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饭庄主卖菜肴,并不卖酒,只有尊贵重要的客人,他们才会附赠自己酿的清酒,在汉国喝酒与吃饭是分开的,卖酒和茶的地方称为酒肆茶铺,吃饭的地方称为饭庄,只有那些后台硬背景深的人才能开酒楼,既可吃饭也可喝酒,这样级别的酒楼都需要衙门的特殊批示,鸿兴酒楼就是后一种。
昌盛饭庄的菜真是不错,柳沁边吃边点头,每一道菜在精心烹煮之后,都极其入味,但又不显得浓烈,还保持着自身原有的味道,就象一位美丽的女子,说她淡雅,却能看出细心装扮后的精致,说她艳丽,却又不失本色的清新,所谓浓装淡抹总相宜大抵如此。
饭后,上了些果子及两壶好茶,众人歇息了半晌,又吃饱喝足,都恢复了精神,几个小娃以柳沁为首,在屋子里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柳老爷笑眯眯的看着,也不阻止。
刘掌柜敲门进来,与柳老爷客套了几句,才说道刚才被救的周夫子想来向柳老爷亲自致谢,不知柳老爷愿不愿见?
汉国比较重视读书人,为了显示对读书人的尊重,一般称书生为夫子。柳老爷听得周夫子三字,眼神闪了闪,向柳沁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有请。”
不久,刘掌柜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看来伤得不轻,被掌柜扶着,步子缓慢,不时因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而皱下眉头。但他仍坚持走到柳老爷面前,弯腰深深施了一礼,“在下周汝南,多谢大人相救之恩。”
此时柳老爷已移坐到榻边高椅上,见此忙放下茶盏,微微一抬手,语气温和的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刘掌柜,扶他坐下吧。”
旁边长随已在斜下方放下一小几,那周汝南也没推辞,再作了一揖,才在刘掌柜扶持下坐了上去。
柳沁早挤到柳老爷身边,被柳老爷顺势抱在怀里,现下正睁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番,那周夫子看起来与柳家大爷差不多,约二十五、六年纪,生得五官清秀,白净面皮,一派儒雅之姿,他身着一件旧布袍,头戴书生巾,看得出家境不是很好,但他坐在柳老爷面前,却腰背挺直,眼神自如,并无瑟缩之态。
他虽然已梳洗打理过,脸上仍有一块很大的瘀青,衣衫上也有一块块的污渍,明明是狼狈的模样,你却感受不到他的窘迫。这人气度不凡,不是常人可比,柳沁和柳老爷同时在心里暗赞了一句。
柳老爷边打量,边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啜了一口,才开口问道:“夫子可是芜城人氏?”
周汝南放下手中杯盏,恭敬回道:“在下浏河镇新郑村人。”
浏河镇是芜城周边的一个大镇,离芜城不过一百多里的路程,柳老爷自然知道,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夫子此来是走亲还是访友?”
周汝南长叹一声,脸显无奈之色,“不瞒大人,在下此来是想谋一生计,谁知来此一两月,竟找不到一合适的活计,如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羸弱之人,哪家主家看得上?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说来让大人见笑,在下盘缠用尽,已两日没沾水米,这才晕倒街头,受这无妄之灾,若不是大人相救,在下恐怕都没机会回家与妻儿相见了。”
“言重了,言重了。”柳老爷摆摆手,“我们也没做什么,倒是刘掌柜尽的力还多些。”
“不,不,这都是大人出的银子,草民不过是跑跑腿。”刘掌柜如何敢受这份情,忙推托道。
“大人与掌柜的不必过谦,周某受此大恩,他日若有作为,必当回报。”周汝南咬牙站起身,对着柳老爷和刘掌柜各自再施一礼。
柳沁见他们礼来礼去的,觉得古人真是麻烦,她眼珠子一转,对着老爹甜甜一笑,说道:“爹爹,大哥说衙门里要招人,是不是呀?”
柳老爷诧异的看了看闺女,突然醒悟过来,哈哈笑道:“不错,咱家沁儿记性真好。”笑罢抬头对周汝南说道:“夫子是学文之人,衙门里正要招一名书办,夫子若不嫌弃,可先以此安定下来,容后再作打算。”
汉国一向重文,所以文人大多清高,不屑于去做书办这种抄抄写写的小事,所谓不为五抖米折腰,这周汝南虽外表平和,但柳沁知道,越是象他这样的人,其实与张孝贤一样,都是自视甚高的,只不过张先生表现得更偏激些而已。
所以不待周汝南回答,柳沁已摇摇摆摆的爬下了柳老爷的大腿,走到高几上抓了一块糕点,边吃边说:“潮哥儿,你也吃一块,咱要吃得饱饱的,只有吃饱了,才能做别的事呀。”
旁边江离诧异问道:“妹妹没吃饱吗?刚刚吃了不少啊。”他没好意思说,刚才你都吃撑了,都打嗝了。
柳沁一边嚼着口中的糕点,一边含含糊糊满不在乎的说道:“刚刚是饱了,现在又饿了,你没听牛叔说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一天可是要吃好几顿的。”
大家真当她的那句话是赶马车的车夫说的乡野俚语,也没深想,又觉得她说得有趣,不由得都哈哈笑起来。
周汝南自进来后,就注意到这个小孩与众不同,若说漂亮、可爱、灵动,这些自然可以形容他,但屋里其他的孩子也不逊色,而让周汝南诧异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大胆,在有外人在座,其他孩子都规矩的坐在一边,只有他很自然的依偎在府尊大人怀里,而且在长辈说话时他敢插话,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在柳府非常受宠,而且受宠的程度非同一般。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所说的话都很有深意,周汝南无法想象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说出的话是意有所指,但却又分明感到他说的“只有吃饱了才能做别的事”就是针对自己所说。
如果没有听到这句话,也许周汝南真的会好言谢绝,这两个月,他不是找不到事情做,而是一直放不下书生的架子,从小培养的书生气节,让他宁饿死不低头,但现在他却在心里暗暗自嘲自鄙,枉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一点不懂得变通,连一个小儿都能懂的生存之道,自己却一直不明白,害得妻儿一起受苦,唉,周汝南呀周汝南,你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
周汝南心中想定,收起心中苦笑,正色道:“多谢大人提携,在下一定尽好本份,做好份内之事。”
柳老爷见他答应,心情也甚愉悦,能屈能伸才是大才之人,若一味迂腐的墨守成规,如何能成大器,做大事?柳老爷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其中有才有能力的也很多,但能让柳老爷看上眼的却没几个,这一刻,这个周汝南却让柳老爷留了心,有了点培养的心思。于是大家都听到了柳老爷高兴的笑声,“好,好,你先在这儿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去衙门报到。刘掌柜,这周夫子我可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看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