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拭目以待
看着安华夫人的身影渐渐的隐在花树之后,我才收回眸光,怎么也想不到出来走一趟,一筹莫展的事情竟有了如此大的转变,简直让我有些喜出望外。
安华夫人的话到底能信几分,我已经徐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能逃出这座囚笼般的深宫,即便是前方危机重重,我亦会不徐一切的去闯。
回到景泰宫,意外的见到明黄色黄盖竟然停在宫外,陈公公搓着手在宫门前走来走去,一步比一步更沉重。
我因心中所想的事情有了进展,心情在不似先前在凤鸾宫那样郁闷,和颜悦色的上前,打趣道:“陈公公,再让你这样走来走去,我宫门前的蚂蚁都让你踩死完了。”
陈公公冷不防听到我的声音,到似惊了一跳,待看清楚是我时,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皇上在正殿等你多时了。”
我斜眼瞟了一眼院内,冷冷的道:“皇上来做什么,又是来兴师问罪的?”
“娘娘说笑呢,皇上不过是来陪娘娘用完膳。”陈公公见我脸色沉下来,连忙赔笑道,或许他心里还在嘀咕,怎么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皇上亲自来陪你用膳,你还拿乔得很。
陈公公的话触中我心底的痛楚,有多久了,我与他再也没能在桌上好好吃过一餐饭,好像是从封妃之后吧。
想到明日就要出宫,以后或许再没机会相见,我不禁有些发怔,道:“陈公公,你派人去太明湖摘些新鲜的莲子回来,我想亲自为他做餐饭。”
上次采莲归来,我做了“五彩缤纷”给他,可是他却因为生气,并没有食用,这次算是圆了上次的遗憾,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可是娘娘……”陈公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打断,“去吧,陈公公,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陈公公嚅动着嘴唇,终是语言有汁,看了固执的我一眼,拿着拂尘向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琉璃砖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晃得我的眼睛有些花,我凝眸看着景泰宫一如既往的奢华,这个我曾向往许久的皇宫,此时虽然华光丛生,却在我眼底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微叹了口气,我举步向殿内走去。
院子内,一袭锦衣男子随风立在飘扬着落叶的银杏树下,淡黄色的银杏叶子飘飘荡荡的落在衣摆翻卷间,陡然增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站在院子中间白玉石铺就的宫道上,默然看着那身影似乎融入了这样萧瑟凄凉的秋景中,心底漫上丝丝酸楚。
那一年的相遇,正是阳光绚丽,夏花灿烂之时,没想到要离去时,却是满园凄凉,凄清萧瑟。
怅然叹息一声,我没有上前,转身向殿内走去,身后却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会疲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脚步倏然一顿,却是再也迈不开,身后的声音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带着三分萧瑟三分无奈四分强迫的灌进我的耳朵里。
“你本不术语这一泓高墙,我却想折了你的羽翼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宫中,终究是我握的太紧,却没想到反逼你至此,事到如今,再以爱为名将你囚禁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郝湘东的话让我心底感触良多,但我却没有停下脚步,亦没有回应他的话,或许话到无话处,才是我们最后给彼此的保留。更或许,我怕自己三言两语就泄露了心中所想,所以不得不谨慎为之。
进了殿,云秀与雨轩见我回来,眸中喜忧参半,雨轩探了一下头,看郝湘东仍立在银杏树下,压低声音怪异的道:“娘娘,皇上真奇怪,来了半日了,却只是站在银杏树下发怔,我们去请安都让陈公公挥手撵了回来。”
“皇上的举动岂是你我能看透的,去去去,今日的教训还不够大么,去给娘娘把衣服拿出来,再不换下这身惹火的衣服,只怕景泰宫就没宁日了。”云秀一边拧眉低斥着,一边服侍我向内殿走去。
雨轩脸色白了白,似乎想起凤鸾宫的事来,小心的瞅了我一眼,才快步向衣橱方向走去。
云秀见我脸色柔和,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戾气,小心翼翼的道:“娘娘,万不可再在皇上面前使性子,这么多年来奴婢在皇上身边侍候着,今日的事已经触到皇上的底线,您若再照着性子与皇上拧着行,这景泰宫想要有安宁的日子怕是不能。”
