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攀并不认为高兵当初没对警方说实话有多么的可恨,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可能危及到所有家人乃至家破人亡的威胁他选择了投降妥协,选择了像一只鸵鸟那样把脑袋埋进沙堆里,这不算错。
九十年代,我国还没有制定完整的证人保护条例,甚至很多警察还没有养成证人需要保护的意识。也就是说,就算高兵拿出证据证明了谁是凶手,最后他的身份也可能被泄露出去从而遭到报复。
唔,当然,从警方的角度来看,或许很多警察会认为高兵懦弱得让人不禁竖起中指鄙夷他,那么多女人受害,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明明和凶手打了交道却不敢站出来举报,你还是男人吗?可是,从高兵的家人的角度来看,能够保护好家庭的男人才叫真的男人。还是那句话,屁股决定脑袋,谁都没错,沈攀略一晃神,又把注意力集中回来到高兵身上。
“我是深思过的,其实就算我告诉警察,估计他们也会认为我在说假话。没有证据,没有车牌,我两次都没见到那人的脸,你说警察拿什么来相信我啊。”高兵半醉,但他脑子还是清醒的,沈攀点点头同意他这个说法。
那么大的案子,警方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高兵当初的处境绝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脱身的,警方必定会让他找出证据证明他所说的,而这恰恰就是高兵所缺乏的。不过嘛,沈攀对高兵的某句话有些惊讶,他问道:“你是说你在河边、在厂子外面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和车牌?”
高兵没撒谎,答案也非常简单,前后两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人都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车牌是取掉的,留下的只是曾经悬挂车牌的痕迹… …高兵是汽修工,对车子是非常熟悉,哪怕那台桑塔纳成色非常新,但他看一眼车屁股后面就知道那是一台上过牌了的车。
这才是山穷水尽真无路了,沈攀忽然想起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包松林说过的一句话:犯罪嫌疑人一分钟没有落入法网警察就不能高兴得过早,世间事变幻莫测,保不定什么地方就出了问题,所以每一个证据一定要扣死,才能让真正的罪犯无所遁形。
这话用在这里还就对了,用尽了一切的心思,有考虑到十五年的漫长时间,沈攀好不容易让高兵开了口,可谁知道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论!
高兵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挺不好意思的对沈攀说道:“沈警官,很抱歉没能帮到你,要不这样,今晚我请客,我请你喝酒。”对高兵来说,和一个警察攀上关系是很不容易的,不管是以后在生意上还是其他问题上遇到麻烦这都是一条很实用的人脉,所以他并不在意今晚是谁掏钱,或者说他更愿意今晚是他请客。
沈攀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开什么玩笑,让高兵付账,这把他看成了什么人。他沈攀还没有让证人掏钱请客的习惯,再说了,这是违规,刑侦大队对此有明确规定,他更不会因此犯错。
“没事,其实你也有功劳的,并不是说你必须看到犯罪嫌疑人的面目才能给我们提供帮助。”在沈攀眼里,高兵掌握的证据很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这样,我们也不再添酒了,喝醉了不好办事,你看行不行?改天我办完这个案子抓住那个罪犯再请你大喝一顿,接下来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来着。”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高兵正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好像他今天就成了来白吃白喝的一样,听到沈攀这么一说顿时大喜的拍着桌子,提高了嗓门说道:“没事,你说了算,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我绝不推辞。”
既然高兵表了态,沈攀也就来得干脆,他“稀里哗啦”的把满座的菜碟推到一边,反正就他们两人,有两个位置的桌面是空着的嘛。接着沈攀又掏出自己的那个小本本和铅笔递到高兵面前,说道:“高兵,你仔细的回忆一下,把你看到的那台车的所有特征写下来,例如擦挂的痕迹,磕碰的印记等等,还有那个人的大致身高、发型,包括穿的鞋子等一切你见到过的还能记起的印象都算。”
