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无非是补药,可这样如对牲口般灌进去,我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角带出几滴泪,我终于还是哭了,趴在地上,低低地哭着。
晚饭也没吃几口,吃进去的大半也吐了,身子乏得厉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闭着眼,等天亮。感觉到房门被轻轻推开,我听到脚步声,悄无声息的,在心里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闭紧眼。他在我旁边停下来,微带薄茧的大掌一下下轻抚我脸上的每一个轮廓。我的头发散在枕上,他伸手轻轻抚着,长长的叹息,俯下身来脸凑在我发间,嗅着,嗅到我的劲才生生停住,许久许久,他站起来起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我听到门把咔嚓一声扣上,才睁开了眼,我拥着被子起身坐起来,在黑暗里啜泣。几分真?几分假?几分伤害?几分……爱?我辨不清楚也无法自拔……
这几日他总是这样,在我睡着之后推门进来。
有时候会掀开被子在我旁边躺下来,伸出手轻轻揽住我,轻抚着我的小腹,用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宝宝,我是爸爸,你在妈妈肚子里乖乖的,别折腾她……”这样抱着我躺一会,便又起身关门出去。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帮我掖掖被角,在我旁边静静坐一会儿便离开。
有时候便只是深深浅浅的几声叹息。
自从我妈出事后,我本来就睡眠极为不好,他以为我睡着,却不知道哪一次不是在他刚推门的时候我就醒了。
第二日我破天荒起得早,下楼时他还在客厅未走。他看见我似乎愣了愣,我走到餐桌旁做下来。他给我倒了杯热牛奶,把面包果酱推过来,打量我。
他皱了皱眉道,“怀孕了还是别化妆。”
“我用的是孕妇专用的化妆品。”
他的表情简直是惊异,睁眼看了我半天,似乎没想到我居然回他的话了。
“早晨还吐吗?”他试探着再问我。
我扯下面包一小角,说,“刚吐过了。”
“医生说过了头三个月,就不会吐了。”
我点点头,他笑出来,佣人把专门给我熬得红枣鸽子蛋羹端上来,我舀着吃,没再说话。
“天天在家里闷着,要不今天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点了点头。他惊喜至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连忙问我,“你想去哪里?”
“今天就旧历十六,我们家那边有习俗要拜祭的,我想去看看我妈。”
他一听我这话,本来还笑意盎然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不过总算还是点头同意了。
陆政谦说墓地在半山腰上,那块风大,他出门的时候给我带了件披风。我机械地下了车,脚一落地他就抖开披风裹住了我,“来,披着,别着凉了。”
我转过头缓缓看了他一眼,他帮我细心扣好前扣,扶着我要往前走。我推开他,“我自己走。”他看我语气如此坚决便也没再多做为难,只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出言提醒我路线。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片悲苦不过如此,我自己母亲的墓地,却要一个仇人来给我指路。这当真是可笑又滑稽啊。
松风凛过,拂过一座座高冢新碑,穿行在这片墓地中,我的腿却越来越软,一直到了我妈的墓前,我俯下身去把一束白菊和素酒摆在墓前,拜了三拜。
伸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墓碑上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看起来那样美丽安详,面带微笑,那样温和从容的样子,和煦如春日的暖阳,可我的心里却一片雨恨云愁。若是她此时知道我这副懦弱的样子,还会不会对着我这般笑,她尸骨未寒,甚至她下葬之时我也不曾来过,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这么久,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一想到这些,心中跟有千万只针扎似得,难过得没个出口。
陆政谦斟了杯酒,三杯酒入土,他信誓旦旦,“您放心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守着她。”
这话如打在我脸上,照顾?守着我?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他说得出口,不怕遭报应么?
