着心中的酸楚道,“我还好,好吃有好的,就是有点闷得慌。”
他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皱的越发地紧,“你还要骗我?都瘦成这样了,还说好?你见过那个女人怀孕不长胖,反而瘦成这个样子?他对你不好还是怎么样?我看你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这半个月都被派出去外地查案,这才回来就听说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星溱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别跟我藏着。”
我攥紧手里的纸条,指甲深深嵌进血肉里,闭了闭眼才道,“我真的很好,周警官,你别担心,他对我很好,自从怀孕以来什么都顺着我,倒是我仗着自己怀孕,动不动就对他发脾气甩脸子,也难为他那样坏脾气的人能容忍我,倒是真不容易。”
我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又说,“还有你说我瘦了,能不瘦吗?肚子里这个小东西折腾得厉害,我孕期反应太大,吃点东西都吐了,为了这个他也是急得冲人医生发了好几次脾气呢。”
“真的?”他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怀疑,“那你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我拨了拨眼前的刘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怀了孕的女人一般脾气比较大,我那是随便说说的,这段时间一直这样,心里一不顺就口没遮拦的拿他撒气,吓着你们了吧,我可能是太紧张肚子里的孩子了,搞得自己整天有点神经兮兮的。”
他沉吟了半会,“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看来是我多疑了,那你好好养胎,要多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悦,这样对孩子有好处……”
我听着关切的话语,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多想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跟他说出来,好想找个人倾诉,面对他的叮嘱,我不住地点头,手中的那张纸条快被我捏碎,我抬起头,看向他,“周警官——”
“你不是说出来上洗手间吗?怎么溜达到楼下来了?要我们三个等那么久。”我出口的话被突然到来的陆政谦打断,他一手搭在周警官肩上,接着又向我看来,“叶酸吃过了没有?”
“嗯。”我点点头,细微的一声。
“那就好。”他看了看周围又问道,“小欣呢,不是让她好好照顾你的吗?这会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哦,那个……我口里泛苦想吃酸的,让她去帮我买吃的去了。”
他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看向周警官,状似无意,笑着又道,“刚才在聊什么呢?我看这丫头怎么眼泪哗哗的。”
周警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陆政谦还要说话,却被楼上秦川的声音给打断,“哎我说周靖,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这还玩不玩啊,我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就你屎尿多,一打牌就要上厕所。”
他们又接着去打牌了,我手里握着那一小截纸条,一下子瘫软在地,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就这么错过这次机会,刚才他扶我的时候,我明明有机会把纸条塞到他手里的,刚才我明明有机会跟他说出一切的……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毕竟这是我跟陆政谦的事,我不想让周警官夹在我们中间为难,我凭什么拿这些糟心事去给他添堵,他实在没有义务帮我做什么,我已经欠他太多,不能再这样拖累他……
