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厚,何家屋前的梧桐树叶一茬一茬的往下掉落,枯黄的树叶卷曲着铺在地上,张惜花拿着扫帚清扫干净,一阵风吹来,树上立时又掉落一片枯叶,她干脆就将扫帚放下,捧着隆起的小腹坐在竹椅上面垂头深思。
距离丈夫离家已是两月有余,也不知如今到了哪儿?可有顺利抵达益州呢?
丈夫离家前,说过会往家里寄信,可通信如此不便,即便他写了信家来,可能也得再过一月有余才能收到。张惜花是不敢期待能收到丈夫的家信了。
院门发出一阵磕碰响,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槛处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外瞄。
张惜花抬头望去,立时便笑了,柔声道:“慢点儿……”
“娘亲!”榆哥露齿便笑,他如今个子小,门槛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还使了点儿力气才爬出门。
顺利出了门后,榆哥立时兴奋地张开双手,麻利地跑到张惜花身边,扑进她的怀里咯咯咯地笑。
张惜花顾忌着肚子,只得稍微将他挪开点儿,无奈地嘟囔一句:“小坏蛋!”
幼儿忘性大,何生离家后,除开头先几日,榆哥哭着闹着找爹爹,家里人哄不好,就尽量少在榆哥面前提起何生,之后便没再见榆哥想念爹爹了。
张惜花偶尔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因为对着公婆无法诉说对丈夫的思念,她就特别想找个人倾诉,自己的儿子便是最好的对象。可只要一提及何生,平日乖巧的儿子便哭哭闹闹,哄都哄不住,张惜花自己个也无法,只得忍住嘴不说。
心里是苦涩不已。
“娘,小花生了一个蛋。”榆哥开心地说道,他伸出手比划着鸡蛋的大小。
黝黑的双眼中溢满喜悦的光。
看着儿子充满期待的眼神,张惜花用肯定的语气鼓励道:“因为咱们小鱼儿每天勤劳的喂养小花,所以小花才生蛋报答你呢,我的小鱼儿可真棒呀。”
受到表扬,榆哥的脸蛋儿悄悄地红了,那双仿佛有星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惜花。
他的脸蛋长开了些,越发酷似何生了。
张惜花一时间出神,想到出门在外的丈夫,脸上的笑容稍减,她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瓜,轻声道:“中午娘亲给小鱼儿煎鸡蛋吃好不好?”
榆哥歪头细想后,煞有其事道:“不吃小花生的蛋,小花生的两个都不吃。”
他还牢牢记得那只叫小花的鸡生了两个蛋呢。
张惜花的情绪受儿子影响,霎时间开朗不少,她便有心思逗一逗儿子。
恰在这时,一辆高头大马拉着车厢经过何家门前,马哒哒哒踏着步子往村子里走去。
“马儿……”榆哥拔腿便要冲马车而去,张惜花赶紧拉住他。
马车走的速度快,一瞬间就离了何家很远,张惜花抬头望过去,只瞧见是往村中央去。
如此豪华的阵势,实在少见,因此马车行过,不时有村民伸头观望。
估计是找村里正的。张惜花心想。
不过那马车一路行走,最后并没有停靠在里正家,而是往更中央走去了。
那地儿,住着的大多是罗姓。
想通了是去谁家,张惜花立时没了兴趣。
罗二狗家攀附上县里做官的老爷,而今能使得起马车的人家,估计除了他家,便没有第二家了。
过得片刻,秀娘抱着自己养得胖乎乎的儿子,一脸八卦地上门冲张惜花说道:“那家又来显摆了呢。”
不过是卖女求荣而已,偏还一直出来惹人眼,活脱脱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秀娘撇撇嘴心想。
稻子急急忙忙收完后,要趁着日头足赶紧翻晒,因此晒谷的场地非常重要,就因为晒谷场地的事情,罗二狗家仗着自己有个县里的官老爷当靠山,强行占了别家不少的场地晒谷子,这其中便有何二叔家的。于是何二叔家跟罗二狗家起了点儿冲突,秀娘如今对罗二狗家真是恨得牙痒痒。
自古民不与官斗,没办法,罗二狗家再过分,村里人也得忍着。连里正家都要忍呢,何况无甚根基的普通村民。
秀娘骂骂咧咧一阵子,她见张惜花并没有附和自己的话头,一时觉得没趣,说一声要去村中央玩,抱着宝哥儿就走了。
