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轩庐里上完课回来,柳沁跟着江离进了墨香院,原以为方诺正在院子里等着她,高高兴兴的扑过来,告诉她这些时琼浆又收了多少银子,生意怎么的红火。
可今日很奇怪,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方诺还没回?
进了正屋倒了杯水,还没喝一口,长安进来了。
“咦,阿诺呢,你不是跟阿诺一起去了铺子,怎么你倒先回了?”
“三少爷早回了,应该在房里。”
长安指了指东厢,方诺的屋子。
“怎么回事嘛,回来也不打个招呼,一声不响的跑房里睡着,不会有什么事吧。”
长安踌躇了一下,说道:“今儿铺子里来了群北方的客人,三少爷上去寒暄了几句,还坐下喝了两杯酒,他们用方言说话,我也没听懂,回来的路上,三少爷心情很不好,我问他他也不说,不知是不是跟那些客人有关。”
北方的客人?
记得方诺曾说过自己家在汉水以北,难不成是他家乡的乡党?
柳沁和江离对视一眼,江离朝她点点头,“妹妹坐会,我去问问。”
进了方诺的房,只见方诺仰面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头顶的床帐,不知在想什么,竟连有人走了进来也不知道。
“阿诺。”
这一喊才让他灵魂归窍,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来人结结巴巴的问道:“哥,你……你怎么来了?”
“阿诺,你有心事。”
江离坐他身边,直直的盯着他。
方诺低下头,手无意识的扯了扯床上的巾被,再抬起时,已一脸坚决,“哥,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
“嗯,回泾县。”
“是不是有你爹的消息?”
方诺摇摇头,失望和希望交替在脸上闪过,“我想回去看看,也许我爹爹在家里等我……”
声音越说越小,他也知道希望是如此渺小,却仍是忍不住的去奢求。
江离拍拍他的肩,“好,你想回去就回去,若你爹爹在家,就将你爹爹一起带来,若你爹爹……你也要记得回来。”
“是啊,阿诺,不管怎样,这里也是你的家,我们都会等你。”
不知何时,柳沁也走了进来,接口道。
方诺嘴唇动了动,他突然很想哭,但还是强行忍下了,低头轻轻“嗯”了声。
方诺要回老家,柳沁很不放心。
这可不是在前世,坐个飞机火车神马的,几个时辰的事,从芜城到泾县,差不多三千多里路程,路上得花去个把月,若是遇上坏人,拐子,打劫的,怎么办?
想到当初方诺就是如此一路流浪到芜城,若不是遇上自己,说不定还在到处游荡,心里就觉得很心疼,这么小的孩子,正该在爹娘面前撒娇享福的时候,他却在四处寻找唯一的生死不知的亲人。
可方诺要回去,她没办法也不能阻止,这是方诺的执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收拾好行装,派人跟着好好保护他,让他能安然返回。
长安自告奋勇跟随一起,柳沁想了想,将长盛也派去,长盛机灵,长安稳重,有两人相伴,就放心多了。
再说三人都跟随穆师傅习武一年,底子打得很好,只要不是遇上江湖高手,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是没问题的。
三日后,一辆马车悄悄出了柳府侧门,往南城门而去。
穿坤州,过奉城,渡汉水,一路餐风宿露,终于在月底赶到了泾县。
三人均是风尘仆仆,顾不得梳洗,直接去了方诺的家。
方诺的家在泾县西北的小巷子里,巷子很窄,马车进不去,在附近找了个车马店将马车寄存了,三人拿了包袱一路走去。
近乡情更怯。
许是离家越来越近的缘故,方诺感到自己的心好象不受控制般,跳得越来越快,当双手搭上两扇破败的院门,心已跳到嗓子眼,差点要跳出来。
眼前一阵阵的发晕,一双手抖啊抖的,竟连推门的力气也没有。
“少爷。”
长盛和长安从帮扶住了他。
方诺勉强笑了笑,恢复了一丝力气,手上一使劲,门“吱呀”一声打开。
院子里,一点都没变。
那棵歪脖子的枣树在他小时被雷劈过,仍是半边焦黑半边苍劲,树下墙角靠着一把锄头,一把劈刀,几块木柴,与他离家时一模一样,只有那几块柴火,许是风吹雨淋的原故,有些已烂掉。
旁边开有一块菜畦,几棵大白菜匍匐在地上,给院子里带来一股生气。
家里有人?
方诺眼前一亮,胸中涌上的狂喜差点让他闭过气去,也顾不得稳一稳,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去。
“爹爹。”
大力推开屋门,闻得声音,屋中一人缓缓转过身来。
方诺激动得差点栽到在地。
屋子里黑乎乎的,一时也看不清屋中人的模样,方诺也根本顾不上细看,直接扑了过去,就象小时投进爹爹的怀抱一样。
“爹爹,您终于回了,诺儿想您想得好苦。”
“诺儿?”
方诺扑过去的身影戛然而止。
这声音分明不是爹爹低沉的嗓音。
这声音分明是个老婆婆般暗哑的女声。
外面的光线终于照射进来,照在那声音的来处,方诺才看清,面前的是位六十多的婆婆,鸡皮鹤发,眼神混浊,眯着眼正使劲的打量着他。
“胡婆婆……”
方诺认出来面前之人正是家住隔壁的胡婆婆。
这一番变化,措手不及之后,一阵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
刚刚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失望,也许更甚,心中的大起大落,加上一路劳顿,让方诺一时支持不住,一跤跌坐在地上,可仍然撑着急切的问道:“胡婆婆,我爹爹可在家?”
胡婆婆摇摇头,脸上却是一片欢喜,“你是诺儿?没想到,真的是你,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可有找到你爹……”
话还未说话,就见面前的孩子脸色变了变,双眼一闭,往后就倒,晕倒在地上。
“少爷。“
长盛长安抢了进来,抱起方诺放在床上,拿水的拿水,找郎中的找郎中,一时忙乱不堪。
直到两天后,方诺才悠悠醒转。
一睁眼,长盛眼睛血红的坐在床边,关切的望着他,长安捧着一碗药汤走进来。
“少爷醒了?太好了。”
几滴泪水悄悄的滑过脸庞,被长安带进的冷风吹过,滚落在枕畔,洇进了那手绣的荷叶田田的池塘里。
碧绿的荷叶和粉红的莲花早已被岁月侵蚀,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