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这两日很清闲。
因为诗云常常窝在房里不出门,而皇上则每日下朝都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所以院子里头几乎全由小郭子照应,她这个正宗丫鬟却没什么事好做了。
不过她很想得开,越舒坦,她就越加乐得轻松。
如今她和风子两个的关系是越来越好,简直可以说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诗云跟皇上提了这事,两人最终一致认为,由得他们去。反正珠儿年纪还小,再过两年直接问清楚,让他俩一起也不错。
这丫头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每日依旧浑浑噩噩跟着风子在宫里到处晃荡,反正一个是皇上明面上的暗卫,一个是诗云的大宫女,又是前朝老臣的干女儿,自然是畅行无阻。他们又很懂得如何收买人心,所以到哪儿都极受下层人民的欢迎。
而宝宝的奶娘则更加便宜了她,她如今除了爱跟风子混在一起之外,最大的喜好就是每天扯着几个奶娘讲宫外的奇闻异事,有时候还撺掇着她们开开小灶,弄点各地美食吃吃。
这日子可就过得极其舒坦了。
所以今日跟着诗云请安回来,她们便又抱着宝宝一块儿坐在门口天南地北地乱扯。三个奶娘本来倒还都是很内敛的人,有两个从前几乎是一声不吭的,结果这几天跟着珠儿过了一段时间,却愣是把她们爱热闹的本性揪出来了十之八九。
就像此刻。。。
“哎,你们不知道么?臭豆腐,臭豆腐你们吃过没有?跟你们说,咱们那里的臭豆腐和京城的可不一样。咱们那儿的臭豆腐,都是用豆腐干切成块,然后用自家做的臭卤浸了,等泡得入了味,最后再用油炸。要炸到皮脆肉嫩,才算是上品,沾点辣酱吃进去。哇——真是满口香!”
珠儿肥嘟嘟的身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远远看去更是一个球,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宝宝,她估计都已经快要手舞足蹈了。
此刻的她,正仔细说着苏州府各地的小吃。她从前在家就属于散养状态,自己更是个爱吃的,要不一个女孩子也实在不该养成这么胖,所以对此便格外在行。每当说到美食,她更是如数家珍。
围着的几个奶娘纷纷瞪大了眼睛,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她们虽然在宫中过得很不错,但大多数都是几十年前就已经进宫,从宫女,一直做到现在嬷嬷的位置,自己都快不记得多少年没有出宫走动过。
即便从前是苏州那一带的人,也早已经忘记了家乡美食的味道。所以听珠儿这么绘声绘色的一描述,还有个不想的吗?她们甚至又开始蠢蠢欲动,恨不得等到中午就撺掇诗云一起在小厨房弄点苏州美食尝一尝了。
“哎!其实我很小的时候也吃过的,不过进宫都快二十年,哪里还记得那味道究竟是什么,只是觉着第一次闻到的时候,真是臭得可以,但那会儿见家里孩子都吃,就也跟着吃了一块,结果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味儿香的很!”
说这话的,是珠儿的同乡,也是苏州府的人,姓梁,十二岁进宫,如今自己差不多三十岁了。这梁嬷嬷从前倒不太爱讲话,平日对着人也都是一脸淡淡的,但这些天许是熟了,也或许是难得遇着一位老乡,倒也跟着聊开了。
珠儿点点头,对她再不能享受苏州府美食表示精神上的无限同情,又突然笑道:“当然了,除了臭干,还有另外一种,叫做回炉干的。那个没有臭干那么复杂。臭干要浸臭卤,这个就不用。只用豆腐干炸脆,然后放到锅里头煮。”
她回味无穷的吸了吸口水,瞪着眼睛继续道:“当然,锅里可不是单放开水就成,最好是能放下作料,用些虾皮调味,加点豆芽菜,百叶结什么的,一块儿煮的烂了,盛出来之后放一勺水辣椒进去。哇——配上白米粥,绝对的人间美味!”