一直玩到接近十点,四个男人才散伙,邵医生笑着对哈欠连连的我说,“好了,你这个准妈妈也快去睡吧,熬夜小心将来宝宝也是夜猫子。”我摆摆手,“那你们都路上小心。”
陆政谦一直把他们都送出去,我站在窗前,望着周警官的车子渐行渐远,直到尾灯终于消失不见,我的心也像是坠入了无边黑暗。
慢慢踱回自己房里,觉得经过今天这么一出累极了,早早爬上床,却还是一如往常般,翻来覆去睡不着,甩甩脑袋走到书柜找书看,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是真的,现在是一看书一动脑就犯困,书成了催眠的好东西,我扒拉了一会儿,什么《莎士比亚悲喜剧》《华尔街回忆录》都嫌太难啃,《文心雕龙》《古文观止》之类的,那简直是天书了,最后决定挑那本《小王子》作数。
才抽出来,看到最上面那一本书上横躺着几本书,我踮了踮脚取下来一看,原来是陆政谦买的那些孕期指导书,之前被我丢在一边,大概是佣人收拾的时候丢上去的。心里一湾酸酸的溪流淌过,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间越久,我心里的不舍就越是增加一分,现在即使再不想给那混蛋生孩子,也是下不了手去打掉了,这团肉每天在我肚子里折腾着,从身到心。但这种折腾也恰恰是一种最笃定的存在感,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这个孩子,我和仇人的孩子。我常常会一阵恍惚,恍然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没有舒雨,没有周碧涵,没有陆政谦的欺骗,没有我妈的去世,我依旧还是呆在他身边,这样相安无事,满足度日。可是每每梦中醒来,却是枕边一片湿意,提醒我这一切真实的存在。
我看着手上这些书,封面上的孕妈妈皆是一脸最幸福满足的笑容,我也知道别的孕妇都是怎么保养的,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吃进去给孩子,就算孕吐,吐完了照样吃。哪像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看上去竟比原来更憔悴瘦弱。
我也知道任何人都会劝我,孩子是无辜的。但我眼前始终闪着陆政谦跟舒雨抱在一起的影子,梦里也总是看到我妈浑身是血在哭泣……愧疚和恨意折磨着我,那混蛋,怎么还有脸,怎么还有脸要我生这个孩子!他凭什么!凭什么!
他还买这些书来添恶心!我一挥手把那些书全扫落到地上,蹲下去逮起一本就用手去撕,书本装帧很厚实,我那点发了颤的力气只撕下来几页纸,我索性跪坐在地板上更急切地撕扯。这时楼梯传来陆政谦的脚步声,我突然发狂一样甩开书飞奔过去将门反锁,然后回头继续撕那些书。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意义何在,只容着自己疯一把颠一把才泄恨,而且心里隐约盼着自己这样疯掉倒好,那就是陆政谦生生逼疯了的,这个疯子再给他生一个孩子,让他要的这个孩子有个疯了的母亲,让他看这现世的报应。
我在里面,只听得门被拍得山响,接着就是叭一声裂响,门就开了,他在门边站了一会,我冲他咧嘴笑笑,他轻手轻脚走过来,“丫头,累了吧,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他见我没反应,试着伸手把我揽起来,见我没有推拒便一把抱我起来。我浑身力气都对付那几本书去了,这会儿彻底失了力,像个婴孩一样蜷在他怀里。他怀里极温暖,我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把整个脸都埋进他臂弯,只留一对无助的眸子散着无助的目光。他抱我进卧室,把我放到床上,轻声说,“我去给你放水。”转身进了浴室。
——by陆政谦
我刚走上楼就听到她霹雳拍啦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关门上锁的动静,我快步走过去推房门,果然反锁住了,本来就为她今天耍的花招而气结,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之前她哪里记得过吃叶酸的事,今天却提出来,怎能不让人怀疑,她下楼不久,周靖就借口去洗手间也出去了。
秦川和邵阳对视一眼,秦川点支烟,叹口气对我说,“二哥,成天这样你不累吗?不就是个女人吗?至于搞成这样吗?我看着都替你累!”
