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市有一条钟楼街，钟楼街有一座钟楼，钟楼顶上有一口古老的大钟，钟楼街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虽说近十多年以来商山市在大张旗鼓的搞旧城改造，无数的民居纷纷被拆迁或者列入到了拆迁的名录里，街道被拓宽，就连街道两边十多米高的树龄长达几十岁的梧桐树都被挖出来移植到了开发区，可钟楼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商山市和国内任何一个大都会相比都毫不逊色，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密密麻麻的车河。唯独钟楼以及围绕钟楼的那条小街依旧古香古色，成了新时代商山市最亮丽的一张名片。

　　沈攀一大早就到了钟楼街，他停好车，走到街口左右张望了一阵，摸出手机调出号码迟疑了一阵又把手机揣回兜里。现在才七点三十，和周珊约的是八点，估计女孩这会儿才起床，还是别催了，免得挨骂。

　　说起来沈攀还得感谢彭小木和沈山，要不是沈山鬼迷心窍了猥亵强奸彭小木未遂，周珊也没那么快能搞定离婚的事情，两人之间的那张膜也不会在捅破之后感情突飞猛进，到现在已经是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今天是陈倩特批给两人的一天假期，结婚之前要拍摄一组婚纱照嘛，沈攀可是几乎走遍了市里所有的婚纱摄影馆，最后才在李振铁的推荐下选定了钟楼街的这家龙摄影婚纱艺术摄像馆。嗯，这家老板和前刑侦队长李振铁很熟悉，可以给沈攀五折的优惠价格，李振铁说这个价格去掉人工等一切费用人家基本上是不挣钱的。

　　婚纱摄影的重点是室外，前几天沈攀来具体的谈过，室外的景色摄影馆定在市郊东山上，所以要早点出发，他们约的时间是八点三十，沈攀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

　　本来沈攀和周珊说好了一大早去接她，可昨晚彭小木从老家回来，拉着周珊嚷嚷一定要参加，周珊干脆就让大家各走各的，她和彭小木打车过来就行。

　　抽完一支烟，沈攀又到处张望，每看到一辆出租车靠边他都要快走几步靠近了瞅上一眼，可到现在周珊和彭小木的身影还没有出现。不仅如此，沈攀还时而顺着街口往里走，摄影馆也还没有开门。

　　这是肯定的，一般上班时间是八点，摄影馆这种行业开门营业大多是两个小时以后在十点左右。来得太早没生意人还疲倦，像沈攀他们这种提前约好的一般顶多是来上一台商务车，里面除了司机还有摄影师、化妆助理和摄影助理几个人而已，外景拍摄和摄影馆开门营业不搭边来着。

　　七点四十分左右，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车流也络绎不绝的奔驰在马路上，沈攀街边的烟头垒起了一小堆，他神色逐渐焦虑起来，手机抓在掌心不停地看着时间，但周珊和彭小木却仍然还没有到达。

　　八点，沈攀再一次张望无果，他皱了皱眉头，滑开屏幕点开拨号键盘，总不会是周珊那边出了什么事吧？沈攀摇摇头，甩开脑海里这个不怎么吉利的念头，准备拨号，然后他的手机抢先一步响起了铃音，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老婆大人”四个字。

　　“沈攀，等急了吧，我和小木在路上，堵车呢，你多等一会儿啊，嗯，乖啊。”沈攀的脸色就像万花筒变幻不定，到最后，他笑眯眯的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准老婆：“没事没事，让司机开慢一点，反正摄影师他们的车也还没来，就算来了我也会让他们等着的，放心吧，没事，安全第一，你别催促司机啊。”

　　挂断电话，沈攀想了想，返身进了街口。知道了周珊她们在路上沈攀心里也就不着急了，现在他得去摄像馆门口等着摄影师他们，免得人家来了见不到人还以为他们来晚了呢，那他岂不是白白的起了个大早不成。

　　八点零五分的样子，沈攀走到了钟楼街小学的门口，一长溜的小学生排着队在给门口执勤的老师问好进去，沈攀饶有兴趣的看了半分钟，这让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上学的情景。那会儿还不讲究排队，大家都是一窝蜂的朝里跑，老师们都在办公室紧张的做着第一堂课的准备工作。

