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住的地方不在皇城之内,而是在外城的布政坊。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了,最多的就是朝廷官员以及他们的属眷,这里紧靠皇城,还离着西市很近,是外城之中最好的地段之一。
元朗的府宅就在布政坊西南,隔着一片树林就是左侯卫府的治所,治安那是相当的不错,而且隔着一条街就是长安西市。
当然了,和其他大部分从晋地过来的官员需要临时寻找住所不一样,人家元朗是长安土著,住的是自家宅院。
元朗这一支属于元氏末流,不然他父亲也不会去给李靖养马,跟着李靖回到长安后还要去给人当教习谋生。
也不用奇怪,元氏枝叶繁茂,有些枯黄落在地上也是正常现象。
元姓是古姓无疑,可如今在顶级门阀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元氏,肯定是北魏拓跋氏改姓之后的元氏无疑,北魏皇族后裔,自然尊贵无比。
所以元朗的家颇为“寒酸”,这是一处只有两进,十几间居室的院落,元朗夫妻,加上一些仆役,地方并不宽裕。
住惯了晋阳大宅的元朗很不满意,觉着这里跟他的身份极不相符,于是嚷嚷着想要换一处屋宅。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汉王是如今整个长安城,乃至于关西的主人,他的妻弟想要住的好些,吃的丰盛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元老头不乐意了,你知道老子费了多大的劲才在长安置办下两处宅院,若不是看在你娶了个公主的份上,老子能让你个小畜生住进来?
于是元朗惨遭毒打,多年不见,元老头火气更胜从前,只是身手上肯定不成了,所以换了棍棒,当时把元朗打的抱头鼠窜,一家子也闹的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魏征等人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依旧有棍痕不曾消下,元朗自觉在下属们面前丢了颜面,神情不免讪讪。
几个人自然不会去笑话他,他们是来喝酒的,而非是来看笑话。
阿史那云真稍稍露了一面? 让几个人都受宠若惊,即便是他们几个都有出入汉王府的机会? 可见到贵人们的机会并不多。
元朗在后宅花厅摆了酒宴,招待来客,也不如何丰盛,几个小菜? 几坛好酒,几个人推杯换盏就吃喝了起来。
除了魏征? 其他几个其实都是武人出身? 不论出身? 连元朗都流落在外很多年了? 礼仪上更没那么多讲究。
开始的时候元朗还有些郁郁? 毕竟脸面上不太好看? 都在家里养了许多天了。
可他到底是元朗? 心胸宽广(没心没肺),饮了几杯美酒? 再和徐世绩几个说上几句,气氛越来越热络? 心情自然也就欢快了起来。
“元左现居于何处?可还便宜?”
赵世勋,字元左? 他和元朗并无深交,今次趁便而来? 也是想结交一下这位贵人。
他在过河时与尉迟偕两人率兵前出冯翊,在冯翊城下与李世民所率援军激战一场,最终迫得李世民率军远走。
可以说这两位立下的才是过河第一功,如今封赏在即,赵世勋也有望能独当一面了,这和以往就有不同,不能再窝在亲军之中,对外事不闻不问。
换句话说,人家正值事业上升期,对待生活的态度更加积极了许多。
“末将可不能与主事相比,俺也没什么家眷,就住在亲军大营里面,懋公应是晓得的,咱们这些人离不开那里,如今若是没有兵戈相伴,俺睡都睡不安稳。”
徐世绩笑着点头,“赵兄说的是,那会俺在晋阳无所事事的时候,睡梦里都能听见喊杀声,惊醒过来却又怅然若失,咱们啊,与那安稳日子怕是没什么缘分了。”
一边附和着,心下却想,俺和你个亡命之徒可不一样,咱还是比较喜欢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的好日子。
“大王尝言,功名祗向马上取,你们也别不知足,哪像俺啊,本生在关西人家,却在户部蹉跎时光,别人问起,都不意思跟人说……”
元朗说完了,还深深叹了口气,不甘之意溢于言表。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想接茬,生在福中不知福,要咱们有那么一个姐夫,鬼才去军营当中厮混。
憋了半天,稍微陪着元主事“伤感”一会,魏征才道:“大王称帝在即,主事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也待不了几天了,如今可知去向若何?”