沈攀认为,王晓静的案子发生的时候刚进二零零零年,桑塔纳在国内还没有被淘汰。那个年代甚至很多市县机构都还在购买桑塔纳,从车辆入手应该相对容易。只要找到车,通过车找人并不困难,同样的道理,那个年代考驾照还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并不是像现在只要超过十八岁的男男女女几乎人手一本驾驶执照呢。
高兵对此没有任何的抗拒心理,他只是一边接过本子和笔一边尴尬的说了一句:“我的字写得不好,你别笑话啊。”字体的好坏对沈攀没有影响,这句话他也不好接下去,只能是干笑一声算了抹点稀泥得了。
不得不说高兵写得很认真,如同沈攀说的那样他咬着笔头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尽量的多回忆起细节。毕竟是十五年了,哪怕他每天都在脑子里转悠一遍这件事,记忆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模糊,甚至是出现偏差。
看着高兵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沈攀也不催促,他希望的是高兵写得越详细越好,最好是能让他拿到本子一看就能知道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咳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沈攀也仅仅是臆想一会儿而已。
感觉肚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沈攀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他也不在意,就那样捧在手中慢慢的小酌,耐心的不发出丁点干扰的声音等待着。
半个小时过去,高兵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抬起了头。他的神情仍然有些不自在,指着本子翻开的那一夜,高兵带着歉意的说道:“中间我画了一条横线,上面的那部分是我明确能够记得清楚的,下面的那些记忆就有些模糊了,所以没敢肯定。”
粗略的晃了一眼,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间,沈攀收好本子和笔,举起茶杯,非常真诚的说道:“来,高兵,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等到案子破了我会在报告里如实陈述你的功劳,不会让你白费一番力气的。”
“功劳我就不要了,沈警官,我还是那句话,能够帮我保密就是我就感激不尽了。”高兵吓坏了,一抬手拦住沈攀,差点就要语无伦次的恨不得收回刚才的那个小本本。
沈攀这次真的是大笑起来,他笑得很灿烂,不过在看到高兵满是不解的神情之后,沈攀还是压抑着腹痛给他解释道:“现在和十五年前不一样了,对证人我们有特殊的保护条例,绝对不会泄露你的身份。至于说功劳,这么大的案子破了肯定是有奖金的,奖金你可以匿名领取,没人会对你寻根问底,放心好了。”
这样啊,高兵犹豫了一下,奖金也是钱,该自己的为什么不要,那不是傻子嘛。看着沈攀诚恳的态度,高兵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不过还是帮我尽可能的保密啊,沈警官。”
谈完正事,两人也没再吃什么东西,就坐着抽着烟闲聊了一小会儿然后沈攀起身结账。 高兵还是有些胆怯,坚持要他先离开,沈攀再几分钟之后再出去,这个条件沈攀也答应,虽然沈攀心里倒是有些吐槽,这又是一个国产神剧看多人的受害者。
出了火锅店,沈攀左右看看,早已看不到高兵的身影,估计这家伙搞不好是打车带小跑吧,沈攀哂笑这摸出手机。从来火锅店开始沈攀就把手机调成静音,他得看看周珊有没有打电话,或者队里有没有什么通知来着。
队里无事,陈倩知道他在外奔波怎么可能给他来电话呢,周珊也没有打电话,倒是有个未接电话,打过七次,是彭小木的手机号码。
彭小木,沈攀被火锅的热气熏得有些晕陶陶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彭小木不是和周珊在一起吗,为什么会给自己打了那么多次的电话?来不及多想,他迅速的拨通了彭小木的手机,响了足足十来声,直到那电脑音千篇一律的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为止,沈攀才悻悻的挂断。
一边急匆匆的往车子走去,一边反复的拨打着彭小木的电话,到上了车,拧动钥匙的时候,沈攀才猛地一拍脑门,自己是真的傻掉了吗!他立即挂断了彭小木的拨号,调出周珊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这次却是古怪了,周珊居然是关机状态。
据沈攀知道,从进入警校认识周珊那一天开始,周珊的手机就保持着二十四小时的畅通。周珊说过,做了刑警就要有半夜爬起床的心理准备,所以为了训练自己以后在工作上的适应能力,她决定从学校就训练自己。
沈攀一下急了,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一个手机没人接,一个关机,莫非是出了什么事?由不得他不这样想,周珊进了医院就没出来,而之前彭小木打电话告诉说是沈山在医院大闹,还拦住彭小木不让她离开。
