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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之所钟(上)

权握天下 易楚 5634 2024-11-17 19:11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十月十二仁宣太后突报疾病懿旨下令钦明殿议政尹朔主议皇帝亲决改朱批为蓝批;驳按察司弹劾令谢清复入议政厅主持一应政务。

  崇明五年十月十七齐朗归京太后旨下令议政厅裁决政务报诸两宫帝后。

  崇明五年十一月初三仁宣太后病愈奏章复为朱批。

  顺宗一朝的实录中这一段是最诡秘的短短二十天中成越风云变幻任谁都可以从那淡漠的文字中读出死生一线的紧张可是却没有人读得出真相历史总是如此你只能看到串起的一个个珍珠晶莹透亮却不知那无形的线到底是从何处穿到何处的。

  仁宣太后的病毕竟是好了即使脸色仍然苍白即使仍无法与人长谈她毕竟可以处理政务了那么一切也就回到了以往的模式。

  “你要去平阳郡?”靠在躺椅上一手搭在雕刻精美的扶手一手端着药盅紫苏苦笑着问站在旁边的齐朗。

  鲜艳的官服也掩不住齐朗眉目间的疲惫他只是垂手立在躺椅边平静地回答:“臣已告假只是事态紧急臣不得不奉召回京现下事已毕臣自然要前往母亲身边尽孝。”

  将药盅交给一旁伺候的宫女紫苏摆手让宫人退下只留下齐朗与赵全在殿内。

  赵全默默地退到尽可能远的角落随即背过身去低头侍立。

  “你这么说我自然得让你走不过走之前告诉我你认为此事应该如何落幕?”紫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酷但是显然不是针对齐朗的

  齐朗抿了抿嘴唇心中暗暗叹息皱着眉道:“这是皇室的家务事臣不便进言。”

  紫苏冷笑一声回答:“帝王无私事!他敢做就要敢担当!”

  这回齐朗反倒松开了眉头淡淡一笑道:“太后娘娘您只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而且您也达到目的了想来陛下再不敢违逆您的意思或者挑战您的权威了。”沉吟了一下齐朗又补充了一句。

  “你以为这是我的目的?”紫苏心中十分失望。

  齐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难道不是吗?”

  “……”紫苏无言以对只是静静地盯着齐朗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转开目光。

  “我不喜欢流血这件事就此揭过吧!”紫苏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早点回来皇帝的心思已经出现偏差了。”

  “是!”齐朗没有犹豫立刻恭敬地回答了她。

  “你可以退下了。”紫苏闭上眼睛转开头淡淡地吩咐。

  齐朗行礼退下。见他离开赵全才走近紫苏不解地询问:“太后娘娘您为什么任齐相误会?”

  “也许他并没有误会!”紫苏却笑了。

  “可是您明明才是……”赵全还是不懂。

  紫苏摇头淡淡地道:“赵全你离哀家最近哀家也最信任你!知道为什么吗?”随即也不等他回答便道:“因为你无牵无挂哀家对你好你自然有心可是很多人都有很多很多的顾虑即使知道哀家对他们的好他们有时也不得不忽视。”

  “太后娘娘……”听着紫苏冷淡的声音赵全不禁心惊。

  “皇帝怎么样?”紫苏忽然转移话题赵全一愣之后才回答:“陛下还是一个人呆在昭信殿内不让人随侍。”

  “准备软舆哀家去看看皇帝。”紫苏叹了口气吩咐他。

  “是!”

  昭信殿的周围是严密布防的宫廷侍卫但防守的对像却是殿内的皇帝这一点让皇宫内的人心神惊悸不知所措可是所有宫廷中有身份的人都被太后严令笼闭本殿不得擅出、交往而皇宫内的宫人一直就在赵全的掌控下自然是缄口不言所有人也只能耐心等待。

  紫苏是乘软舆直接进入昭信殿的身上盖着锦被因为凉风的关系她的脸上更没有血色了。

  “太后娘娘驾到!”赵全扬声通报声音在昏暗的殿内格外刺耳。

  “母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阳玄颢终是从内殿走出行礼迎驾。

  “千岁?哀家这条命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紫苏轻轻一笑自嘲似地答了一句。

  “皇帝起来吧!赵全你带其他人退下让哀家与皇帝好好谈谈!”她淡然地吩咐。

  紫苏的神色如常阳玄颢的眼中却有惊恐之色一闪而逝。

  “皇帝长大了!”半晌紫苏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阳玄颢默然无语。

  这句话阳玄颢曾听母亲说过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象现在这般充满无奈与痛苦他只能低头没有勇气抬头看母亲一眼他猜测母亲接下来便会道出对自己的处置了。

  阳玄颢猜错了。——“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皇帝你是否因此就有恃无恐了?”紫苏恨铁不成钢。

  阳玄颢心中一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失去他忽然现自己竟无法回答母亲更无法回答自己那些曾经热切的想望忽然变得陌生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希望而狠心伤害自己的母亲!