其他两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知道,王妃对这个弟弟极为宠爱,别看现下官小位卑,可将来啊,身份显贵不要太容易。
不然的话,两个战功卓著的将军,一个腹有机谋的饱学之士,又怎么会这么恭敬的对待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即便是普通外戚都不成。
元朗“愁眉”依旧不展,“应该是门下省吧,任命还未到,几位可不要出去乱说。”
三个人心下同时赞叹了一声,其实门下省是什么地方,职能如何,赵世勋和徐世绩都不甚了了,只知道那里出来的人,天生就应该鼻孔朝天,显贵至极。
只有魏征晓得,门下省也有些位置不太好,比如说起居郎,虽然和皇帝离着近,却位卑职小。
前隋大业年间始置,称之为起居舍人,属内史省,近几年李渊改内史省为门下省,起居舍人也成了起居郎。
这样的改换其实没什么必要,大多都是新朝不愿沿袭旧朝的一些东西,强行改换而已,比如说改郡为州,改郡守为刺史等等。
李渊殁了,又轮到了汉王来做主,说不定什么时候内史省就又出现了,毕竟大家在晋阳的时候,汉王府置的就是内史省。
可那会晋阳官场不够繁盛,内史省形同虚设,没什么官员充于其中,不足以与尚书省和中书省抗衡。
入了长安就不一样了,门下省的人员和职权都很完备,是制约中书以及尚书两省的重要机构。
元朗进入门下省为官,那肯定不会是起居郎之类的职位,有什么职位显贵而又轻闲呢?
魏征在那瞎捉摸,其他两人却已连连向元朗举杯敬酒,他们这些人现如今的目标就是卫府大将军,至于三省六部里面的职位,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来到他们面前。
出将入相嘛,有人从文官做起,有的则是武功铺路,这年头人们晋身向前,除了真本事和功劳,另外家世或者举荐之人都不能少了。
推杯换盏间,元朗又邀徐世绩搬来同住,徐世绩感激的应了,只是和之前稍有出入的是,他本来觉着按照元朗的家世地位,府宅会很大,可现在一瞧,他自己住进来还成,那几个亲兵就不用想带进来了。
想到这些,喝多了就喜欢摆活的毛病又有点犯了,“主事也太过简朴,难道京师为官都这般廉洁?”
廉洁个屁,这要是换了李破,就算不当场发火,一定会给徐世绩这厮记上一笔,可元朗不一样,元朗大灌了几口,才苦着脸道:“家有严父,不得不尔……”
说到这里,元朗也是心酸无比,以前吧,就算自己家不怎么样,也还有汉王府任他出入居停。
现在姐姐姐夫住进了皇宫,刚刚入了长安城,他也不敢常去打扰,更不敢夜宿皇宫内院,之后等官职定下来,他得去寻姐姐哭诉一番。
他如今老大,早不是那会不挨拳脚就浑身不舒服的后生小子了,阿爷竟然还能抄起棍棒就打,实在太过了些。
魏征瞅着徐世绩的样子有点担心,遂岔开话题道:“懋公年纪老大,至今还未婚配,如今也已功成名就,何不请元主事寻一门好姻缘?”
赵世勋讶异的看了徐世绩一眼,估计心里在念叨,这只单身狗藏的好深,俺竟然不晓得……
听了这话,徐世绩一下清醒了许多,那边元朗已是连连点头,他待着没事,这种给人牵线拉桥的活计就很愿意做上一做。
遂大包大揽道:“倒是俺疏忽了,后宅一直虚待来人,这怎么成……此易事尔,长安城中人家颇多,过几日大礼之后,俺就去寻人问问,总归能给懋公寻上一门如花美眷。”
赵世勋颇为羡慕的笑了起来,举杯抢着敬了徐世绩一杯。
徐世绩赶紧逊谢,嘴里喷着酒气,做半醉半醒状道:“多谢主事厚意,只是懋公已有了……中意之人……此番回来,正有请主事帮着想想,寻一中媒,上门提亲去呢。”
几个人一听就都乐了,追问连连,徐世绩推来挡去,只是不说,于是他们就都明白,要么是对方不是普通人家,极可能求亲不成,现在说了,之后被人峻拒,岂不丢脸?
二是徐懋公脸皮太薄,羞于启齿。
嗯,第二条可以忽略不计,前者嘛,换了是自己,也不能轻易出口。
于是几人也不再追问,吃吃喝喝,谈谈说说,气氛很是融洽。
都是官场中人,可以谈的东西太多了,徐世绩和赵世勋在外征战,军中的事情随便拿出几桩来,都能引起元朗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