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二月二十三仁宣太后谕令礼部备嘉聘之礼三月初五懿旨颁以尹氏女与谢氏女备位后宫授四品婕妤赐尹氏号曰慧谢氏号曰宜初九行嘉聘之礼十六二女同入宫。
“太后娘娘是不准备让皇帝先大婚了?”谢清看完抄录的懿旨转头问齐朗。
齐朗也在研究这份旨意可是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谢清这番疑问显然不是自言自语他只能抬头道:“皇后的位子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太后娘娘总不能太过份不是吗?”
谢清放下手中的纸张笑道:“而且大婚之后就是归政是惯例太后娘娘也不想让人联想到那里去吗?”
“联想?”齐朗失笑“随阳应该不是联想吧?”
谢清微哂不自在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才对齐朗说:“景瀚皇帝亲政应该就在这两三年了太后为什么这么着急呢?”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道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齐朗叹了口气“想问她也不知从何问起毕竟这不是臣下应该问的。”虽然知道只要自己问了就一定能得到答案可是齐朗并不想逾越君臣的界限。
谢清点头笑了笑道:“景瀚我们来猜猜如何?”
“猜?”齐朗反问眉头不由皱起但是很快便莞尔点头道:“也好看看我们想的相差多少?”
“我先说吧!是我提议的!”谢清笑道“母后摄政是元宁一贯的体制从宣祖皇帝驾崩时章懿皇后暂掌国玺起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之间皇后就拥有左右国事的权力不过时间很短自章德皇后开始幼主即位母后垂帘也成定例世祖五岁登基十七亲政宪宗九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德宗八岁登基也是十五岁亲政按照这么推算皇帝在十五岁时亲政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太后娘娘明显想提前归政我想了很我也只想到两种理由——第一种是太后娘娘厌倦了政事不想掌权了而陛下也的确是少见的聪明处理国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第二种是有什么压力迫使太后娘娘必须早点归政否则她会有危险。——景瀚你认为呢?”
齐朗认真地听完谢清的推测对他的询问他只是淡淡地道:“你说的两种理由都很牵强!”
“是啊!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谢清承认自己的推测没什么根据。
“第一条肯定不成立。”齐朗轻笑“以紫苏的性子虽然未必留恋权位可是也不可能轻易地交出权力毕竟手中的权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与利益我想这一点不会错的。”
“我想是的!”谢清沉吟着点头“若不然她也不会一上来就处理异己。”
不想有政令不通的情况存在所以紫苏才会在一开始便针对湘王现在对尹朔也是如此。
“第二点就不必说了。”谢清自己都觉得可笑现在还有什么力量能逼迫紫苏吗?
齐朗却没有出声谢清不由愕然:“怎么?难不成还真有这种可能?”
“不一定……”齐朗也无法肯定“就像你说的陛下的确是少见的聪明太后娘娘若是从母子情份上考虑不想日后与陛下生冲突而尽早退居后宫这样想来提前归政未尝不是一个最佳选择进退皆可。”
齐朗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与紫苏的事情阳玄颢已经退让在这种情况紫苏只怕不愿与儿子再起冲突同样退让一步也无不可。
谢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也无意在这个问题多表意见而直接讨论他们原先话题:“你是说母子的情份让太后娘娘想避开与陛下可能会有的冲突?这倒是很有可能陛下总是太后唯一的骨血啊!”
齐朗微笑摇头:“这些都是猜测就算合理也未必就是真正的情况实情只有太后才知道。”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从阳玄颢的角度来说紫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便是继续摄政也不会对母子情份有多大的损伤毕竟血浓于水啊!
谢清也点头附和这一想法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外一声问候:
“大人谢大人在这里用午膳吗?”温柔的声音是属于齐朗的夫人的。
“随阳?”齐朗问他谢清却摆手道:“不了谢纹要入宫家里事多我还是回去吧!”
齐朗点头扬声道:“他不在这儿用膳不必准备了!”