  “哀家没有想到再次中毒竟是哀家唯一的儿子造成的!”紫苏苦笑“皇帝你还不到十岁!告诉哀家你就这么急着要权力吗?”

  “孩儿……孩儿没有……没有想到……您……真的会中毒……”阳玄颢回答得断断续续。

  紫苏不由一怔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没有想到……”她能有什么表示?她又该有什么表示?

  “……那么你可曾想过你会得到怎样的惩罚?我的皇帝陛下?”紫苏叹息着轻轻摇头。

  “孩儿想您也许会废黜孩儿……”阳玄颢如实回答。

  “你现在知道了那是不可能生的。”紫苏淡淡地接口。

  “……孩儿不知……”犹豫了一下阳玄颢不安地回答。

  “那么你听好了……”紫苏冷淡地开口“哀家不会废黜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哀家同意!——没有哀家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昭信殿你不能见任何人你不能得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纸!”

  “哀家希望你记住哀家是先帝遗诏指定的裁决军国大事之人哀家手中的确有废立之权!”紫苏冷言“——你的帝王之学简直是一无是处!看来哀家有必要为你重新挑选师傅了!”

  阳玄颢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至于其它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先帝留给你的东西你可以继续留着!”

  “待哀家挑选好新的帝师会派人通知你!在那之前哀家希望你好好反省不要怨天尤人!哀家也留给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单一个‘贵’就足够你好好想一番了!”

  说完这些紫苏便扬声唤人进来离开昭信殿了。

  她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儿子了!

  她只是想让阳玄颢直面权力的残酷才会迫着他与自己对立!

  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亲身体会一下什么是帝王之术才会让一再地在朝政露破绽!

  她只是想告诉他帝王之路绝非坦途而许多艰难险阻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过去!

  可是她的儿子却做了最差的选择!

  ——以那般坦然的姿态将下了毒的茶奉到她面前!

  不是不知道那是毒药毕竟那是在宫中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她若连皇帝的举动都不知道还如何掌理朝政?

  接过那杯茶她便决定给儿子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对一个帝王来说杀戮是处理事情的最劣方法!

  那会让皇帝对暴虐上瘾甚至沦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阳玄颢若学不会在政治消灭敌人便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皇帝!

  此时此刻连紫苏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希望儿子成为真正的皇帝呢?还是希望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掌握皇权呢?

  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矛盾。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烦恼真正让她忧心的是齐朗的态度。

  将半红散交给夏茵前她便想到齐朗会生气她也希望他生气并且回避自己毕竟她的确不想齐朗卷入这场注定无法和解的纷争中但是她没有想到齐朗会选择离开京都。

  在这个敏感的时局离开权力中枢?——绝对是最愚蠢的行为!可是齐朗做了!

  初冬的冷风吹在人的脸上让人隐隐觉得如刀割般钝痛紫苏不由抬手抚上额头。

  “太后娘娘……”赵全觉了她的举动不安而犹豫地出声。

  “什么事?”紫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寻常的软弱无力。

  赵全用身体挡住周遭宫人的视线悄悄递上一份折好的素笺声音低得只有紫苏可以听见:“齐相留给您的。”

  方才齐朗离开中和殿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招过赵全的心腹吩咐他转交给赵全。赵全看到那繁复的折叠方式便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看的。

  紫苏漫不经心地接过素笺收入袖中并没有说任何话。

  回到中和殿紫苏示意所有人退下一个人靠在躺椅上静静地享受从窗口洒落的阳光与空气中淡淡的苏合香、茶香。

  取出那份折叠得繁复无比的素笺紫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拆开了素笺七折八叠不清楚的人根本无从下手想来这就是齐朗放心将此物交给赵全的原因吧?

  摇了摇头紫苏叹了口气动手拆开素笺不是普通的纯白纸张而是印有暗纹的暗纹素笺这种纸从背面是看不到字迹的。

  ——“太后钧鉴皇帝尚未元服虽心智已开顽乐之性未除此事全在娘娘一念之间和为上争为下万望三思。家和方能事兴娘娘切不可意气为重逞一时之快帝为君亦为子娘娘尊崇非凡但亦为人母两宫相争绝非元宁之幸更非娘娘之幸戒慎!戒慎!臣忝为帝师此事难辞其咎尚有不得不为之事故先请离请勿挂心。”齐朗的字依旧行云流水却难掩字里行间的担忧与匆忙。

  “既然急着离开又何必写这些呢?”紫苏嘲讽地自语眉目间却有一丝温和的笑意“景瀚……”

  “景瀚”谢清摆弄着手中的马鞭皱着眉开口:“现在似乎不是离开的时候啊!”