累吗?累!当然累,成天这样闹能不累吗?是啊,不就是个女人吗,可如今就是放不开。
后来看到她支开小欣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半截,她还是想尽办法要离开,紧紧握住拳头,我看着她跟周靖两个人。他们说了很多,我以为她会把我们之间那些,把自己心里的委屈全都一字不落地告诉周靖,我以为她会让周靖帮她离开。
可是她没有,她不仅没有,还对周靖说她过得很好,那时候我心里漫过一阵狂喜,我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我高兴坏了,生怕她在说了那些话后又反悔,所以当她抬起头再次喊周靖的时候,我赶紧走了过去打断了她。
可是现在她又这样,我真不知道要怎样,要怎么样才能让她高兴一点,才能好好的,开开心心地跟着我。心里裹着一口怒气无处发泄,把门拍得那样响,半天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心头一凛,下意识抬脚照着门就一脚踹过去……门开了,我看进去,却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坐在地上,满地细碎的纸片,她身上头上也落满了,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撕着,边撕边丢,杨撒的纸屑,活像哭丧的纸钱,飞旋两下就落在地上,被风吹着偶尔动弹一下,就如垂死的喘息。
她仰起脸来看我,咧嘴一笑,那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妈,我听见心里咔嚓一声裂了条口子,生疼生疼。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竟把她逼成了这副样子!我按住心中惊痛,走过去揽住她,她竟然乖巧得像个孩子一样蜷在我怀里,一点也没有挣扎。
我去浴室把水龙头放到最大,听着咕咚咕咚的水声,在蒸腾的水汽里神思飘远。真的错了吗?真的错了吗?这句话跟块烧红的额烙铁似的,烫在心上灼痛难当。不是笃定再不让她受委屈的吗?不是答应过那人要好好照顾她的吗?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自己之前对她太过混账,想着以后好好对她,可是有什么用呢,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不给我时间,就用尽了力气恨着。刚才虽未细看,但也知道,她撕的都是我买的那些书。她有多恨,才连孩子才一并厌恶?她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我也不过血肉之躯,也会痛,也会累,真的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白天在商业名利场上格挡那些明刀暗箭,回到这里要面对她狠绝的双眼,她还要逃……
潺潺的水声打断我的游丝,浴缸的水都要漫出来了。我赶紧关了水龙头出来,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心像漏跳半拍,只一瞬有看到了原来她站在窗下。房间本来就没有开灯,不过月色好,清辉透过一整面的额落地窗撒的满地凉霜,她就站在那霜里,皎白的睡裙挂在她痩削的身上,裙角在风里如残叶摇曳着,孤光素影,如精灵,如鬼魅,似乎一踮脚尖就会飞出窗子,再也抓不住了。
我定定望着她,僵直着背,手握成拳,而她只是测了侧身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不回来。”
我听她这句就松了拳,放柔了目光,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哑着嗓子说,“我去给你放热水了,来。”
她还是很乖巧的额样子,任我牵了去,给她洗澡,她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我一件一件褪掉她的衣服。浴花轻轻擦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象牙般莹白的皮肤上就蒙上泡沫,免得那样坦在眼里,叫人几乎招架不住,我都有多久没碰过她了。
洗完,我身上也全汗湿,把她抱到床上,梗着声说,“你快睡吧。”就欲起身也去洗澡,她却一把拉住我,哭着说,“你别关着我了,我要疯了……”
“好好。”我几乎是一口答应下来,半天才补了一句,“只要你不再想着离开,你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
“嗯,你拍我睡好不好?”
“好,好。”难得她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给我个好脸色,我忙一叠声儿地答应着。
在她旁边躺下来,帮她掖好身后的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倒真像是哄小孩子那样,低头看她窝在我怀里,闭着眼乖巧的像个小猫,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像小刷子一样在我心上刷过。
此刻的她实在温顺得紧,拍着她的手掌也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个粗鲁弄疼了她。许是怀了身孕的缘故,不一会她就睡着了,窝在我怀里,小脸红仆仆的,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柔软,却也更加不是滋味,我听见她朦胧中双手伸过来抱住我的胳膊,身子往我怀里又贴了贴,道,“妈妈……”
这一声妈妈只让我心里五味杂陈,即使从前我们还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即使是两个人最好的时候,也没见过她对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额一面,要我拍着她睡。明明是个小女孩,却背负了太多,她从来不会对我撒娇,更别说像现在这样。
却原来她是想起自己的妈妈了,想必她妈妈以前经常这样拍着她睡觉吧,这样想着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妈妈的死,虽说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却跟我脱不了关系,若果不是我一开始逼得她自杀进了医院,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也难怪她说我是杀人凶手,难怪她会那样恨我。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有预料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若我知道会是今天这副局面,当初再怎么样我也不会那样做。可惜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未卜先知?我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这个小丫头的份量,算漏了自己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