“好的!”夏茵平静地应声转身离开书房是齐朗明言不准她进入的地方她也知道这里有机要的东西自己还是不要太关心的好。
“随阳你注意到了吗?太后娘娘的懿旨上慧婕妤在前宜婕妤在后。”齐朗见他要离开也起身相送同时提醒他“如果宜婕妤在宫中保持一种谦忍的态度应该有好处。”
谢清一愣随即笑道:“我倒没在意不过谢纹那女孩本就是沉静谦和的性子说不说差别不大但是提点一下也没坏处。”
“只是陛下还小恐怕不会喜欢太沉静的女孩。”齐朗谨慎地对他道“而且看得出陛下很喜欢尹家的女孩。”若说起对阳玄颢的了解谢清便不及齐朗了毕竟齐朗与阳玄颢相处的时间更长阳玄颢对他也真的是推心置腹。
谢清眨了眨眼笑道:“景瀚后宫之中的事很难说有时真的是命里注定的争也不争不过。只要陛下不把谢纹当仇人便有转机不是吗?这些事由他们自己去处吧!”
齐朗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声送他出府。
面对紫苏突如其来的纳妃诏阳玄颢也是很不解的一个只是不能立刻去问母亲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到给母亲请安时才不好意地问母亲:“母后娘娘孩儿真的要纳尹姑娘与谢姑娘为后宫吗?”
“皇帝与两位姑娘不是相处得都很好吗?”紫苏微笑着反问儿子见他双颊通红笑意便更深了。
“可是这是纳妃啊……”阳玄颢低着头声音更低了因此也就没有看到紫苏微显狭促的笑意。
“皇帝!”笑容微敛紫苏温和地唤儿子抬头。
“说到大婚纳妃你的确小了些不过那又如何呢?”紫苏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不用想太多你就当多了两个玩伴吧!”
“这样吗?”阳玄颢看着母亲的眼睛“可是孩儿与谢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而且也没说什么话……”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引起母亲的不满。
“我知道皇帝的意思了。”紫苏并没有不满只是淡淡地笑言“谢纹的确是老成了些没有尹韫欢那么开朗不过皇帝总还是个孩子若是身边都是些玩闹的人哀家也不放心有个沉稳的女孩对皇帝也有好处喜欢哪个人是皇帝自己的事母后也不能管!”
阳玄颢低下头径自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时他已经不再脸红了反而显出一种忧郁的神色似乎在为难应该如何说:“母后娘娘……成为后宫也就意味着她们将相伴孩儿的一生可是孩儿从来没想过她们两人将陪伴孩儿一生。”
紫苏的神色随着儿子的话而渐渐变得冷静漠然阳玄颢虽然也害怕母亲的神色可是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尽管他随即便起身跪倒在紫苏面前低头请罪:“孩儿鲁莽母后娘娘恕罪。”
紫苏叹了口气没有让儿子起身而是轻轻抚着他的头道:“颢儿母亲当然希望你能由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可是你是皇帝啊皇帝富有天下却未必有太多的选择。哀家以为你应该不讨厌那两位姑娘。”
“可是孩儿不知道……”阳玄颢靠在母亲怀里喃喃地说。
“哀家知道!”紫苏轻轻地安慰儿子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皇帝的后宫绝对不是只有皇帝喜欢的人还有更多的是重臣的人质确保着皇权也让重臣之间相互制衡这一次母后只能以后者来考虑了。”
阳玄颢低头了他没有再试图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头与母亲说起了别的。
凭心而论紫苏为儿子选的两位后宫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上上之选而且阳玄颢也与两人接触过作为一个太后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是阳玄颢却是从心里直觉地排斥这种关系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母亲与太傅的无奈也许是延自父亲的血统反正尽管他并不讨厌那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可是想到要与那两人成为夫妻甚至接纳更多的女子成为后宫他还是有种近于洁癖似的反感。
这种反感直接导致了他在齐朗授课时的心不在焉。
“陛下臣问的问题您能回答吗?”齐朗在课业上一向严厉阳玄颢本就心虚此时回过神来不由低头。
“陛下在臣等面前陛下不可低头示弱于臣下乃君主的大忌。”放下书本齐朗就着眼前的情形先教诲了一通。
阳玄颢连忙抬头看着齐朗但是目光闪烁十分不安。
“陛下在为纳妃的事情心扰吗?”见他心思不在课业上齐朗也不想再教干脆撂课业的安排温和地询问。
“太傅怎么知道的?”阳玄颢反问事实上他也无意隐瞒。
齐朗微笑恭敬地道:“近来能让陛下心神大乱的应该只有这件事吧?”
阳玄颢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挥手斥退宫人:“你们都退下朕有事与太傅商议。”
“是!”宫人应声退下。
“陛下有什么要问臣的吗?”见状齐朗十分认真地问道。
“太傅你与母后娘娘……”终究说不清楚阳玄颢在支吾了一会儿之后直接问他“你为什么娶尊夫人呢?”
