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金玉楼的董湘,人称书使,据说博通古今,以善辩闻名,等闲人可亲近不得。”
看着台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娘子,王静一边说着话,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估计他就是亲近不得的那些人中的一位。
李义琛也觉得别开生面。
这竟是一位书娘子,上台之后并不展示歌舞,只欲与人坐而论道。
“古为今用,今胜古焉?”
这就是辩题,邀人上前论辩,如果能让董娘子甘拜下风,那便可入其闺阁一叙。
李义琛心动不已,他能入京赶考,自然也是自负才学之人,这样的场面可不就是扬名之所在?
当然了,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他是去年的进士,眼瞅着就要授官了,可不能节外生枝。
上得前去,胜了好说,败了那可就难看至极,而且与之论辩的非是大道先学,而是一个妓子,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若是私下里还好说,那自是趣味无穷,但这大庭广众之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起的。
…………
青楼的手段那就不用说了,董娘子一身素衣,只在那灯火之下端坐不动,便已营造出了莫名的高士风范,这对读书人的诱惑力……乖乖,非常的致命。
更何况还有人在那里时不时来上一句,刺激着跃跃欲试的人们的神经,大有再无人敢于登台,就是京中无人的意味。
在这里围观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李义琛已经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皆乃杏林宴上客。
元夕灯会,这些留在京中实习的进士哪里会缺席?
…………
终于有人登台,一个自信的家伙。
王静摇头叹息着看了李义琛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可惜了这样露脸的机会,年纪轻轻怎么就没点冲动的劲头呢?
李义琛虽也蠢蠢欲动,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京中扬名对他以后的仕途没什么用处,不能受人蛊惑去做这种蠢事。
…………
上台的是个年轻人,报了名姓,一听就是贵家子,很有仪式感的施礼,大方坐在了董湘的对面。
董湘微微欠身施礼,含笑而对。
年轻人姓于,长安土著,看上去没有被美色所迷,先就很有攻击性的道:“娘子出题,怕是已有准备,岂不占了先机?”
董湘轻笑一声,“郎君能与我相会于此,可见自负才学,且赳赳丈夫,七尺男儿,面对一个弱质女子,怎的还想占我一些便宜不成?”
李义琛在下面听了他们的对谈,脸上不由露出了些笑容,这娘子果然牙尖嘴利,不好对付啊。
灯会花台之上以论辩来展示才艺,确实别开蹊径,可弊端就是两人在空旷处说话,离的远一些可能就听不太清楚了。
这样的话,远不如请一二名士到楼中,辩说一番来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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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果然如李义琛所想,那两人说来说去,结果不论,围观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普通百姓显然不待见这个,他们更愿意看娘子们蹦蹦跳跳,哪怕弹上一曲也比这个来的有趣不是?
可那些来游逛灯会的读书人却留了下来,论辩之事是文会的必备节目,这种口舌之争对读书人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
而当世的读书人,几乎就是贵族的代名词,金玉楼那样的大青楼,接待的客人也就是这样一个群体,普通人那得登门?
让李义琛颇为惋惜的是,年轻人很快就败下阵来。
李义琛本就无甚急才,反应有点慢了,这会他才琢磨过味来,人家设下的题目是如此的宽泛。
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去辩驳,只要对方准备的典故多,你就完全没有获胜的希望。
醉醺醺的王绩就在旁边来了一句,“取巧而已,贻笑大方。”
李义琛深以为然,这等辩题在于一个用典,能随手拈来之人,怕是不会出现在花台之上,也只有年轻人会登台一试。
他们明显缺少积淀,又是临场应变,很难挡得住对方的攻势。
…………
王静津津有味的听着,登台之人隔一会便有一个,他这里口水已经流了一地,看来金玉楼的策略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试想一下,一个能与人共论古今的女子在房中婉转承欢的样子……李义琛稍微想想,就有些面红耳赤,心里那点阴暗面好像完全被激发了出来,有心想走,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根本不愿挪动地方。
有人满头大汗的挤进了人群,来到王静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谷
没等王静说什么,另一边的街道之上已有了动静。
先是军兵出现了,把住了街道两侧。
一些穿着长安令衙官服的官吏衙役陆续集中了过来,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间,有的转身离去,有的想留下来看看热闹。
出事了……还是有贵人到来?