　　当然，那时候也不像现在，钟楼街本就狭窄，送孩子的各种车辆把街面堵了个水泄不通，喇叭声简直是震耳欲聋。有那急着上班的伸个脑袋出来大声的喊着：“哎哟，你往后面倒一倒我就出去了……”这更加的让沈攀不由得笑出声来，你说这些家长啊就不会把车停在外面马路边上让孩子下车走上几步，不仅锻炼身体还不会堵车，何苦来着。

　　小心翼翼的从孩子堆里侧着身子挤过去，沈攀也是没办法，要等到孩子们全部进了校门至少要接近八点半，摄影馆那边恐怕要等得极其不耐烦。沈攀倒不是怕什么，一来那是前队长李振铁的关系，大家相互给面子，怠慢了人家的技师有点抹不过情面；二来万一周珊和彭小木到了看他还在学校门口，岂不会要认为他做事不踏实，这可就不好了吧。

　　所以，面对着那些老师和孩子们的愤怒眼神，沈攀心里嘀咕着脸上讪笑着高举双手不停地道着歉，可他仍然慢慢的从孩子们中一步一挪的往前挤着。

　　出了一身大汗，沈攀觉得比自己训练的时候负重十公斤跑个五公里还要累得慌，好歹他总算是站到了学校的那一边。哟，以后坚决不再上学放学时间从任何一家小学门口经过，沈攀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然后，突如其来的“轰”的一声震响盖过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盖过了街面上那“嘀嘀”不停的喇叭声，沈攀感觉地面好似都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街边的几台车的防盗器也凑起了热闹此起彼伏的叫嚷开来。

　　“地震了，快跑啊！”也不知道谁放开声音喊了这么一嗓子，街面上顿时大乱，教师们声色俱厉的吆喝着孩子们赶紧跑去校园操场，孩子们惊恐的哭闹声，家长们拼命的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孩子，钟楼街已经乱得和电影里丧尸袭来的末日场景没有两样。

　　“不是地震，不是地震，大家别慌张。”很突兀的，一个高音喇叭传来维持秩序的有节奏的呼叫，沈攀也从慌乱中抬头望去，那是学校对面一家面馆的服务员或者老板站在一辆小型货车的顶部，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喇叭脸涨得通红的在喊着：“没有地震，大家别慌，别乱跑，别踩着孩子，没有地震。”

　　不是地震就好办，四散奔跑的人群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大家都在回头看过来，有些人脸上还挂着眼泪，有些人悻悻地在骂骂咧咧，骂着刚才胡说八道的坏家伙。

　　只是，接下来那疑似面馆老板的中年男人却又说出一番让人震惊的话来：“真的不是地震，有人跳楼，有人从钟楼上跳了下来，就在那边！我已经报了警打了急救电话，大伙儿别慌张。”

　　跳楼！沈攀心里一惊，他顺着那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钟楼的正下方已经是观者如堵，风雨不透。而这边的家长们从惊恐中解脱出来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往那边簇拥过去，人潮已经把钟楼街的整条街道完全的阻断，还有那么几台出租车急得跳脚却是无可奈何的停在了路中间。

　　人死是大事，就算没死可选择跳楼那也涉及到了刑侦大队的业务。沈攀一边顺着人流往钟楼下过去，一边摸出手机打通了陈倩的电话：“陈姐，钟楼街这里有人跳楼，你看队里是不是派人过来看看？”

　　“什么？你说什么？沈攀，你大声点，我听不清，你那边太嘈杂了。”只能听见沈攀在说话，可陈倩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听筒里传来的是尽是那喧嚣的杂音。又“喂”了几声，摇摇头挂了电话，陈倩笑着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李振铁说道：“这小家伙，莫非今儿拍婚纱照还要请我这个队长到场，没道理嘛，又不是婚礼现场。”

　　沈攀也很无奈，他气恼的瞪了一眼周围的人流，得，先发一条短信给陈倩，再发一条短信给周珊，自己去瞅瞅现场再说。

　　其实沈攀心里很镇静，跳楼嘛大多是家庭原因，抑或是经济原因，这种事刑侦大队派人出现场也就是拍个照了解一下情况，大多还是要辖区派出所民警来协调处理，也许还会麻烦到街道办事处或者社区出面调解家庭矛盾。

