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奴港以东,枯林村。
这里曾经是北海三国之一,纳克希尔王国的一处殖民地;过去近百年的时光里,每年都会有几十数百的罪犯,破产的商人和被剥夺了头衔的贵族被装进远洋商船的货仓,途径捕奴港被押送至此,在冰天雪地里砍伐木材偿还罪孽。
而之所以安排在这里并非因为树木茂密,纯粹是捕奴港日渐繁荣,让纳克希尔王国必须重新找一个适合流放罪犯,还不用担心他们有可能逃跑的“好地方”——被冰雪环绕,土地贫瘠,深入内陆的枯林村就是这个好地方。
百年的光景,无数的囚犯在这里病死,冻死,饿死,累死……剩下那些顽强或者说幸运的家伙们,逐渐将这里从一个小小的伐木场,打造成了有上千人口,用木头栅栏和夯土围起来的小小村镇,靠着为捕奴港的运奴船提供上好的木料为生,并在之后加入自由邦联,成为名义上也能与捕奴港平起平坐的十三殖民地之一。
当然,这些都是曾经。
沉重的马蹄踹开了殖民地的木头栅栏,刺耳的枪声打破了冰雪之地深处的平静;哪怕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最后数百名坚持不肯离开“故乡”的移民们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战火;遮天蔽日的浓烟点燃了田野和房屋,在火海中流淌的血迹下横七竖八躺倒着一具具面目狰狞,手里拿着草叉,土火枪的尸体。
熊熊燃烧的城镇外旷野间,一片人头涌动,战马嘶鸣…数千刚刚肆意发泄了兽欲的圣战军士兵们排着整齐队形,满是血迹的脸颊上洋溢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望向他们的军团长大人。
骑在刚刚缴获的战马上,博雷·勒文特的脸色却不像士兵们那么兴奋,紧蹙的眉头下是一抹散不去的乌云,凝重的望向捕奴港的方向。
在成功从稻草镇突围之后,不断收拢溃兵的他并没有像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立刻就向捕奴港撤退,而是稍微绕了点路,抄小道袭击了位于捕奴港东北侧的枯林村。
连普通的勒文特骑士都知道,捕奴港的物资根本无法保障刚刚经受惨败,急需休整的圣战军,博雷·勒文特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为了获得必要的补给,也为了稍微提振下溃兵们的士气,他直接下令屠戮了整个殖民地外加周围的小型聚落,竭尽所能的搜刮补给。
只是最后的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偏僻的枯林村土地比捕奴港更加贫瘠,即便杀光,烧光,抢光,获取的物资也仅仅够眼下八千多人的军队三四天的用度;随着其余溃兵远远不断赶来汇合,这点捉襟见肘的补给怕不是坚持一两天都够呛。
连距离捕奴港极近的枯林村都穷的荡气回肠,剩下的冰溪镇和盐石城更不用说,怕不是回本都困难。
但让博雷心情沉重的,却并不仅仅是补给而已……
“从后方赶来汇合的溃兵们汇报,埃柯·勒文特死在了捕奴港,一千多名士兵大半被俘虏,逃掉的不足四百。”
手捧着刚刚拿到的情报,刚刚被“提拔”成副官的青年骑士沉声汇报道:“除此之外,这两天陆陆续续,还有将近三四千的军队抵达捕奴港,或者试图袭击遭到击溃,或者尚未靠近便被察觉警告。”
“驻扎在那里的异教徒军队人数不详,但从能一战击溃埃柯·勒文特来看,应当不少于两千人,但绝不过超过五千——凭异教徒的海军,应该不可能将五千人的军队运送到捕奴港这么远的地方还不被我们的人察觉。”
“因此,基本可以断定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多半是我们此前袭扰新大陆军团主力时的漏网之鱼,让他们趁乱窃取了捕奴港的控制权,还趁机修建起了防御工事。”
合上文件,骑士略微停顿后抬头望向博雷·勒文特:“是个麻烦,但还不值得军团长您太过紧张。”
“帕威尔,你说的完全正确。”博雷眉间微微耸动:“真正的麻烦不是那区区两三千的残兵败将,而是我们的舰队。”
捕奴港之所以会突然失守,根本原因就是负责运送援兵和物资的舰队迟迟没有抵达…这才是真正危险的征兆。
和亚瑟·赫瑞德那种得到赞助的不同,出身南方的勒文特家族并没有自己的船,运送军团的舰队全部都是靠教廷提供,一部分是帝国的大舰队,其余则是贪图佣金的商船,并没有完全服从他博雷·勒文特的忠诚和必要。
排除遇难和被异教徒击沉这种低概率事件,他们迟迟不出现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其余圣战军强行扣下,要么就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收买——反正都是挣钱,挣谁的不是挣?
而博雷·勒文特担心的是二者皆有,不仅某些心怀鬼胎——比如路德维希·弗朗茨——家伙高价收买了自己的舰队,教廷的统帅部也有放弃自己这边的想法。
毕竟自己在黑礁港干的事情的确惹了众怒,教廷还需要其余军团继续卖命,自然不好过分偏袒;一直在贿赂拉拢同盟,排除异己的路德维希·弗朗茨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添堵。
如果能够打赢稻草镇之战,博雷·勒文特当然不会害怕对面的这点小动作;但眼下的他如果迟迟得不到增援,是真的有被风暴军团堵在捕奴港围歼的风险!
“事到如今,必须尽快夺回捕奴港的控制权,不仅仅是补充军需,控制住一个稳定的前进基地,更是多少要给统帅部方面一些交代。”博雷·勒文特下定决心:
“我们要让教廷意识到,从西线进攻剿灭异教徒的代价太大,难度太高;换成从东线进攻,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迫使敌人战略收缩,退守冰龙峡湾——所谓的自由邦联就只剩下克洛维人的殖民地,再组织各殖民地残存的忠诚派建立新的自由邦联,就能将异教徒分化瓦解!”