李义琛还在猜测当中,有人已在外围高声喊道:“所有人听着,全都不要动,就地等候查验,擅离者,当场拿下。”
一声声高呼让人群产生了些骚动,事故骤生,慌乱在所难免,只是官府的人到的太快,却也没有发生一哄而散那样的场面。
大群的人滞留在了这里,乱哄哄的没个趋处。
金玉楼的商家比较惊慌,裹着董娘子就退到了墙根。
王静听了人禀报,倒是不怎慌张,就是有些惊讶,他拍了拍李义琛的肩膀,“有些事咱要先行一步,贤弟且留在此处,莫要乱走……”
偶遇一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还吩咐从人,护着王绩也留在了这边,让李义琛不由得安心了几分。
当然了,他本身是科举选出来的进士,在长安县也有职事在身,倒也不用怕什么。
…………
王静带着两个从人急匆匆的出了人群,周围的军兵越来越多,已经控制了这一片的每一条街道。
他们大部分都是羽林军士,今晚调来的屯卫,监门卫守军都在皇城外围。
元夕灯会由朝廷举办,治安上就不用说了,就是前年第一次举办时颇为仓促,弄的有些乱而已。
王静带着人沿着街道急行,走过两个街角就已被验看了几次身份。
…………
“就在前面,前隋东郡郡公崔君绰府邸旁边,荒废有些年了,前些时被凤鸣阁赁下……”
这会王静已经想明白了关节,元夕灯会上闹出了人命,这可不是小事,之后明显是三法司会审的节奏。
督察寺,大理寺,刑部都会参与进来,打的也是朝廷的脸面,不管死的是哪个,事情都闹大了啊这是……
王静心怀惴惴,直想把来通报他的人先殴打一顿再说。
一如他所想,案发现场周围已是戒备森严,虽还没有高官到来,但看着架势就知道,朝廷震怒只在早晚。
像他这种小人物赶过来有什么用呢?
但此时已不容他多想,军情司的腰牌就是这么好用,给守卫在这里的军兵,以及长安令衙的官员验看了一下,便被人引了进去。
这是一个街口,远远看了一眼,王静就已经咧开了嘴巴。
花灯都零落在地,那座花台也倒了下去,地上也非常凌乱,可见当时场面之混乱,也不知道踩死人没有。
接着王静就见到了马三宝。
刚才还和他照了一面的这个倒霉蛋已然满脸是血,人倒是还活蹦乱跳,此时正有人给他擦拭伤口,脸上好像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厮已然脱去了所有的伪装,两眼冒着凶光,吃的亏太大,让这位柴氏书童出身的家伙看上去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而在他的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王静无奈的凑了过去,马三宝是楚国夫人府的爪牙,前些时还被胡大召入了军情司,算是他的同僚。
他们这些人身上各有职司,有的相识,有的则根本没有交集,他和马三宝其实也没说过几句话。
…………
“马兄这是怎么了?受的伤重不重?”
马三宝见了熟人,还知道敲击胸膛施礼,顺手一把推开给他擦拭伤口的人,哼哼着道:“没大碍,就是挨了一下,让人还给跑了,实在丢脸至极,可让王兄见笑了。”
看他确实没什么大事,只是脸上这道口子有点吓人,现在也已止住了血。
王静挥手把人都赶开,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灯会上怎会有人刺杀于你,莫不是什么仇家来寻仇?”
马三宝瞅了瞅周围,指指地上躺着的那位道:“那位被人在脖子上扎了一刀,他是万年县的书佐,去年科考制举出来的进士。
有人估摸是想杀人灭口,咱们昨晚喝酒时他才跟俺说,要引见个人给我,说是只要俺想,五品下的兵部官职任选,他这样的职位,怎能有如此通天手段?
你看看,现在躺下了吧?要不俺还算机警,怕是也随他一道去了。”
王静听了这话,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之前胡大等人要查的事情吗?真真是要了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