秀娘的儿子取了个乳名叫“宝哥儿”,那可真的是她心尖尖的宝贝儿,走哪儿都不离了身。
张惜花心知秀娘嘴上埋怨,其实心里是羡慕罗家的,她现在出去肯定是瞧热闹去了,就没阻止她。
罗家又得了啥好的玩意,张惜花并不敢兴趣,望一眼天色,快要到午饭的点了,她就牵着榆哥的手往家门去。
小姑子出嫁了,丈夫又出远门,家里愈发清冷了。今天何大栓与何曾氏要给地里的黄豆苗除草,家中只张惜花与榆哥。
张惜花进了灶房后第一时间先洗米,洗完后的洗米水放置在一旁。榆哥拿着一个小水瓢,开心地玩着浑浊的洗米水。
这些洗米水可是有大用处的。
常年打理家事,张惜花无意间就发现了洗米水的用处。在院子里选一块肥沃的土地,盖上茅草后,每天固定将洗米水浇到茅草上,过一段时间后,那块土壤里就会长出很多的蚯蚓。
蚯蚓的个头又大又长,不管是喂鸡,还是喂鸭子,鸡鸭吃了蚯蚓后都长得又肥又壮实,特别是母鸡和母鸭,吃了后特别肯生蛋。
这个简单的生活小技巧,张惜花教给了公公婆婆小姑后,又手把手的教给了自己的儿子。
张惜花为了培养儿子的动手能力,每天都带着他挖蚯蚓,然后将蚯蚓喂给家里的鸡鸭吃。
也算从小就开始培养他的责任心罢。
榆哥虽然平时调皮了点儿,但是很听爷爷奶奶、娘亲的话。娘亲将投喂鸡鸭的事情教给他后,他就记得每天定时定点要喂鸡鸭了。小小的人儿,非常有责任感。
张惜花对此很欣慰。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平日照顾好玩好动的儿子,就感觉越发吃力了。因此不得不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午饭刚做好,何大栓与何曾氏就家来了。
一家四口人像往常一样用完饭后,何大栓将榆哥抱了去,带着他午睡,何曾氏就帮着儿媳妇收拾碗筷。
午饭刚过去没多久,何家来了一位客人,是镇上许淮娘子安排来的。
何大栓客气的请对方上座,来人只是许家的一位仆役,知晓这家人与主家交情匪浅因此并不敢拿大,快速就把来意说了。
原来是许淮娘子请张惜花上门给家中孩童看病,许娘子生二胎时艰难了点儿,孩子自从出生后一直很娇弱,镇上的名医也请了好几位了,孩子依然没大好,许家急得上火也不知道该怎办,本来因为张惜花大着肚子出门不便利,因此不打算麻烦张惜花的,可如今没办法只得使人来请。
何家一众人听说是孩子身体的问题,心知耽误不得,何大栓便道:“我立时赶了牛车拉阿生媳妇上门。”
来人赶紧道:“不劳烦何大爷你出力,太太特意让小的牵了马车,车厢布置得很宽敞舒适。”
何大栓听了,点点头。
何曾氏犹不放心,便道:“您看这样,我陪着我家榆哥她娘一道上门,途中有个啥不适,也好照顾。”
儿子如今不在家中,儿媳妇大着肚子,何曾氏觉得十分亏欠张惜花,何曾氏便想将张惜花照顾好。
不为自己家,只为了儿子何生着想,也得把儿媳妇照顾妥贴。
大家没意见,就觉得立时出发。
张惜花原本是想带榆哥一道去镇上,何曾氏怕许家孩子的病气过到榆哥身上,就不让带他,何大栓下午也不下地干活了,在家中看着孙子榆哥。
车厢里铺着细软的毯子,空间宽阔,加上车夫赶得十分稳当,张惜花与何曾氏坐在里面并不难受。
进了城门,沿途热闹起来。
小贩推着摊子叫卖,有卖珠花的、卖糖葫芦串的、挑着担子卖麦芽糖的,水果、蔬菜等等,听着热闹的人声,何曾氏感叹道:“镇上变化可真大,往年都没这般热闹呢。”
许家的仆役笑道:“往年乱着,跟现在没法比呢。如今县老爷严格把控城里的治安,咱们现在的县老爷可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对着何家婆媳扬了扬手指。
因为许淮在县衙当差,许家的仆役见识的比别人多,他对于城里的变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何曾氏笑着附和对方的话。当官的老爷是否清明、才干如何,老百姓是不知道的。何曾氏唯一的感受,便是今年粮食收完后,差役上门收赋税,吃拿卡要的情况,比往年好多了。老百姓唯有得到了切实的利益,才能感受到官老爷的刚正清廉。
马车进了城门后,慢慢减了速度,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市,往东一直走,进了许家所在的街道。
