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路一百二十一号的御园小区当年在商山市很有名,这几乎是商山最先开发的一个区域,老城区的市中心地带。
现在市府等机关单位都搬走了好几年,御园小区也就慢慢在光阴中陈旧。小区的大门破破烂烂的,两扇铁门斜趴在围墙上,让人很是怀疑这玩意还能不能起作用。
门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对进去的车和人他坐在警卫室眼皮都没抬一下。吉普慢慢的开进去,魏源推开门一步跨下去,这点速度对他而言还不如走路快:“我去问问三号楼在哪个方向,等着啊,走错了懒得掉头。”
小区老旧了住户却没怎么减少,偌大一个片区人还是不少,只是现在大多是租房户。三号楼距离大门很近,魏源没花心思就问得明明白白,他也就不再上车,前面快步走着指引方向,再说步行更容易看清楼号。
左转,直行,第一个路口,魏源抬抬手,沈攀找个靠边的位置停好吉普,周珊跟着也下了车。
老小区也是有优点的,楼间距很宽,绿化搞得非常好,挨着楼间小道密布的都是碗口粗的柞树,多年下来已经有四五层楼的高度。
“我问过了,靠车道是一单元,沿着绿化带的小路过去就能看见。”魏源细密的性格和他的身高体重成反比,在学校沈攀就知道这家伙做事细致周到,很难让人抓到漏点。
半截旧报纸被风吹得从沈攀脚边飘过,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报纸越飞越高,缠绕到一颗树丫上猎猎作响,久久不肯飞去。
一单元还有铭牌贴在单元门门楣上,三单元的门楣上空空荡荡的,物业恐怕早就管事或者都跑掉了,也没人来补上这些不起眼却方便人的小零碎。
走进楼道,原本的声控灯也不再对声音有反应,借着稀疏的缕缕阳光,沈攀三人不需要敲门就清楚一零一究竟是三户中的哪一户了:市局去年贴上的封条虽然褪了色但还原封不动的交叉粘在门上。
“咦,这家人怎么没去申请解封,老沈?”觉得奇怪的魏源随口问道,可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人呐。沈攀挠了挠头,这才发现自己在卷宗里竟然没有看到死者的家庭情况描绘,难道是队长忘记了?
不可能,沈攀在心里摇头否决了这个答案。所有人都忘记了李振铁也不会忘记的,能扛得起神探名号多年的男人岂是浪得虚名啊… …
“启封吧,我们队长亲口答应我的,出问题我背着。”沈攀一边琢磨心里的疑惑,一边冲魏源努努嘴。魏源还没动,周珊一步抢上前,双手一挥,“刺啦”,封条零落满地堆在一零一的门口。
推了推门,魏源回头望着沈攀,又问道:“为什么门是锁上的呢?”
沈攀哭笑不得,人家这门不锁上难道还打开不成?周珊也狠狠地瞪了那大家伙一眼,没好气的训着他:“你是电视看多了吧,钻过封条就进了案发现场,那是脑残电视剧,这是现实生活,懂了吧?叫你少吃点你不听,这就是脑子里面全是脂肪的下场!行了,大家打道回府吧,撬门可是犯法的!”
虽然让魏源不要着急,可沈攀着急却也清楚着急这一次做事太多鲁莽,终究还是缺少经验的缘故。不过,在沈攀印象中,卷宗里夹杂的那一张证物清单中并没有钥匙这一项,他的记忆力从来不算差,再说证物也不多,哪怕是一眼扫过也该有印象才对。
“等等,我打个电话。”沈攀退出楼道,站在树荫下,他决定向李振铁求教。撬门谁都会,了不得喊开锁公司的人来,但沈攀不想自家出的第一个案子就给队里惹事,那样的话队里的老家伙们看自己该更不顺眼了。
“队长,有这么一个事情要请教你… …”电话里,沈攀把自己的心态表述得淋漓尽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振铁沉默了几秒钟,不仅没有如同他预计的那样赞扬他,反而是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要是房子里正在发生一起杀人案你是不是也要给我打电话问清楚能不能进去再做处理啊… …一个合格的刑警同时必定也是一个有担当的刑警… …你要查不下去了那就回来继续守着办公室吧!”
李振铁说出的每个字都好似穿心的利箭戳得沈攀在电话这头面红耳赤,他仿佛握着的是一快烫手的焦炭,恨不得立即扔得远远地,但焦炭粘连在掌心却怎么都扔不出去。
终于,李振铁在一声冰凉的冷哼中“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沈攀神情恍惚的望着屏幕慢慢的变黑,可以说这是他从迈进警校之后受到的最大一次的精神冲击。在学校,他成绩优异,体能也遥遥领先,几年来一直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着其他同学,心态极高。
进了刑侦大队,对受到的冷遇沈攀表面没说过什么,但心里是不服气的,陈倩、张玉强这些老刑警他好似给出了足够的尊重,内心深处却不怎么看得起他们的低学历。
可今天,李振铁那一句句拷问本心的话语如同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带给了沈攀无尽的震撼… …是啊,自己总是想到能够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在队里的一百来天也是这样去做的,可这样做真的就对吗… …
来不及思量清楚,也来不及像往常那样细细的权衡每一次的得与失,听到周珊的呼唤之后,沈攀茫然而不自觉的抬起脚又进了楼道,魏源看了看他,皱着眉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们领导训了你?”
