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强迫近的脚步声沈攀听得非常清晰,可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刚才是利用了人体进入封闭空间视线自然注视前方的本能打了一个时间差得以逃出病房,可要再快速的逃离医院,这真的超出了此时沈攀的身体机能。
在这一瞬间,沈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或者说新闻采访里经常有记者会问当事人,在遭遇危险的那一刻你想到了什么,然后当事人就会各种高大上的理由堂皇的摆在观众眼前。事实上,这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跑,继续跑,直到死亡来临那一瞬为止。
其他的,沈攀根本就来不及去想,相信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还有另外的杂念。
张玉强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顶多再是三秒钟、两步路的距离,沈攀就将从一个警察变成一个白痴。开什么玩笑,就算他只用出一半的能力,一个新人又如何能够逃得出他的手掌,岂不是说黑夜将会代替白昼,那是玄幻,不是现实。
“张玉强!”一声断喝让张玉强一惊,这声音太熟悉了,他一愣,脚下下意识的放缓,视线越过沈攀往前看去,至少有四五个人转过楼道的拐角步履匆匆的朝着这边走过来,最前面的不就是商山市刑侦大队长李振铁吗!
该死!张玉强略一犹豫之后抢先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攀,那张浸润了半毫升他好不容易搞来的可以麻痹神经的毒素的小小方巾被他迅速的借着沈攀的身体挡住当面视线的短短几秒钟折叠好揣进了兜里。
沈攀此时全身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整个人神智已经不清醒,他甚至都不知道扶住自己的就是刚才欲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张玉强。
“李队,沈攀脑子发晕从病房里冲了出来,他叫着有人要杀他,我估计这一次对他的刺激太大,是不是让局里的心理干预医生参与进来治疗,否则我很担心医院只能治好他的身体,而精神上的创伤会让他以后麻烦更大。”张玉强是谁,十年以上的老刑警,担纲市局刑侦大队唯二小组的组长,经历过无数的大案要案,心理素质相当过硬,面对李振铁他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吗?”李振铁接过沈攀,摆摆头,身后过来两个人干脆利落的把沈攀抬起来往病房走:“我勘察了现场,厨房的天然气软管老化破裂了口子漏气,不是有人谋害他们。不过亏得沈攀聪明,只开窗没开灯,否则周珊的房子大概要整个炸开,半栋楼都得被烧掉。”
说到这个,李振铁摇头叹息,手底下好不容易来上几个精兵强将,却倒霉催的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说才好啊… …他现在要求不高,只希望沈攀和周珊让人能顺利复原就谢天谢地了。为了两个新人的健康,他过来医院之前已经给省厅和市委市政府提出了申请,要求他们联系省院的专家立刻赶来参与治疗,而省厅和市委市府也都同意了他的请求。
“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后省院的几个专家会过来,希望会给这两个孩子带来点好运吧。”李振铁摇摇头,他不是医生,所以他只能是尽量的找来专家,但结果究竟如何还是得听天由命。
“你做得不错,我留下两个人专门照顾沈攀,你先回队里维持好队里的正常运转,我再去看看周珊和陈倩。”刚说到陈倩,李振铁的手机就不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正是陈倩的名字,他抿抿嘴,接通了电话:“陈倩啊,你在病房等我,我已经在医院了,马上就上来。”
只是,李振铁话都还没有说完,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也提高了许多,走廊都隐隐的有了回身:“… …嗯,你说什么!赶紧让报警中心查刚才的电话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 …好的,我马上赶到急救室。”
五楼已经乱成一团,医生、护士往来穿梭不停,急救室门上的红灯亮得让人心惊肉跳。陈倩站在急救室门外不停的跺着脚,脸上充满了无尽的后悔和悲伤的神色,虽然她根本没法看清急救室内的情况,可她却再也不愿意离开哪怕一步。
“怎么回事,周珊的病情怎么会忽然加重,半个小时之前你不是打电话说已经稳定下来,顶多半天就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了吗?”李振铁都没乘坐电梯,他是三步并作两步的从楼梯上冲刺上来的,还隔着半条走廊,那厚重的嗓音已经穿破距离传入到陈倩耳里。
“我… …刚才我接到一个报警电话,出去看了没有情况就连忙赶回来,可那时候周珊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医生说是血管里的毒素没有清理干净,大概影响到了心脏和大脑,这一次要全身换血。”陈倩自己都莫名其妙,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要说起来这也算是她失职,如果当时她没离开病房,一定可以及时发现周珊的状态,然后抢救也要及时得多。而不是像她刚才问护士得到的结论,说是这种突然之间的转变至少已经有半个小时左右了。
这就是说,陈倩刚离开病房,周珊那边就出问题了,而且又拖了半个小时,等到护士换药的时候才察觉到!