许家虽说如今落魄了,早年也是县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现今住的宅院就在城里比较有名的富人区域。
许家是个二进的宅子,仆役将马车停靠在门前,何曾氏首先下马车,她站稳后就扶住张惜花下车。
这一带地价贵,中间的道路很宽阔,几乎可以并排着停下两辆马车,而宅院之间挨得并不紧密,邻里间很少打照面,区别于市井,如此可以有效的保护自家的**。
刚下了车,许娘子亲自出门来迎接,她刚出了月子不久,整个人瞧起来有些瘦弱。
“哪里由得您亲自来接,咱们自个儿进去便是。”面对许娘子的热气相邀,何曾氏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许娘子和气道:“应该的。”
几人进了屋后,张惜花不敢耽误,立时去查看了新生儿,孩子有点轻微发热,现在天气渐冷,许家怕冻着孩子,因此就给孩子穿得很严实。
“幼儿体热,勿需给他穿这么多。”穿得圆滚滚的,只剩下一张脸还露在外面了,张惜花给孩子解下几件厚衣裤后,这才仔细给孩子看病。
许家人都紧张的等待着。
张惜花皱着眉头检查,一会儿后见她眉目舒张开来,许娘子等人揪着的心瞬间放下了。
许婆婆沉不住气,立时问道:“怎么样?怎的一直不见好转?”
许淮今天上衙门并不在家,许家只有婆媳两个主事的,许娘子早年生下大儿子后,这个小儿子过了三年才怀上,得来不易,让许家如何不紧张?
张惜花轻声道:“不是啥大问题。”
见张惜花只顾着给孩子解衣服,并不开方子拿药,许婆婆赶紧道:“那何娘子,你啥时候给我家二郎开方子?我好安排人煎熬。”
张惜花道:“许大娘不要紧张,二郎身体较弱,不宜经常服用药物,是药三分毒,对孩子并不好。”
许婆婆眉头皱着,许娘子拉了拉自家婆婆的衣袖,轻声笑道:“惜花可是医治幼儿的专家呢,娘,咱们听她的准没错。”
之后,张惜花亲自给孩子擦拭身体降温,然后对许家吩咐一番,除了孩子需要医治,因为刚满月的孩子只能母乳,许娘子也得调理身体,有些需要忌口的东西,张惜花一一嘱咐了。
等孩子睡着后,许家便邀请张惜花与何曾氏在家里小住几日,张惜花同意了。
许娘子安排下客房给何家婆媳歇息。
张惜花如今很能睡,刚躺下没两刻钟,便睡着了。睡梦中被一阵婴儿啼哭给吵醒,以为是许家二郎出了什么问题,张惜花立时批了衣裳下床。
有个婆子见了她,赶紧道:“可是吵醒了何娘子?太太与老夫人现下都歇着,这哭声不是咱家二少爷,是隔壁人家的孩子,何娘子便安心歇息吧。”
张惜花医者父母心,自己又是母亲,听着隔壁孩子的哭声,心也跟着揪起来,便问道:“怎么那边由着孩子哭闹?也不请个大夫去瞧瞧?”
婆子撇嘴道:“哪里晓得,我们家太太好心派人上门问候,那边还不领情呢,那孩子不晓得怎爹爹了,现在每天哭闹个不休,院子离得这么远也能传来哭声,这当人爹娘的,可真是狠心。”
不等张惜花回应,这婆子便压低嗓音道:“何娘子,你是不晓得,那边来头不正经,约莫是县丞老爷置办的外宅,听说是姐妹伺一夫呢,没羞没臊的,我家太太可是正经三媒六聘的娘子,如何能与那样的人结交?幸而她们还知道要脸,平日闭紧门户不大出来丢人现脸。”
张惜花听完,哑了声。她来过许家几次,从未想到,那罗家姐妹原来与许家竟是邻里呢。
只听了只言片语,张惜花已经料定对方是哪个了。县丞陈老爷,又是姐妹俩一道儿,生了个孩子的,不是罗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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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此,相隔不远的宅子里,罗香琴端坐在上首,罗二狗与王氏腆着脸站着。
罗香琴一言不发。
王氏内心忐忑,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罗香琴。
良久,罗香琴才道:“二叔二婶说的,老爷是不会同意的,妹妹现在病重,他正伤着心呢,哪里还有心思提点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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