我一下从地上起来直接打掉了他手中的酒杯,“陆政谦,你有什么脸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我妈在看着你呢。她在看着呢,你怎么能这样,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也许是我今天一早的乖顺,她不意我现在会这样,愣了一会才道,“丫头,我知道你伤心,但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别太激动。”
“孩子?孩子?”我笑出了泪,跪在了地上,“妈,你看到了吗?这个害你的罪魁祸首,他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你的墓前,我奈何不了他,妈,我没用,我没用,我不仅没帮您报仇,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俯下身子,伏在深黑的墓碑前良久不起,肩膀无声耸动,过一会陆政谦扳我的肩,“地上凉,你别太伤心,你现在好好养好身体,你妈才会放心。其他的事情都别想了,你要是实在闷的话,我让你朋友来陪陪你,好不好?”
我抬起头,蜿蜒的泪水顺着的脸一路而下,“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走呢?陆政谦,你知道我恨你,恨你入骨,这样把一个恨你入骨的人留在身边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相看两生厌罢了,我求你,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放了我吧,今天在我妈的墓地,在她的面前,你有一丝愧疚的话,就放了我好不好?”我已然泪流满面。
他只看着我,脸色沉了下去,冷冷道,“夏星溱,如果你还长脑子,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要我放你去哪里?我这些天对你百般迁就,说尽好话,你还要我怎么样,今早看你终于答我话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以为你想通了,却原来还是这样一心想着走啊。”他说着走近,大掌捏住我的下颚,“夏星溱,我告诉你,想逃开我身边,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说完放开了捏着我的下巴,我哭倒在地,“我说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你要是顾虑这个,那我把它打掉就是,这样你能放了我吧?”
他听了我这话又是咬牙切齿,眸子里迸射出的怒火似要把我碾碎,“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今早你说用的是孕妇专用化妆品,我心里还高兴,以为你到底是顾着孩子,怕伤着孩子的,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我昂起头,“是,你是一厢情愿!着孩子我一直都不想要!从来都没想要过!”
“你——”他举起了手,大步跨到我面前,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
我把脸送上,“你打吧,打死我一了百了。”
他突然笑了,手伸过来轻柔地抚过我的脸,“你放心,我怎么舍得打你,我要你好好地,好好地,长命百岁地呆在我的身边。”
“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我妈都已经死了,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被埋在这里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还不能消除掉你心中的恨吗?”
我哭得不能自抑,他只是轻抚着我的背,一句话也没有。
……
回去的车上,我侧头望墓地,看着半山上的一排排墓冢,突然想起那句诗——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深觉舒雨和陆政谦的所为,不过是看不开,这样想着不觉冷笑出来。
陆政谦看我一会哭一会笑,表情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由拍着我手背道,“你要放宽心,这样你妈在底下才安心。”
我闻言转过脸来笑他,“安心?我妈怎么能安心,自己亲女儿呆在仇人身边,不仅不能给她报仇,反而怀了仇人的孩子,她怎么能安心?怎么能?”
陆政谦被我这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甩开我的手不再说话,是啊?怎么能再说得出什么,做贼心虚罢了。
怀孕后总是容易犯困的,我盯了一会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很快觉得睡意袭来。迷糊中感觉一只手伸过来揽过我的身子,接着便靠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轻蹭了蹭睡去。
从去看了我妈之后,心里悲苦更加,每每想起她的去世,想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心中的自责,愧疚便更甚一分。眼前脑中全是墓地上看到的场景,日日夜夜侵蚀着我的神经,每日吃不下饭,即使勉强能吃上几口也是吐得一点不剩,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掉,我也变得比之前愈发沉默,不哭不闹,只是日日望着日升日落眼里的绝望一点点放大。
看到我这个样子,陆政谦自是气得不轻,每日想着法的哄着我,顺着我,说尽好话,就盼着我能吃口饭,只是偏偏我不识好歹,每每他耐心用尽,就又是恶言相向,发一通脾气,弄得佣人们人心惶惶。
“你别费心思了,不是我不愿吃,只是你也看到,我吃了它也是吐出来,又何苦浪费粮食呢?你也别迁怒其他人,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人无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