“哦,不。”沈攀这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来,他忽然展颜一笑,上下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反射着太阳的光晕,气息中充满了男人的韵味:“破门进去,报告里我会专门写清楚这一点。要不你俩先回去吧,这事本就和你们无关的,何必牵扯进来呢。”
有些迷惑于沈攀忽然之间的变化,周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瘪着嘴不屑的说道:“你这家伙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哼哼,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大不了重新找工作,我就不信为了这点芝麻大小的事情所里就把我开除了。”
“要不你还是先回队里打个申请吧,沈攀,你可别为了这点事情违反纪律,最后闹得领导给你小鞋穿就不划算了。”魏源的意见在沈攀的意料之中,以前在警校这家伙连逃课都不敢的人,他一直追求周珊,周珊却始终对他若即若离,要说呢性格不合恐怕是最大的因素。
“没事,开除不至于,大不了我写检查嘛。”沈攀最大的特点莫过于一旦拿定主意就很难再被动摇,他推了推防盗门,屈指敲敲门板,这是最老式的那一批防盗门,质量很差,铁皮而已,也许不需要给开锁匠打电话就能搞定。
沈攀在底楼搞得“咚咚”的响,不要说楼上,就连邻居命明明听到里面有小孩在苦恼却没人愿意走出来看上一眼。不过这就是现代钢铁森林的邻里关系,大家都习以为常,真要跳出一个问这问那的反而成了稀罕事。
靠着钥匙链上那把小小的瑞士军刀,沈攀硬生生在铁皮上切割出一个斜口,双手用力抠住两边搬出一个足以伸进一只手的缝隙来。剩下的就简单了,手伸进去,试着左右拧动了几下,一零一的大门对他们敞开了。
“要不我进去,你们守在外面,有人来了也好打发走。”沈攀拉着门把手,回头看着两个死党。其实他挺理解魏源的,派出所真的比刑侦大队在管理上严格得多,制服嘛,总是要更加讲究形式一些,老百姓都看着呢。
周珊大咧咧的抓住沈攀的肩膀往里一推:“就你话多,爱进去不进去,反正我要进去看看,真正的凶案现场呐,啧啧,送到眼前都错过我要后悔一整年的。”
魏源的脸涨得通红,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跟在沈攀身后走了进去,沈攀在心里摇头叹息,三个人也许再也难以回到警校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中了。
一零一是小套房,一室一厅一卫,站在门后,三个人都懂得不急于上前。虽然是一年多以前的案件,现场也早已被破坏掉得差不多了,但能看一些总比什么都看不到的好啊。
客厅的地上画有一根灰白色的线条标示,不用多说,这就是当初死者躺着的位置。紧挨着死者头部有一张电脑椅,电脑椅正对着的是电脑桌,桌子上摆着一台满是灰尘的显示器,不过在桌子下面原本放主机箱的地方能看到就只有一个长方形的黑框。
沈攀想起在证物清单里看到的主机这一项,嗯,主机在局里。视线转向窗户,落地窗帘封闭了整个窗户,回忆了一下,沈攀确定这是刑侦大队封闭现场的时候拉上的,原来的窗帘应该是打开来着。
看完客厅的场景,沈攀率先走向卧室,他尽量的绕着墙根走动,因为门窗紧闭,按说这里应该保持着当初李振铁他们勘察现场时的一切状态,最好是维持原状。到现在,他为自己进门时的谨慎而开心,要是几分钟之前三个人咋呼呼的冲进来,带起的流动也许连地上的那个死者标示图都会被卷走一半。
卧室里,胡乱堆在床上的被子依旧凌乱,没人去动被子,那上面一尺厚的积灰比化学武器还要恐怖。卧室地面的脚印很多,虽然灰尘遮掩了一部分,但还是能依稀看得到一些,沈攀站在卧室门口,指着脚印告诉两个死党:“这是队里勘察留下的,不是嫌疑人。”
肯定不会是嫌疑人的,卷宗里写得很明白,现场没有寻找到嫌疑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房子小查看起来也快,唯一在房子里找到的生物就是厨房下水道跑出来的一只蟑螂。回到客厅,沈攀拉过电脑椅靠在墙边,又在地上捡起一张报纸翻个面垫在屁股下面就那样坐了下来:“都找个地方坐吧,我们随意聊聊,就像当初在警校探讨例案的案情那样。”
“这种案子要我说最大可能是流窜犯做的,还得是老手,所以才能洗干净痕迹,你们队里也查不到动机。”魏源就那样靠着墙,客厅也就沈攀屁股下面那把电脑椅软和一点,其他的木椅子又脏又硬,他才不去自讨苦吃。
胡乱擦了一把电脑桌上的积灰,周珊双脚悬空一甩一丢的反驳着:”“那倒不一定,警校不是讲过嘛,女性的死亡案件百分之八十都是和她身边的男人有关,也许是丈夫,也许是情人,我倒是认为很可能你们队里当时疏漏了死者的某个情人关系,才让凶手得以逃脱了这么的时间。”
两人说的都有理,不过看过卷宗的沈攀知道,他们的想法当时在案情讨论会上都有人提出,也经过了缜密的调查,最后被排除了。磨了磨屁股,沈攀总感觉自己坐得很别扭,他一边“嗯嗯”的应着让两人继续往下说,一边站起来转过身想要看清楚这把椅子究竟是出什么问题了。
“等等… …”忽然,沈攀大叫一声,正争论得激烈的周珊和魏源猛地一惊,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这家伙,沈攀却正绕着那把电脑椅转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