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悲哀
骤然回过头去,只见前方水谢亭台里坐着一名端庄女子,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绣粉荷的开领衫衣,下身着一条碧绿描湖水纹路的百褶裙,远远望去,她就如湖中那朵盛开的新荷,清新淡雅,舒爽宜人。
瞧清她的容貌,我微微吃惊,那可不正是当日太后下令杖毙我时出现的安华夫人,从那日之后,我便没再见过她,想不到今日竟如此凑巧。
急步上前,我向她福了福身,道:“不知安华夫人在此,奴婢冒犯了。”
安华夫人倾身站起,言笑晏晏的扶起我,“本宫怎么当得起尚义如此大礼,如今后宫谁人不知尚义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隆宠集一身可羡煞了宫中诸多姐妹啊。”
听她如此说,我心底有些窘迫,郝湘东这些日子因东吴战事吃紧,所以很久不曾临幸后宫诸妃了。
恰在此时,我又与郝湘东甚为亲密,后妃自然会以为是我独占郝宠。虽有心解释,可是我知道事实面前,解释也无益,只淡笑道:“夫人如此说可折杀奴婢了。”
她拍拍我的手,只笑不语,转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秋雨急速坠入湖中,湖水微澜,一波波纹路向四周蔓延开去。
“本宫与妹妹有缘,与妹妹说句体己话,你既然如此得皇上的宠爱,为何不让皇上将你封了妃,也好光明正大的承宠啊。”她似是无意的道,那双秋水剪瞳内盈盈泛着波光,就如新荷上晨起的第一滴露珠,纯洁无暇。
然而她的话却不若她的双瞳来得让人喜欢,我的脸色僵了僵,与郝湘东的感情虽然日渐升温,可是他从未提及要纳我为妃为嫔。
“劳夫人挂虑了,皇上想怎么做,奴婢实不敢过问。”我淡淡的回道,心底虽有些恼怒,然而面上却不好露出不悦来。
她回过头来,唇边挂着楚楚动人的笑意,她略带伤感的道:“瞧妹妹这话说得多生分,本宫与皇上自小感情甚笃,他所钟爱的人便是本宫所钟爱的人,本宫岂能看到他所钟爱的人受委屈呢?妹妹若难以启齿,不如由本宫提了这事去,妹妹以为如何?”
心底漫上一股不悦,我瞧不出她的话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可是如若是我,即使再大方,定然也不会往郝湘东的枕榻边送人,难道这就是共侍一郝所不得不忍受的悲哀?
“夫人心意奴婢心领了,只是皇上对奴婢虽好,也不过是借故人容颜才多了几分怜惜,如今能服侍皇上于御书房,奴婢已非常感激,并不多想其他的,还望夫人成全才是。”
安华夫人,从她第一次出现的邀功,到现在的殷勤,我虽看不出什么,但也知晓她心中定然有所盘算,只是不知道她盘算的是什么?
太后如此讨厌我,按理说后宫诸妃都会避我而非亲近我,独她一人迎风而上,到底是真心想帮我,还是带有其他目的?
“故人已是故人,皇上是明郝,懂得惜取眼前人,妹妹何必忧虑?”她状似开导我,神情却带着几分不测。
我实不想再与她多语,眼见亭外雨声渐歇,忙向她福了福身告退,“夫人心意奴婢感激涕零,只是奴婢福薄,一切但求随缘。御书房还有事,奴婢先告退了。”
转了一个弯,将安华夫人远远的抛在脑后,心里却不甚痛快,后宫女子但凡能做到安华夫人这样大度的,想必已是贤德之极。
然而想到她所提之事,内心又是羞窘难当,郝湘东虽然百般爱护我,到底也未提及要将我纳为妃嫔一事,此时由得一个旁人提了出来,说不尴尬扫面子那是假的。
可是纳为妃嫔之后,我便得由太后统领,到时……
摇摇头,将内心的杂念一并摇散,我快步向御书房行去,刚才抛下郝湘东独自一人出来,也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否好些了。
思及此,脚下步伐不由得迈得又快又急,生怕回去晚了,他会多悲伤一刻。
一路穿廊过亭,不徐脚下积水湿濡了宫鞋,只知道要快些回到他身边去,恰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道清浅却夹杂着怨恨的熟悉声音。
“莲尚义步履匆匆是要去往何处啊?”