李振铁嘴角动了动,想要骂上几句又看到陈倩也是着急得头顶冒烟的样子,他又叹了口气,今天真的是太不顺了。原本以为好不容易协助隔壁城市兄弟单位抓住了逃犯大家该好好轻松一下,却没想到身负重任的沈攀和周珊两个人居然会天然气中毒!
唉,还是着急太过纵容他们两人了,要多点关心也许还不至于出现这种倒霉事情,李振铁在心里检讨着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放羊。
至于说张玉强,李振铁现在是处于一半相信一半怀疑的态度。不过从他内心深处而言,他还是自信在自己的眼皮下面,张玉强不可能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让沈攀调查,一来是锻炼沈攀的能力,二来他也是想打消自己心底的那一丁点对张玉强的怀疑。
“我请市里领导和省厅的领导联系了省医院的专家,他们很快就会到达。”李振铁还是选择了先安安陈倩的心,毕竟在他的认知中,陈倩总是要比周珊重要得多,目前看来周珊的情况很危急,那就肯定再不能责骂一向忠勤的陈倩了… …一个队长让手下两个组长离心的话,队长大概也就当不长的,对这点李振铁有非常鲜明的认识。
事实上,在李振铁心中,既然选择了警察的职业,那自然是要有牺牲的心理准备。所以古语里曾经说过清廉的酷吏比贪官还要可怕,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 … …
沈攀醒来已经有半个小时了,他紧闭着双眼,只是耳朵微微弹动的倾听着周围的声响。从护士换药的自言自语来看,他还是应该在医院,也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张玉强并没有对他动手?无法回忆起那惊魂的几分钟,沈攀只能是这样认为。
之所以不睁开眼睛还有另外的原因,沈攀听到了身边不远处有至少一个人以上的呼吸声,从那稍重的鼻音判断都是男性。没搞清楚身边的一个以上的男性的身份之前,沈攀觉得装着还在昏迷状态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找心里默数着大概的时间,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沈攀听到一个绝对陌生的声音说道:“老田,你看着一下,我去上个厕所,顺便带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又是另一个绝对陌生的声音在回答:“随便吧,要不带杯可乐来个汉堡,那玩意填肚子快,水分也足。小心一点,我看我们来之前走掉的那几个警察鬼鬼祟祟的,我心里很不舒坦。”
对话还在继续,最开始说话的声音笑道:“你想多了,那还不是老李的人。警察和我们特警不一样,他们很多时候要扮成形形色色的身份,你看着当然感觉不同。行了,我去买东西去,你要抽烟的话还是在门口去,刚才那护士就训我们了,你还想被训不成?”