使劲的捏了捏拳头,沈攀打开车窗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徐徐的清风,等自己稍稍冷静一些之后,沈攀再次睁开眼,这一次他拨通的是报警中心的电话,也是那个所有人熟悉的号码:一一零。
“我是沈攀,市局刑侦大队,警号是… …”核实了身份之后,沈攀询问了下午开始到目前为止有没有一个叫彭小木的女孩报警,报警中心的回答是“没有”。沈攀愣了楞,又问周珊那边医院有没有报过警,这次报警中心倒是说有:“有的,晚上九点十分的时候,医院保安报警说有医闹,巡警过去了那边闹事的人却已经走了,所以没法知道对方的身份,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问问巡警中队或者去医院问问保安。”
好吧,那就去医院,沈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只是他眼里那道厉色却是再难以掩饰。
在沈攀的判断中,报警中心传递过来的有关医闹的报警很明显与沈山有关,看时间那也正好是周珊回去医院的两个多小时之后发生的事情。想象就知道,必定是沈山的过分要求被周珊拒绝,而且女孩肯定会对沈山阻拦彭小木离开而发火,双方大闹一场也就不足为奇。
那么,周珊为什么要关掉手机,而彭小木又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沈攀把车开得飞快,思维也高速的运转着。每一个红灯,沈攀都是打开警灯直接冲过去,这是他穿上警服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私事而使用公车…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问题,也可以说沈攀刚走访调查完毕着急回队,这也能算得上是公事吖。
急鸣的喇叭和闪烁的警灯催开了医院门口的人群,沈攀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晚上医院门口这么多人在干嘛,都不回家啊。”越野车直接冲到医院的门卫室门口,那刺耳的刹车声吓得站在门口和人闲聊的保安脸一下就白了,他距离越野车不到半米,万一那刹车没踩住,啧啧,那保安的腿有些发软。
“市局刑侦大队的,你们之前的医闹是怎么回事?”跳下车的沈攀脸色更难看,他当然不是在纠结刚才车开得过快,亮出警官证,沈攀满脸的阴沉让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非常之差。
“啊,啊。”那保安或者是没听清或者是被吓傻了,半晌没能说一句囫囵的话出来,急得沈攀一跺脚,警官证差点没贴到保安的脸上:“市局刑侦大队的,你们之前的医闹是怎么回事,说啊你?”
这一次沈攀的语气就非常的生硬,可以说都能直接担任电视剧里警察的反面角色了。那保安回过神来,不过说话还是有些缠结不清的:“哦,那是,嗯,手术,嗯,白内障,说做完看不清,他儿女就来,警察来了他们都走了。”
虽说听得不大明了,沈攀也勉强的分辨出来这与周珊无关,他总算稍许放了那么一丁点的心来。耐住性子又询问了几句,原来那是一起老人白内障手术后仍然看不清,老人的儿女在医院闹腾要求赔偿的事件,好吧,既然闹事者都走了,也就与沈攀这个刑警没有一毛钱关系了不是。
打发走保安,沈攀又去了一趟住院部。这个点医生都下了班,他只能在护士值班中心问了问情况,幸好护士们的信息都很灵光,所以他也打听到周珊的确是下午办理的出院手续,没有存在其他问题。
不过关于沈山赶到医院拦住彭小木闹了一场的热闹却是没有一个护士知道,沈攀这就奇怪了。怎么可能啊,彭小木打电话给周珊的时候说了在医院住院部的大厅,护士们上上下下的怎么也该听到点风声才对,怎么会连听说都没有听到呢。
咦,这件事有古怪啊,沈攀下意识的浮出这个念头。使劲的拍拍脑袋,沈攀已经发现由于自己的焦虑不安,他脑子比不上平日里冷静,逻辑明显混乱没有了条理。
左右看了看,沈攀找到一个洗手间,他进去打开水龙头低头把脑袋伸过去使劲的冲了几分钟,然后甩着湿淋淋的头抹去脸上的冷水,嗯,现在清醒多了,沈攀很满意。
既然住院部的护士们都没听说过沈山闹事这一茬,那么,沈攀一边往住院部的保安室走去一边迅速的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彭小木撒了谎;要么就是彭小木夸大了事实,也许沈山并没有大闹,所以住院部这边才会无人知晓。
住院部的保安在沈攀的警官证面前自然不会隐瞒什么,又不是调查他们的违法犯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因为换了班,夜班的保安并不知道白班的事情,所以接待沈攀的那个小个子保安很热情的招呼沈攀坐下,他说道:“没事,我马上打电话问白班的同事,你稍等片刻。”
就着拨号的同时,小个子保安又给沈攀解释了一下他们的换班制度:住院部的保安和外面急诊大楼以及医院大门的保安不一样,外面统统都是三班两倒制度,住院部则是四班三倒,而他们是才来接班没多久。
小个子保安话有点多,沈攀半天都没听明白他解释的换班,反而是被他绕得晕头转向的。得,沈攀赶紧发声打断了他,再听下去今晚别想做正事了:“行了,你赶紧打电话吧,等我有时间了再来详细了解你们医院的轮换制度,现在我赶时间,事情很紧急,你立即问清楚再说其他的,听见没有!”