见众人都似乎已经听傻了,珠儿更加来了兴趣:“哎,我想起来了,咱们那儿的蟹黄汤包也不错,都是一个一个做的小小的,看着就精致。可惜那个不是普通人家都能吃到的,不然吃着汤包,再配点干丝。。。”
她突然一转眼珠儿,更加开心起来:“说到干丝,这可就不是苏州府的了,我也是小时候去扬州吃过一回,真是终身难忘。哎,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去,否则啊。。。”
说到小吃,她是越扯越远,若是没什么事儿,估计给她一天时间,她都能没完没了一直讲。可偏偏她讲的,确实是京城宫里没有的,实在是让几个奶娘欲罢不能。就连被珠儿抱在怀里的宝宝,也不知是真的能听懂还是如何,也跟着嘻嘻哈哈地拍着小手,一脸垂涎之色。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正聊得高兴呢,珠儿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明察秋毫的眼,已经看见从远处快步走来一群人影。
她从小有这么个长处,便是在黑暗中视物,这倒和诗云有几分相似,不过她明显比诗云还要厉害些。那就是即便隔了好远,而中间还有百花回廊阻隔,却还是让她清清楚楚看清了来人。
一袭淡粉色绣花长裙的飞雨,领着三四个宫女直直往这边来了。今日的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打扮比前些天看去要淡雅了很多。当然,这仅仅只能说是颜色的淡雅,跟她的奢华还是完全没有冲突的。单看她头上所带的饰物便可见端倪。
白色的玉簪插于发际,一看便知是上好玉料,而仅仅如此细小的发簪上,竟然还镂空细细雕琢,从远处看竟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薄薄的玉片晶莹剔透,让人有种好似活物的错觉。珠儿下意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
她连忙将手中的宝宝递给奶娘,一个眼神,三个奶娘便明白她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四下散开。她们还没能看到远处的来人,但发觉珠儿脸色有变,毕竟也在一处呆了这么多天,她们自然已经明白对方眼中的深意,更配合的天衣无缝起来。
随着飞雨越来越近,珠儿也看得更加清楚。原本以为那玉簪仅仅只是雕琢,没料到近看之后才又发觉,那每一个镂空之处,竟然还镶了掐的银丝线。难怪刚刚看着像是活物,看来是因为这银丝被光照耀之后给人错觉了!
除了这装扮,她脸上也不过是淡扫娥眉,但看去却觉得满眼含春,但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媚。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那张显得没有什么血色的唇,此刻却更衬出她的娇弱来。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更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因为挽着略显松散的发髻,她干脆用银链从额前挂下一小截,中间镶着一颗白色珍珠,虽没有从前亦瑶送给诗云那个大,但配着她的装扮,却显出别样的意味来。
粉色的长裙上绣着几朵淡菊,上半身套着一件立领小褂,上头也是镂空雕琢,用的是上好的宫绸,水绿色的丝绸从后头绕过,经过胸下系成蝴蝶状。她虽本来有些瘦弱,但这么一打扮,却愣是将胸前突出开来,叫人忍不住便想盯着看。
不过这一切的装扮,在此刻的诗云看来,都还算不得最能吸引她的目光。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飞雨脸上一小道疤痕给吸引了去。即便是施了粉,可还是清晰可见,就在她下颚接近脸颊的部位,看上去像是被什么硬物给刺伤的。
她打扮的极美,反而将这道疤更加凸显出来,瞬间成了她脸上最惹人注目,也最让人看不下去的重点。她脸上破了相,不好好待在她的体和殿,竟然还这么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地在宫中乱跑什么?而且看那模样,竟是故意让人瞧的了!
珠儿下意识皱眉。
见她渐渐走近,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笑,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看她真的直往这边来了,她才几步便冲了出去,一下就在门口挡住,扯着嗓子笑道:“啊呀,飞雨贵人今儿怎么得空来瞧咱们主子了?快请快请,奴婢这就给您泡茶去。。。”
她这声音极响,刚刚本来还不能确定消息,自然不可能先跑去告诉诗云,因此这会儿她便嘻嘻哈哈地大叫起来,反正她平日也这样惯了。宫中的人都知道,她珠儿就是个大嗓门儿。
飞雨看着她那模样,突然就想到从前诗云的那副嘴脸,却又不好骂她。她也不知为什么,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心里烦的很,有些不耐地一挥手,她突然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本宫今儿来,是来找皇上的,你也不用泡什么茶了!等着皇上来了,再一并泡吧!”
她这话语气很冲,似乎浑身都冒着一股火气,忍不住地对人就想发脾气的似的,这就和她此刻身上的打扮更加不搭调。珠儿却是一愣,心下有些不可思议起来。她自然是知道的,这个飞雨在宫中,一向就是个柔弱怯懦的形象。
即便是她对哪个人真有什么不满,也只会等到皇上在的时候,哆哆嗦嗦躲进皇上怀里,然后含着眼泪说她害怕!什么时候竟然有过这等表现?
她也不知这位是从哪儿受了气跑到这里来,见她气鼓鼓地领着人自坐到了石凳上,珠儿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让诗云知道一下,或者更确切的说,她得让诗云给帮忙分析分析。平日里一些闹上门来的小事,她随随便便就可以轻松解决,可碰到这样蛮不讲理的,她毕竟只是个奴才,实在不好乱纠缠。
这么一想,她顿时尴尬地笑笑,装作被她的态度吓怕了的模样,一溜烟跑了。
诗云在里头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起身出去看看,就见珠儿一脸做贼的表情,蹑手蹑脚的进来了。门还未全关好,这丫头便缩着脖子一脸奇怪地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主子,外头那位不知耍什么疯呢,竟然说来这儿就是找皇上的!”