对话声、脚步声都在缓缓移向门口,开门声,关门声,沈攀蓦地睁开了双眼。
抬了抬手,动了动腿,沈攀感觉力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琢磨了一下,咧嘴一笑,他很感激张玉强,真的很感激,不是反话,更不是嘲讽… …如果不是张玉强着急下手,沈攀也不会使出吃奶的力气冲刺出病房仓皇而逃。而就是那短短的的十多米的距离,让沈攀体力所有的不适都随着那泼水般的大汗痛快的散发了出去,所以才有了此刻他回归正常的头脑和肌体。
轻轻翻身下床,沈攀动作敏捷的翻出窗户,几步移动到空调外机上,顺势往下一跳、双手一抓,稳稳地站在了楼下的空调外机上。虽然空调外机“嘎吱、嘎吱”的响了好几声,但好歹还是没有断裂下坠。
这个沈攀是有经验的。没见到经常会有维修工人小心翼翼的站或站或坐的在空调外机上施工嘛,那贯通整个墙壁的膨胀螺丝承受力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五分钟不到,沈攀穿着一套病号服消失在了医院的后街上。
队里和宿舍是不可能回去,周珊家附近搞不好还有警察,也不可能去。魏源呢,要不联系一下魏源,沈攀在心里过了一下这个提议,随即把它抛得远远地… …张玉强在队里威信不小,魏源很容易就会被他欺骗,现在周珊还躺在医院,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接触任何人的好,沈攀做出了决定。当然,这是他还不知道周珊再次被送进了急救室,否则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冷静那就两说。
兜里没钱是大问题,沈攀想了想,穿街过巷的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部古老的摆在小商铺里的公用电话。没有迟疑,拿起来就拨号,电话很快接通:“李队,我是沈攀… …”
李振铁过来很快,他还遵循了沈攀的意见,没带任何人,就他自己开的车。和李振铁交换了意见,沈攀明确提出:“张玉强是想干掉我和珊子,就为了我们在市一小找到的那些档案。珊子家的天然气泄露不是管道老化,就是人为的,否则你怎么会没在屋子里看见哪怕一份我们带回来的档案复印件呢,又不是起了大火,对吧?”
沈攀的意思是张玉强就算拿到档案,要一一拜访他那些老同学并采用各种手段让他们保持缄默就是一件相当耗时的事情。虽说档案没在手里,但沈攀记忆力还不错,昨晚毕竟是他亲手一份一份从故纸堆里找出来的东西,他至少能够清楚的回忆起其中三份档案的姓名和完整地址以及也许过时了的联系方式。
“给我钱,给我车,再给我一份警官证,那不然我没法取信于人。”沈攀一口气提出自己需要的物件,然后顿了顿,接着说道:“枪就算没有你总得给我一个防身的器械,不能让我赤手空拳的和人搏斗吧,万一我和张玉强的人或者是他本人遭遇了,我必须保证自己能够安全的脱离,我没说错吧,李队?”
指了指自己开过来的车,李振铁把钥匙扔给沈攀。钱更好说,摸出钱包,留了一张百元的钞票,李振铁说道:“这里还有一千二,都给你,我这一百下班答应要给孩子带甜甜圈的。警官证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拿我的给你吧,万一人家接过去检查一下岂不立即就露馅,那样更坏事,人家不定还报警呢,所以你得自己想办法。”
好吧,自己想办法去吧。目送李振铁打车走远,沈攀先把五毛钱的电话费给了,小店铺的老板很不满的喋喋不休的找给他九十九元五毛。看着小商铺老板气得脸都涨红了,沈攀也是一乐,推了十元钱过去:“拿包烟给我,送个打火机啊。”
抽着烟开着车,沈攀去了服装一条街花了二百元买了上下装一套假冒伪劣的进口冲锋衣穿上,鞋子更简单,国际名品的三叶草也四十元钱一双,还是高帮的。把换下的病号服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沈攀又去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和电话卡,算是装备齐全。
关于按照档案找到人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沈攀想的是随机应变,这种事没法预测,与具体打交道的每个人有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几处耽误下来,时间也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上班的点。沈攀按照记忆中的地址驱车直奔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地方,一路上,沈攀心里也在敲鼓,城市改扩建搞了好几年,他担心的就是那家人原本的住址拆迁之后搬走了就无从打听,辖区派出所又不敢去,那必定会惊动到张玉强,自己不能自投罗网不是。
远远地看着那条本来被称为“罗家巷”的地方变成了一栋栋的高楼大厦,街面也是四车道宽敞,沈攀恨恨地冲窗外吐了口唾沫,也不继续往前开,原地掉头就往第二处地址奔去…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嘛,肯定好些年前就拆掉了,保不定人家拿到拆迁款搬到了某个小区里面舒舒服服的享受小日子,他又不能动用队里的资源,自然是无从查找。