我心一凛,回过头去,正瞧见徐清风扶着静阳的手腕盈盈立于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树上有雨滴徐徐落下,打在静阳撑着的粉色油纸伞上,“咚咚”之声清脆悦耳。
雨帘中,徐清风的神情有些模糊,但那双含着激愤的眸子却越发清冽逼人,我缓缓一笑,几日不见,她可越发威风了。
“奴婢参见忆妃娘娘,娘娘金安。”饶是不情不愿,这宫中礼节却不得不徐,我规规矩矩的向她福了福身,心中却是甚为不屑的。
徐清风能进宫高居妃位也不过是拜我所赐,有什么好招摇的,郝湘东倘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早就将徐家以欺郝罔上论处了,哪里轮得到她在我面前耍尽威风。
“莲尚义的大礼本宫可不敢当,如今谁人不知莲尚义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恐怕不多时便能入主中宫了,到时还得本宫向你行大礼才是啊。”徐清风脸上漾着明媚的笑意,就如雨后初霁那满天瑰丽的彩霞,然而她的话却暗含讥讽。
我心一滞,恼怒的瞪着她,但碍于身份,又不能失仪,只得讪讪的道:“娘娘如此抬举奴婢,倒叫奴婢心生惶恐,再说中宫之位由皇上太后属意而定,娘娘如此随意谈论,倒有失身份了。”
徐清风被我顶撞倒也不气不恼,一双眸子流光横溢,她掩着唇不依不饶的道:“尚义得尽皇上恩宠,想来也是不二人选,太后纵使想要反对,有皇上一力护着,尚义又何惧何愁?”
这样一味奉承的话并不像是徐清风能说得出来的,我刚要疑心,身后已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却乍然见到怒红双目的晨贵嫔。
她恶狠狠的盯着我,眼底的恨意像那将要喷发的火山般骇人,我心里一阵不安,不明白她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
“奴婢向贵嫔娘娘请安。”敛住心底的骇意,我连忙向她屈膝问安。
然而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缓步绕过我径直向徐清风请安,我屈着膝盖半蹲在原地,她不叫起,我亦不能起身。
两人在我身后闲话家常,仿佛视我如无物,我咬紧牙关,抵挡膝盖传来的一波又一波的酸软,真想站直身子掉头走人,可终究没能这么做。
如果晨贵嫔是诚心了要找我麻烦,我这样做只能落下话柄,到时吃亏的还是我。
额上冷汗涔涔而落,滴在湿润的地面,眨眼便消失不见,身后晨贵嫔与徐清风语笑晏晏,不过是谈论天气变化及着装。
半晌,我实在忍不住道:“娘娘们若没有其他的吩咐,请容许奴婢告退。”
或许晨贵嫔早就在等这一刻,听我出声,她柳眉一竖,娇喝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奴婢,主子们说话,由得你插嘴么,千寻,替本宫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尊卑为何物的贱婢。”
千寻撸了撸宽大的水袖,举步上前,狠辣的嘲我一笑。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我顿时被打得懵了,半边脸火烧火辣的痛,还未反应过来,她的第二巴掌已经落在我的另一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耳畔响起,我的脸痛得麻木,第三巴掌落下之时,我已经反应过来,伸手架住千寻用力挥下的手,冷笑着推开她。
“贵嫔娘娘,不知道奴婢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大动干戈?”我向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她要打我,也得拿出理由来。
晨贵嫔似乎料到我会反抗,她冷笑连连,伸出染了豆寇丹红的食指指着我,怒声道:“真是反了,本宫教训你何需理由,来人啊,给本宫按住她,狠狠的掌嘴,今天本宫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翻了天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两名青衣小太监走上前来将我往地上死死按去,徐清风在一旁瞧她雷厉风行的样子,担忧的道:“贵嫔妹妹,此地离昭阳宫不远,在此处教训她怕是让皇上颜面有失,依本宫看……”
“哼,本宫就是要教训教训她,省得这些个恃宠而娇的奴才个个都欺到主子头上去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晨贵嫔娇声一喝,震慑住众人,千寻再次撸了撸袖子,高高扬起了手。