  “不你说错了!正是时候!”齐朗微笑。

  “什么意思?”谢清不满“我错了?我看你才有问题呢!现在正是角力的关键时刻你这一走我一个人独立难撑啊!”

  “我知道你担心尹相!”齐朗态度依旧不愠不火的“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太后最忌讳的是什么?”

  谢清一怔随即就明白:“你是说少做少说自然也就少错?”

  “不是吗?”齐朗笑着反问。

  “再说了太后与陛下是母子血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随阳现在绝对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为宜婕妤着想你现在更要帮陛下说话!至于官位你只要掌握住最关键的几个其它大可以让给尹相!”齐朗一边理着缰绳一边劝谢清。

  “你是说借这件事让尹相彻底惹怒太后?”

  “不好吗?”齐朗再次反问。

  “再好不过了!”谢清志得意满地笑了随即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必离开吧!”他可不会被齐朗轻易地转移注意力。

  齐朗的脸色数变终是淡淡一笑对他说:“我要静一静!”

  “到底生什么事了?”谢清双眉紧皱“你急急忙忙地把姨娘与妻子送走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生了!”

  齐朗摇头笑道:“你多虑了没什么事!我只是心里有些乱!”

  谢清眼中闪过疑惑但是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关切地劝道:“景瀚我也不问了想也知道能让你心乱的不外就是一桩事我只劝你一句——难得糊涂啊!君君臣臣我们作臣子向来都是进亦过退亦过!”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她总是护着我的!可是我……唉……我是真的怕……”齐朗是真的心乱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不是生气不是难过不是无奈只是心口萦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让他难以平静。

  也许是因为这次将要求说出口的是自己的母亲吧!

  他可以为了她负尽天下人却无法面对母亲的失望。

  送走齐朗谢清打道回府还没到城门口就见到一个宫中内侍站在城门前一看到他立刻上前行礼乖巧地开口:“奴才见过谢相太后娘娘有旨请尹相、谢相立刻入宫见驾!奴才方才去了谢府谢夫人道您出城送齐相了奴才便赶来这里候着刚到便见着了。”

  “你是不是头一次出宫办差?”谢清一听他的长篇大论便笑了手下却是一扬鞭直奔皇宫而去。

  谢清到中和殿时尹朔已经到了紫苏似乎没有看到两人正在服药旁边的宫女手中捧着托盘躺椅边的矮几上搁着三本蓝色封皮的普通奏章。

  “给两位大人看座。”紫苏饮尽药一边放下药碗一边吩咐宫人。

  “谢太后娘娘。”尹朔与谢清一同答话。

  “哀家病倒这几天政务上多亏你们了。”紫苏微笑着开口“刚才看了你们这几天批复的奏章都解决得很好。”

  一个“病”便表示一切就此揭过不提两人自然都不会再多说。

  “臣等只是尽心尽力而已太后谬赞了。”尹朔欠身回答在紫苏摆手示意下又重新坐好。

  谢清也低头表示附和。

  “皇帝也操心了哀家很欣慰只是皇帝毕竟还小若说现在便亲政两位大人认为呢?”紫苏闭上眼平静地询问似乎很疲惫。

  尹朔与谢清不由皱眉相互看了一眼又迅各自移开目光谢清仍是不吭声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尹朔都只能开口他硬着头皮道:“臣以为陛下尚不便亲政按旧例皇帝亲政须在立后或是皇子出生之后现在似乎尚早了些。”

  紫苏轻轻地点头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清身上停了一会儿方开口:“哀家也不是恋栈这个摄政的位子只是先帝既然托负了军国大事哀家便不能轻率行事总想着将皇帝培养成一代明君毕竟这天下哀家也替他管这么久至少在哀家看得见的时候元宁能是个太平盛世哀家也就能瞑目了。”

  平淡的话语充满着沧桑与无奈元宁的摄政太后在此时看上去竟是那么苍老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时也黯淡了许多。

  “这三份奏章你们看一下哀家也不驳回留中不罢了你们是议政大臣私下里处理一下吧!哀家不想再看到这类奏章。”叹了口气紫苏指着旁边的奏章用无力的声音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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