齐朗微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很认真而恭敬地回答:“陛下臣已经到婚嫁的年龄了娶妻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没有说这也是紫苏的意思。
“可是你能与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朝夕相对吗?”阳玄颢很是奇怪。
齐朗这才明白他的想法不由失笑:“陛下很多事情不是您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那就是责任除非您想抛弃与生俱来的责任。”虽然是笑着说出了这番话可是只有齐朗自己知道他的心情是多么黯然只是这些只能自己品味。
“这是朕的责任?”阳玄颢皱眉默默思忖齐朗的话“母后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太傅这样对那些女孩不是很不公平吗?”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献上自己的一切一生以他的喜怒为自己的喜怒这样的人生对于那些只能接受的女孩太不公平了。
齐朗看着自己的学生沉思的目光让阳玄颢不知所措过了好久也许并没有多久阳玄颢听到齐朗淡淡地道:“陛下接纳对皇室有利的家族的女孩为后宫是您的责任;成为后宫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未来赢得更多的荣耀是那些女孩的责任。——很公平不是吗?选择时的得失只有自己能衡量所以陛下您不需要关心那些女孩的想法您的心思应该放在皇朝的利益上。”
阳玄颢的心头涌上一股寒意几乎让他的心脏停跳。
看着齐朗不同于往常温和淡然的冷洌神色他明白这是绝对理智思索下才能得出的结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现这座看似辉煌庄严的皇宫其实才是世上最冷酷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脉脉在这里全都笼上一层利益的冰霜而原本一直在母亲保护下的自己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幸运。
阳玄颢只能缓缓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齐朗的话。
齐朗不由皱眉过了一会儿他收敛起冷然之色温和地对阳玄颢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元宁皇朝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您的子民也许您觉得这样对待那些后宫女子十分残忍可是这个世上你要面对的是您所有的子民你要绝对的公平、公正只要如此您就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了。那些女子在您看来很不幸可是您不要忘了她们拥有的是天下无人可及的尊荣。”
阳玄颢一凛心中豁然开朗微笑着对齐朗点头齐朗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只是笑着重拾方才放下的书本对阳玄颢道:“陛下方才分心臣就请陛下将《谷梁传》中桓公篇抄上十遍吧!”
“啊?”阳玄颢一阵恶寒桓公篇可有十八章之多再抄上十遍?但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
“朕知道了。”
退出御书房齐朗看了一下日头转身往中和殿走去。
“太后娘娘齐相大人求见。”执事的尚仪恭敬地禀告紫苏不解地抬头却还是笑着道:“请他进来。”
殿内并无伺候的宫人紫苏也就摆手让齐朗不必行礼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过来了?”
“刚给陛下授过课想和你说些事。”齐朗面色不豫说得却还是轻描淡写。
紫苏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省悟:“皇帝还在为纳妃的事烦恼吗?”
齐朗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我说了很多。暂时说服了陛下可是陛下显然只是暂时接受了若是有机会陛下还是会烦心的。”
“他还只是个孩子不太明白那些事情的利害关系。”紫苏无奈。
“娘娘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掌管家门大权了。”齐朗提醒她。
“你是在说我保护得太过分了?”紫苏皱眉“我只是……”
“不是的!”齐朗否认“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陛下已经十岁不是小孩子你不要总是认为他什么都不懂。”齐朗不想说得太透毕竟那是她的亲生骨肉。
“什么意思?”紫苏听出他话里有话语气间不自觉地带上了质问。
齐朗沉吟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紫苏避开他的目光深深地叹息。
“紫苏为什么急着归政?”本不想问的问题在面对过阳玄颢之后他还是问出了口。
深吸了一口气紫苏闭上眼睛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密诏……”
“密诏?”从没想过的答案让齐朗诧异万分。
紫苏自嘲地低头冷笑随即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对他道:“先帝给了湘王一份密诏湘王当着我的面毁了可是我找遍了内诏司也没有找到底案。”
“你是说?”齐朗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认为呢?在内诏司的记录上的确有那份密诏颁下的记录那份底案却不在内诏司。”紫苏冷言“隆徽皇帝的确是一个明君!”
解释只有一个那份底案在皇帝的手中。
殿内一片寂静齐朗无言地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问出口。
“紫苏……”齐朗想安慰她却被殿外惊惶的急促禀报打断:
“太后娘娘苍州河道标红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