　　沈攀这边手指一动，陈倩立即收到了短信。女刑侦队长读完短信愣了楞，然后大笑着把手机递给李振铁看，她说道：“看看，这家伙快要搞成和柯南差不多了，走到哪里都会能遇到人命官司。”

　　李振铁也好笑，还别说，他倒是心里动了动，深觉陈倩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个跳楼事件两个队长都没放在心上，自杀案不属于刑侦大队管辖，与刑侦大队没有多少关系。

　　两人聊了几句，陈倩不慌不忙的给沈攀回复了一条短信：今天你们的婚纱照是排在第一的大事情，那个跳楼的事情你别插手，看看热闹帮着保护好现场，等有人过来你交接了就行了，那是辖区派出所的业务。

　　自从给陈倩打电话对方听不见开始沈攀就把手机的铃音调成了震动捏在手里，看到陈倩的回复沈攀咧咧嘴角，他知道这是辖区派出所的职权范围，挤过去只是去看看热闹，国人的习惯而已。

　　挤到离钟楼大概还有二十来米，人流就彻底没法前移了。沈攀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踮起脚尖看了看前方数不清的后脑勺，他掏出警官证举起来挥动着，另一只手拍打着堵在前进方向上的围观人群的肩膀，嘴里大喊不停：“警察，让一让；警察，让一让。”

　　国徽的威慑力还是巨大的，前面的人群闻声纷纷回头看向那高举的带有国徽的证件，然后再拼命的折腾出一条狭窄无比的巷子，有热心群众还在尖起嗓门吼着：“警察来了，大家都让一让，别耽误警察工作，大家都让开一点点啊……”

　　自己身上的臭汗出得再多都无所谓，可几十几百号的人肩挨着肩一个个前胸贴着后背散发出来的味道就让沈攀一阵阵的恶心反胃，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有那些个狐臭的、口臭的多种气息混杂交织。

　　好不容易强忍着挤出人群，沈攀一个瘸趔差点摔个跟斗，他顾不上其他，首先就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才终于赶到满是废气的肺部稍稍舒服了一点。

　　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歇息了半分钟，沈攀慢慢的站直身体抬眼看去，一辆白色的福特城市越野车的车顶，一个穿着职业女性套裙，脚蹬高跟鞋的披肩黑直长发女性四肢扭曲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不停的淌着血沫。

　　“大家再往后退一退，别破坏了现场。”沈攀喊的其实就是站在福特越野车旁边一辆小货车车顶的那个年轻男子。他表现很奇怪，看他的人不少，在跳楼现场看热闹看得泪流满面的恐怕还是少见，也就怪不得大家好奇：“你，小伙子，你下来，到我这里来。”沈攀指了指那个年轻男子，看架势他应该认识跳楼的这个女人，两人也许有着某种关系。

　　小货车旁边的人群散开，腾出位置让那年轻男子跳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沈攀一眼看到了小型货车上的喷字，他一下皱紧了眉头，忍不住回头朝着那家面馆看去。

　　怪不得之前那个疑似面馆老板的中年男人知道这边出了什么事，两台小货车的喷字一模一样：商山三元面业，这不就是一家人嘛，可这年轻男子痛哭流涕干什么呢？沈攀心中充满了疑惑！

　　现在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沈攀上前两步，跨过福特越野车周围满地的碎玻璃渣。这车刚好停在钟楼的正下方，跳楼的女人也就很巧合的砸在了车顶，那庞大的动能不仅是把福特车的车顶砸了个深深地凹坑，几扇车窗的玻璃也全部粉碎溅开在地上。

　　亏得挡风玻璃是纤维夹层玻璃，虽然碎裂了却没有彻底的破开，否则地上的玻璃渣还会更多。

　　两根指头在那女人颈部按压了半分钟，沈攀摇摇头，从嘴角乌黑的血沫来看，应该是坠楼加上和车顶的双向动能撞击导致的内脏破裂大出血死亡吧，具体的还要等法医过来检查了才有结论，他只是初步看看现场，给陈倩回个话，然后保护好现场等辖区派出所接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