我知道云秀的担心,勉强笑了笑,道:“姑姑,今日是我太任性胡闹了,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因为已经没有以后了。
云秀闻言,谨慎的神情才微微松懈下来,她搀扶着我的手,感觉手心冰凉,衣摆又被湖面上的氤氲起的水汽露湿,她道:“娘娘刚刚小产,实不可去那些潮湿的地方久站,若落下病根子,以后娘娘要遭不少罪。”
我感念她的心细,什么话也没说,拂了水晶帘子进得内殿,雨轩已经捧了衣服前来侍候我换下,绾好发髻,殿外已经响起陈公公的声音,“娘娘,您要的东西奴才已经给您摘来了。”
云秀有些惊讶,我笑道:“刚才在太明湖站了许久,突然想起往事,便让陈公公去摘了莲蓬回来,我想为皇上煮一碗粥,算是赔礼道歉。”
云秀闻言大喜,眼中流露出赞许的光芒来,急急地去了外面。
我回过头来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脸仍是那张脸,却因连日来的忧心烦躁而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脸色也很苍白,那原本还布满青涩的眸子在久经世事后,变得沉郁与忧伤。
我心中酸楚,不忍再瞧这时候的自己,只期盼明日过后,便能一切如昨了。
出了内殿,一眼见着云秀端着一个青瓷托盘在剥莲蓬,雨轩在一旁笑闹着,我刚走过去坐下,眼前暗影重重,抬起头来,便见郝湘东施施然的走了进来,乍然见他,我与云秀雨轩连忙站起来向他行礼。
他挥了挥手,衣袖摩擦出窸窣之声,那是上等绸缎才能发出的声音,他走到上首主位坐下,眸光在我脸上梭巡了一圈,最后懒洋洋地道:“朕听陈公公说你晚上想为朕做莲子羹?”
声音虽惫懒,其间却隐隐含有期待,我轻点了下颔首,道:“皇上吃惯了精致美味食物,偶尔也常常清粥小菜,换换口味如何?”
郝湘东疏淡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赞道:“能吃上爱妃亲自烹调的食物,也是一大荣幸,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我温柔一笑,笑意还未在唇边绽开,便已冻结在嘴角,低了头,道:“臣妾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携着云秀与雨轩去了小厨房,刚到厨房,我便将云秀与雨轩都赶了出来,今日这顿饭,我不想假手他人,哪怕是洗菜淘米我都想亲力亲为,这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捣鼓了两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沉下来,廊檐上大红的宫灯已被点亮,我才拉开了小厨房的门,陈公公在外急得满头冒汗,见我端着托盘出来,一脸喜色一脸怨色,“我的小祖宗啊,您这餐饭可真不……”
陈公公的声音骤然自唇边消失,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托盘上之物,惊得连声音都不平整了,“您煮了两个时辰就煮出这点东西?”
我低下头去,菜碟上覆了盘子,陈公公没能看到菜色,否则他的脸色恐怕会比现在更难看,只是低低的笑道:“公公还能指望我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陈公公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错愕,呆呆的看着我,竟似再也说不出话来,云秀凑过来,努力的嗅了嗅,那模样像极了寻猎物时的狼狗,问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极为不安,“娘娘,您就用这些去招待皇上么?”
“皇上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就是这点东西也是皇上的,你还能指望我做出什么来,做菜不过是传达做菜人的心意,与食物好坏精致与否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别挡在前面了,再晚点皇上发了愁,你们谁也担当不起。”我知道云秀闻出了菜味,那是我们在冷宫惯常吃的野菜。
到了正殿时,郝湘东正坐在榻上翻着手中的书册,一派的悠闲从容,似乎并没有因我久不端饭菜上来而气恼。
此时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温润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仿佛春风和煦的吹过,温柔的抚触着我。稍稍镇静了一下,我举步走了进来,“让皇上久等了,请皇上勿怪。”
郝湘东放下手中的书册,行到桌案边端然坐下,道:“难得你肯为朕洗手下厨房,朕又怎么会连这点等待的耐心都没有?”