诗云刚刚一直在发呆,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来的是谁,不过一听这话,她的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亦瑶。应该也只有她会如此无视自己才对。可珠儿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困惑了:“飞雨贵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带着她的近身宫女,看那模样像是受了气来的。主子您说她好笑吧?她找皇上不去乾清宫不去上书房,跑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说罢,似乎又觉得这样还不能完全表达她心中的郁闷,索性又接了一句:“奴婢正和梁嬷嬷她们聊小吃聊得开心呢,结果愣被她给打断了,真是晦气。。。”
诗云有些傻眼,估计飞雨若听到珠儿的抱怨,肯定要比现在还气。她静坐了一下,心想她毕竟来了,自己总不能就这么把她晾在外边吧。虽说人家说的明白是来找皇上的,可她作为主人,不去接待一下,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微一沉吟,诗云缓缓站起身来,一摆手道:“罢了,你去泡些热茶,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应该也就到了下朝的点了。咱们这就出去吧,不管她究竟受了什么气,跟咱们可没关系,别到最后给旁人落下什么把柄,说咱们恃宠而骄。那可就不值当了。”
这边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今日的诗云没怎么特别打扮。她现如今已经算是极得宠的妃子之一了,实在没必要再在服饰上招人嫉恨。所以正常情况之下,每日的请安,她的打扮都是往简单庄重的方向去,很少有过分的装饰,更不会有些越级的颜色。
譬如以前亦瑶还是婉嫔的时候,就喜欢挑一些正红的贴花,抑或是偶尔带些金黄的小首饰。虽然都是些细微,不仔细看瞧不清的,但她却很注意。这宫里,哪里没个眼睛看着?指不定哪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就会成为让你万劫不复的把柄!
所以她今天不过只穿了一件淡紫的小褂,下头是深紫的长裙,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更没有什么特别的镂雕。头发随意绾了一个发髻歪在一边,身后则留下一片随意披着。头上插着镂空雕花的玉簪,她的发质很好,发色很黑,所以这般看去很像黑色的绸缎。
即便没有盛装,也不会让人觉得无理。
而因为还在喂养孩子,所以众人也都能理解她不施脂粉这个习惯,反倒让她的皮肤显得润洁光彩起来。
绕过一道回廊到了院子里,却见一脸焦躁不安的飞雨,不知正歪着头跟她的贴身宫女清儿两人说着什么。看她的表情,似乎很着急,又似乎很生气。清儿手上还拖着一个盒子,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诗云远远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到了。其实如今她也是婉嫔的身份,飞雨低了她好几个等级,见着她更该先请安的。不过诗云自己一向没什么讲究,而眼前这位平时最会做人的,不知究竟怎么回事,竟然眼中带着火气看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来,连忙站起身。
“臣妾见过婉嫔娘娘。”
她似乎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诗云的等阶是比她高的。也对,她一个贵人都可以独掌一宫,而眼前这位婉嫔,直到现在都还住在这小破院子里。即便到了中秋就会搬到咸福宫。可那里的掌宫却是亦瑶,怎么也轮不到她的份儿。
她心里本就有些鄙视,又觉得她不过是靠着孩子上位,根本不是本事,自然更加瞧不起。若是从前她自然不会这么明显表现出来,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心里烦躁不安,恨不得上前去撕诗云的脸。
她被自己这个骇人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才似乎惊醒过来。连忙上前请安,心中却更加不耐。她本来比诗云不知要高了多少等,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丫头给爬到头上去了!
飞雨这么一个抬头,倒把诗云吓了一跳:“起吧。飞雨妹妹脸上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竟然被弄伤了?有没有找太医给瞧瞧去,若是落了疤可就不好了。快快坐下吧,我听珠儿说你来找皇上,怎么,有急事儿?”
她虽然是婉嫔,但既然没有掌宫,自然自称也只能用我了。因此这么一听,倒让人觉得飞雨比她等阶还高一样。
不过她这话才刚一说,飞雨就哭了起来。她抽抽噎噎的,也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刚巧,她哭得正伤心,慕容旭领着小郭子,从外头进来了。
眼看着院子里这奇怪的阵容,刚刚下朝,被一帮子朝臣弄了个头昏眼花的他,有些发怔:“咦,今儿雨贵人怎么得了空儿,来瞧婉嫔么?那朕倒是来得不巧了,你们姐妹聊天,不如朕去后头办事吧。。。”
这么说着,人便转身想走。而飞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再也忍不住,突然间浑身颤抖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绝望和惊恐。她突然从石凳上站起,老远地就跪倒在地,几乎是爬着到了慕容旭跟前。
“皇上!有人想要害死臣妾。。。臣妾实在是害怕的很,所以,所以没了法子,才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皇上。。。臣妾,臣妾。。。”她哽咽着,竟似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