看到沈攀沉下了脸,小个子保安连忙把早已调出来的号码拨了出去,估计他这架势如果沈攀抹不开脸面听下去的话没有三四十分钟是停不下嘴来着。
很快,小个子在沈攀逼视的目光下就找到了下班上班的那个保安,在对面开始说话的时候,沈攀就一把夺过小个子耳边的手机打开了免提功能,所以对方的话沈攀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午在住院部门口的确有对男女在说话,才开始嗓门很大就像在吵架,等保安过去的时候却那对男女却又笑嘻嘻的在闲聊着。保安过问了一下,那女人甩了甩手里的一叠单子,告诉保安是在等着办理出院手续,保安当然也就没法再过多询问。
之后又来了一个女人,沈攀特意问了是不是杵着拐杖,那保安却是记忆力不错,他告诉沈攀说道:“是的,我还在叹息那么漂亮一个女人怎么腿就瘸了来着,她来了之后三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个都阴沉着脸却又一起离开的。”
“你确定杵着拐杖那个女孩是跟着前面一男一女同时离开的吗?”沈攀简直不敢相信的下意识重复问道,那边的保安对自己的回答非常的肯定,他说道:“是啊,我亲眼看着他们离开走向的住院部的停车场呢,绝对没看错。”
停车场,沈攀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也懒得再询问了,他一伸手点了点结束通话,然后扭头望着身边的小个子保安:“把你们的停车场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嗯,再把大门口下午的监控也调出来,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之间的监控我都要查看。”
“这个,警官,要调监控需要你们刑侦大队出具手续然后到医院保卫科登记的,我们有纪律,违反了要被扣钱呢。”说道调阅监控录像,小个子保安为难了,他指了指墙壁上贴着岗位职责,哭丧着脸对沈攀诉苦。
“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沈攀拉开挎包掏出两包烟拍在桌子上,他盯着小个子的眼睛,神情严厉的说道:“我怀疑有人贩团伙在你们医院拐骗走了那个住院的女病人,你不会想要让我把你带回队里去问话,真的,我没开玩笑,你调出来我看看才好尽快确认目标找回失踪女性,不然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沈攀脸上挂着三次厚的冰棱,话语间声色俱厉,可拍在桌上的烟又表示出他暗藏的友好姿态,小个子保安哪里经得起他如此的拿捏啊。几番折腾下来,小个子保安在沈攀意料之中屈服了,他先跑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没人,另外两个保安巡逻去了,没有一个小时回不来,住院部这么大呢。
“好吧,我给你调出来你自己看,这里有个快进键,你可以调整速度,不需要挨着时间播放,那样太慢了。还有啊,我去门口帮你守着,有人来了我叫你你就赶紧关掉,外面真的要被罚款的,至少都是半个月的工资,大哥,求你了啊。”小个子保安照旧诉着苦,手里却是灵巧的一抹,桌上的两盒烟一下扫进他的衣兜。
“这玩意我懂,你去看着吧。”沈攀闷声回答了一句,随手拖过椅子坐下,手上娴熟的调整着快进的频率,六点只是他的一个预估时间,并不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