“遵命!”
骑士微微颔首:“那我立刻通知军官,请他们来参加军事会议。”
“不,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了!”博雷·勒文特直接打断道:“你现在立刻拿着我的命令,率领圣战军主力出发,拿下捕奴港。”
“我?”
骑士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这、为什……”
“因为除了这个小小的捕奴港,我们还要面对风暴军团的追击——如果让他们知道正在围攻捕奴港的人是我,那些贪图战功和赎金的家伙肯定会发了疯似的扑过来,把已经虚弱的我们撕咬得连渣都不剩!”
博雷·勒文特叹了一口气:“我会率领骑兵继续袭扰剩余的殖民地,一方面可以搜寻补给,另一方面也能为军团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以便尽快攻克捕奴港。”
“确实,以眼下军团的补给状况如果得不到缓解,恐怕很难坚持到舰队抵达…如果他们的会抵达的话。”骑士的脸色依旧诧异:
“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
望着身旁那疑惑中还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神,话到嘴边的博雷·勒文特欲言又止,停顿了将近半分钟之久,在对方的注视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和你开诚布公吧。”博雷脸色阴沉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支圣战军团主要是倚靠勒文特家族的力量组织起来的,精锐主力几乎全部都是勒文特家族的人。”
“稻草镇一战,军团主力损失惨重,现在还能被集结起来的几千人大部分都不是勒文特家族的军队;我在的话或许还好,一旦换成其他人必定会引发不满…这种时候,就需要让军团里非勒文特派系,但实力和声望勉强足够的人才能维持军团的存在。”
“而眼下军团内不是勒文特家族,同时拥有声望和能力的骑士就只有你了…帕威尔·杜卡斯基阁下。”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让你成为我的副官,代替我发号施令的原因。”博雷·勒文特的表情愈发严肃:“我不是在和您商量,但…也算不上是命令,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帕威尔紧抿着嘴唇,既害怕立刻表达同意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又万分的不想拒绝这个机会;他当然清楚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临时应急的“工具人”,但也是能够临时成为“圣战军团长”的工具人。
望着对方那纠结无比的表情,博雷·勒文特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得意眼神;他很清楚这个机会对杜卡斯基家族有多重要,帕威尔本人或许是没这个想法的,但他的立场不允许他保持所谓的尊严。
片刻的安静之后,青年骑士缓缓低下了头颅,颤巍巍的将右手按在胸前,卑微的向军团长躬身行礼:
“遵命!”
……………………………………
“今天是枯林村,明天是冰溪镇,后天是盐石城…博雷·勒文特这是长了四条腿吗?他这么能跑为什么不赶紧从捕奴港跑路,继续留在这片该死的穷地方乱转干什么,难道是和我们捉迷藏上瘾了不成?”
第四步兵团的临时营地内,气喘吁吁的利欧瘫在椅子上,两脚搭着桌子,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有气无力:“这都三天了,原本还以为能在四天内结束战斗的,结果现在看怕不是一两个月都难!”
“一两个月未免也太夸张了…就算敌人可以,我们的补给也无法坚持那么长时间。”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整个人都快被浸湿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话说为什么我们没有一开始先倾尽全力,进攻捕奴港的博雷军团主力,而是紧追着博雷·勒文特不放呢?”
“因为你们所有人都不肯放弃击毙或者生擒博雷·勒文特这么大的功劳,而安森·巴赫居然也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拿着只剩一半的水壶,已经累到一瘸一拐的卡尔·贝恩也走进了帐篷,没好气的看着两人:“三个主力步兵团,将近四千人漫山遍野的跟在猎物后面玩捉迷藏,除了替那些倒霉的殖民者收尸外一无所获,要是被安森·巴赫和阿列克谢他们知道我们这副模样,怕不是要连后槽牙都笑掉了。”
望着他手中的半壶水,两个都累到不想动的家伙同时眼前一亮,用满是希冀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好同事,好前辈。
总参谋长阁下顿时翻了个白眼,冲两人比划了下,二者立刻心领神会:一顿摸索的利欧从内衣兜里掏出最后半盒卷烟,于连则熟练的拿出火柴划亮。
两个主力团的团长伺候卡尔·贝恩一个人吞云吐雾,彷佛承接圣物般郑重的接过了那仅剩的半壶水。
冰冷的水花与高档卷烟的气味入喉,三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话说回来,我们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有关于阿列克谢的消息啊。”抿了抿嘴角的清水,身体终于又找回了一丝精力的于连突然开口道:“按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早就应该和总司令大人汇合了不是吗?”
“不太清楚…那家伙向来运气不太好,可能是和黑礁港之战时一样迷路了吧?”利欧耸耸肩,脸上满是一个运气爆棚幸运儿的从容:
“我现在只关心博雷·勒文特那个混蛋究竟还能往哪跑…上午得到消息在盐石城,下午人就没影了;三番五次从包围网里逃出去,就算是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也太夸张了!”
咬着卷烟卡尔·贝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出神模样打量着两人…这场追捕安森没有制定任何计划,全权交给了他的团长们;以自己对这家伙的了解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安森·巴赫并不关心能不能抓住目标,而是在抓捕过程中一定会暴露的事情和人。
会不会…和那天夜里的银色光束有关呢?
帐篷内突然安静了片刻,直至着急忙忙的诺顿·克罗赛尔冲进来,急不可耐的大声喊道:
“找、找到了!”
哦?!
疲惫的三人顿时眼前一亮:“博雷·勒文特?!”
“不。”诺顿的表情愈发不安:
“是阿列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