第二处同样是这种情况。说实话,沈攀都有点灰心了,莫非命中注定张玉强要逃脱法律的制裁,他摇摇头,事在人为,大不了再去一趟学校的档案室… …此时的沈攀当然不会知道,就在凌晨,市一小的档案室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别说远古档案了,就连最近的学生档案都不复存在。
第三处地址在城郊,这也是沈攀还没有丧气的根本原因。按照他对城市的熟悉程度,那一片应该还没有开发,说不定还能找到人或者能够找到认识目标的左邻右舍。
… … …
冉军叼着烟斗躺在院子里望着慢慢昏暗的天空,他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可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要不是老父亲老母亲都早亡,肯定得一天到晚的催着他、骂他,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嫁得远,隔着好几千公里,姐弟两个平时也少有联系,倒是半年之前的那次电话里,姐姐告诉他侄儿都要上小学了,问他要礼物来着。
摸了摸空荡荡可以过风的裤兜,冉军想起床上被褥下还有一百元的救急钱,要不改天买个小玩具寄过去,可冉军又有些舍不得,这纯粹是把钱送给快递公司嘛,快递费都比玩具的成本高了。
在十年之前,冉军那会儿是意气风发的,身边的女人不敢说一星期换一个,一个月换一个没有啥大问题… …那时候商山全市掀起城区扩建改建的 高 潮 ,冉军他们这条街也在谣传的规划之中,按照冉军父母留下的这个院子,至少补偿款也得好几百万,你说附近的那些女人如何会不缠着这个“黄金单身汉”呢。
可让冉军郁闷的是,说好的改扩建,怎么慢慢的,慢慢的就偏离了方向,除了商山北郊靠山不说,其他两个方向都拆了修,修了拆的,唯独是冉军他们家这个方向彻底没有了动静。
冉军很懒,相当懒,能躺着绝不坐起来,可以坐下就是坚决不会站着。在拆迁无望之后,冉军尝试着找了几个工作,可惜就由于他的懒惰,没有哪一份工作看得长。说这个话都太给他面子,冉军找过的工作中,没有任何一家机构他呆了超过三十一天的。
不干满三十天拿不到当月工资的,而对冉军来说白干那简直是要逼着他跳楼呐,所以他好歹会坚持到第三十一天然后再去辞职、领钱、走人。
凭着卖掉的家里的一些家具,冉军总算是熬到了现在,可屋子里也差不多都卖空了。后面该怎么生活呢,冉军发愁了,他在躺椅上敲了敲烟斗,看了一眼,舍不得摊底的那点烟丝,左右找了找,捡起躺椅脚边的一片树叶,揉巴揉巴捏碎了洒在烟斗里,拿出打火机小心翼翼的点燃。
嗯,虽然味道怪怪的,还有很大的烟气熏人,不过总比没烟抽来得好吧,冉军很欣慰自己的发明创造。他望着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该死的,究竟还要多久才会拆迁到这边来啊,老子都快饿死了… …”
摸着饥肠辘辘的肚皮,冉军端起地上的大茶缸猛灌一气,水灌饱了在短时间内还是可以抵消饥饿感的,在这个上面冉军的丰富经验很需要一些人才能比得过都还不一定。
门外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然后声音渐低渐无,关车门的声音,冉军冲着院子破旧的大门吐了一口唾沫,他最讨厌的就是人家把车停到堵住他的大门,可周围邻居他都是骗吃骗喝了好久,真的是没脸面出去阻拦。
算了,眼不见为净,趁着肚子还不饿,先眯一会儿眼睛,这会儿外面也不算多冷,天地为床,星空为被,蛮有情调啊。
“铎铎”,咦,冉军侧脸看过去,他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来敲他家的门,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从他把屋里东西卖光之后,无论是亲戚还是狐朋狗友都基本和他断绝了往来,没谁会喜欢一个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蹭饭的人不是。
刚想着是不是听错了,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大了一点,冉军心里一喜,手一撑躺椅扶手就要站起来,却转念一想又躺了下去,只是懒洋洋的回答道:“进来吧,门没锁。”当然没锁了,小偷进来都要气得嚎啕大哭的空房子,老鼠都要落泪而去,锁不锁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年轻男人带着温和的微笑不慌不忙的推开门往里走,冉军抬了抬眼皮,嗯,看架势就不缺钱的主,得稳住了,他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问道:“这位兄弟,来我冉家有何贵干呢?”
真心的说,冉军读书的时候成绩不算差,加上爱看各种各样的报刊杂书,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半个文化人是担当得起,所以他扯着半文不白的腔调还是有点韵味,当初那些个被他骗的人不就是这样上当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