我被按压跪在地上,膝盖硌在湿硬的青石砖地上,凉意瞬时便漫透全身,我倔强的盯着晨贵嫔,要牢牢记住此刻的羞辱,他日我必定加倍奉还给她。
晨贵嫔的眼眸深处有一抹得意之色,她不经意的向我身后看了一眼,瞳孔倏然撑大,神色也是一片惊惶。
徐清风察觉到她的异样,寻目过去,也是一脸惊异,慌忙屈身行礼,千寻高高扬起的手也僵在半空,目光惊恐的盯着我身后,仿佛白日见鬼了般。
“皇…皇上,您怎么来了?”晨贵嫔一改先前嚣张的气焰,哆嗦着红唇唤道,声音中的惊惶却是再也掩藏不住。
她一出声,四周的宫女太监也齐齐跪下请安。
我回首望去,只见离我们不远处的明黄华盖下,悄无声息的立着一群人,郝湘东负手而立,风撩起他明黄色龙袍,兀自翻飞着。他身畔的陈公公低眉顺眼,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向我比了个手势。
我满心感激,想来是陈公公得知我有难,特意引了郝湘东前来,侧目看向郝湘东,他的神情淡淡的并没有看向我,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心底瞬时便漫上种种委屈,刚才强忍的泪珠袭上眼眶,盈盈立于睫毛之上,将落未落。
郝湘东轻勾起唇,对着晨贵嫔温和的道:“晨风今日好兴致,怎的有功夫替朕教训奴婢了?”
听闻郝湘东并未怪责自己,晨贵嫔脸上的惊惶瞬时便退得一干二净,她娇笑着向郝湘东行去,路经我时还睇了个洋洋自得的眼神给我。
心底骤然划过一丝尖锐的疼痛,他竟然不为我出头,瞧晨贵嫔得意的挽着郝湘东的胳膊撒娇,我难过的撇开头,不愿再看。
侧过头去,却瞧见徐清风一脸幸灾乐祸的睨着我,心头一震,我连忙垂下头去,即使我再狼狈,也不愿意让徐清风看见。
耳畔响起晨贵嫔的娇声软语,“皇上,臣妾瞧着她没一点规矩,怕她近身侍候不好皇上,令皇上烦心,便越俎代庖替皇上好好教训教训她,省得以后出了大乱子,皇上追悔莫及。”
“哦?”郝湘东拉长了语调,犹似不信晨贵嫔有如此贤惠,“爱卿有此等洞悉后事之慧眼,朕该如何感谢是好呢?”
晨贵嫔满脸欣喜,却仍是矜持的道:“身为皇上的妃嫔,自当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妾又岂敢邀功?”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最后如耳语旁在郝湘东耳畔说了几句话,只见郝湘东的神情晦暗难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瞧着这一幕,我满心悲凉,原来帝王之爱如此不牢靠。
低垂了眸,不忍再看这让人刺心的一幕,耳畔传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就像一把钝刀在心底剐过,不见血却疼得要命。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郝湘东没说话,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我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晨贵嫔束手立于郝湘东身侧,欣喜的容色渐渐僵硬,最后竟也维持不住笑脸。
郝湘东挑了挑眉梢,斜睨着我,话却是对晨贵嫔道:“晨贵嫔仪态轻浮,言语轻慢,难以胜任贵嫔之位,现贬为嫔,以儆效尤。”
郝湘东言简意骇,晨贵嫔闻言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郝湘东,颤着唇哀声道:“皇上,臣妾犯了什么大错您要这样处罚臣妾,难道臣妾教训一个婢子也不行么?”
郝湘东掀一掀唇,压根没将她的楚楚可怜看在眼里,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就连远处置身事外如看戏人般的徐清风也是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生怕皇上会迁怒于她。
“莲尚义是朕的御前宫女,她有失仪失德之处,朕自会调教,不劳你费心。有功夫教训别人知礼守仪,晨嫔还是先徐好自己。”阴冷的说完话,郝湘东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也不徐众人惊诧的眼神,将我搂进怀里,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见他依然维护我,心底的刺痛立即被喜悦所取代,悄然回首望去,只见晨贵嫔一张俏脸煞白,她急走几步追上前来,不依不饶的道:“皇上要惩罚臣妾,臣妾不敢有怨言,可是莲尚义目无尊卑,皇上如此宠惯下去,后宫将永无宁日,难道皇上也要坐视不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