我笑了一下,将三碟小菜放在桌上,然后又取了白瓷小碗盛了一碗粥放在郝湘东面前,粥仍是那日所作的粥,五彩缤纷的色泽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郝湘东的双眸中迸出赞赏的神色,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品尝了半晌,才道:“清甜爽口,没有莲子的生涩之味,小七,你的手艺不错。”
我轻轻点了点头,将第一碟小菜上的盘子取下,那是腌苦瓜,郝湘东见状,皱了皱眉,我却笑道:“皇上,请品尝一下。”
郝湘东眼底掠过一抹挣扎,抬头却撞进我笑意盈然的眼里,他怔了怔,勉为其难的拾起箸夹了一小块腌苦瓜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立即浸蚀了他的舌蕾,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发怒。
他细细的品味着,过了半晌,皱紧的眉头渐渐地松开来,他抬起头来笑道:“小七所做的菜也极有特色,这菜先苦后甜,寓意深远啊。”
我又取了第二碟小菜的盘子,一盘绿油油的苦荞菜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眉头又几不可察的皱起来,我并不以为意,道:“皇上,请品尝一下。”
郝湘东的手久久没有抬起,他盯着那盘苦荞菜,似乎要将其瞪出一个窟窿,我也不催促,良久后,他似乎才下定决心举起箸,挑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还未咀嚼,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似欲呕却又极力控制。
我淡淡的道:“这是臣妾小时候常食的野菜,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这味道真是世间最难吃的味道,可是后来慢慢习惯了,便也觉得这苦荞菜有另一种风味,越是苦,苦味过后,却越是甘甜。”
郝湘东的神情慢慢变得柔和,他望着我,眼底现出几分怜惜,“现在你不用吃这些东西了,你以后想吃什么,只要世间有,朕都会让他们做来给你。”
我摇头叹息一声,胃不苦了,心苦也还是苦,“皇上,请尝第三道菜吧。”我揭开盘子,露出里面嫩黄的小芽。
这道菜不管是色泽还是摆放都比前面两道随意摆放的菜要好看得多,郝湘东没有丝毫犹豫的假了一小箸送进嘴里,可刚咀嚼一下,便悉数吐了出来,脸色难看的忙舀了几口粥吃下肚,可似乎还是没有冲散口中的味道,他又拿过茶壶倒了茶,一饮而尽。
我漠然的看着他的动作,心底微微泛苦,这道菜是取莲心所制,莲心之苦不亚于黄连,我又将其浸泡在黄连水中一个时辰,不用吃,我也知道有多苦,会上这道菜给郝湘东,我只是想告诉他,苦到无限制,谁也不能再承受了。
陈公公在殿外听得屋里翻杯倒碟的声音,连忙冲了进来,见郝湘东双眸含怒的瞪着我。他呆呆的站着,竟不敢再上前一步,云秀与雨轩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都大惊失色,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郝湘东倏然站起来,嘴唇紧抿,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他的怒气,他的目光如钢刀般锋利,生生的剜向我,最后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连道三个“好”字,最终却拂袖而去,陈公公睇了我一眼,战战兢兢的跟着郝湘东离去,云秀与雨轩都吓得软倒在地,我却一派的安然淡定,扯了郝湘东先前坐的椅子坐下,拿起一旁干净的箸,夹起那盘苦涩的莲心,慢慢咀嚼起来。
云秀这时也徐不得全身酸软,扑了过来将那盘连心护在怀里,悲凄的道:“娘娘,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你苦奴婢们跟着也苦啊。”
我却似没有听到云秀的话,细细的品味着嘴里的浓重的苦味,很苦很苦,不知为何,边品着,泪就直往下落,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桌案上,将桌案上那一副雨打芭蕉图晕染的更加凄凉。
云秀没敢再劝,雨轩也怔怔的看着地面,过了片刻,我放下箸,起身道:“撤了吧。”
“娘娘,您要不要喝点宁神茶,奴婢这就去给你泡。”雨轩机灵,也不提先前那一岔,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讨好,虽是问句,却已转身一溜烟的跑下去。我没有拦她,被泪冲刷过的眼眸更是清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