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落魄
黎莫在我们身上扫视了一圈,目光微微的凝在我脸上,然后才向安华夫人躬身做了一揖,“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皇上突然想起夫人今日要归宁,特嘱臣来相送。”
安华夫人的眸光滞了滞,却是连娇带嗔道:“皇上有心了,年年都要归宁的,黎大人请代本宫向皇上道谢,就不劳黎大人百忙之中还来相送了。”
黎莫没有坚持,眸光定定的扫过我的面门,我只觉得他锐利的视线要将我脸上那张人皮面具生生割裂,心头顿时不安起来,看来还没人发现景妃不见了,可是黎莫为什么会追出来?
正在我百思不解时,黎莫已经收回了眸光,向安华夫人做了一揖,道:“夫人一路走好。”
安华夫人此时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她瞥了我一眼,故作无事人般的放下帘子,此时有太监高唱“起轿”,轿辇被人缓缓抬起,我跟着轿辇一步一步向宫外走去,每走一步都极为艰辛,因为身后那道锐利的目光始终都跟随着我,直到完全走出宫门。
身后响起宫门合上的沉重响声,我轻轻地吁了口气,可算是出来了,行了许久,终于将身后的皇城远远地抛在脑后,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又起了一层汗,双手指节也握得发白。
转过一道小巷,前方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快要接近马车时,安华夫人的轿辇停了下来,安华夫人自轿辇内徐徐走了下来,巷口的风吹起了她鬓边的长发,有几丝缠绕上她的眼,她伸手将其抚开,慢步走到我面前。
“妹妹,送郝千里终须一别,姐姐就送你到此,驾马车的人是姐姐的故知,他一定会将妹妹送到安全的地方。”安华夫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让人心里也升起几分惬意。
或许是出了宫,所以我与她没有宫里那样生疏,我执起她的白皙的双手,道:“姐姐大恩,妹妹永世铭记,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还望姐姐保重。”
安华夫人眸中逼出了泪光,她看着我,怅然叹息一声,此时有人将包袱递给她,她接过递给我,道:“这些都是姐姐在宫中攒下的,东西虽不多,却也代表了姐姐的一番心意,我知道你今日匆忙而行,必定没有带上银钱,这算是姐姐对你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今后的日子能过得顺风顺水,永不再烦恼。”
看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我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亲近之意,可惜这样的女子在离别时我才真正认识,算起来也是人生中的一大遗憾。
“谢谢姐姐,姐姐的心意我不好推托,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不愿意推托,只因为她的心意如此珍贵。
安华夫人眸中升起几许怜惜,她抚了抚我鬓前被秋风吹得凌乱的发,叹息道:“妹妹一路走好,珍重。”
我向她郑重的行了一礼,绝然的想马车走去,身后安华夫人一直静静的看着我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她似乎才叹息了一声,返身进了轿辇。
赶车的是个很憨厚的汉子,他边赶着马车边道:“姑娘想去哪里?”
我坐在马车内,怔怔的想着自己该去哪里,这几日一直思索着怎么出宫,却未想过出了宫该去哪里,天下之大,好像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大哥,你先在城里兜几圈,不用急着出城。”
那汉子似乎很是不解,半晌才道了一声“好”。
我被靠着车壁,想着该去哪里,倘若宫里知道我出走,郝湘东一定会下令四处寻访我,出京是极不明智的事,只能故布疑阵,书中常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在这风口上出京,不如呆在京城,静待他们放弃追访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包袱也为之一轻,决定暂时留在京城静观其变。
在车内偷偷将身上显眼的宫装换下,我才让马车夫载我到了马市,然后寻了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给了车夫银子,让他们从四个城门而出,一直到下一个城镇,再寻了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向东西难背四哥方向行去。
这个法子,是我以前看话本里学来的,不知道能顶过大的用处,可是已经足够迷乱郝湘东的视线,安华夫人给我准备的马车,我让他从西城门向下一个城镇而去,但是我却未上他的车,因为我始终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安华夫人。
做完这些,我才施施然来到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醉仙居,要了间最好的上房,梳洗了一番,便坐在窗前发呆。
静坐了许久,一眼瞥见安华夫人赠与我的包袱,我走过去打开来,安华夫人给的包袱里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些散碎银子与几套民间衣服。
我知道自己带着这大笔钱出行多有不便,倘若遇上偷儿,便什么都没有了,今后的生活也会成问题。
思索了一下,决定去京城最大的顺丰钱庄,出门前,我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孔,想了想,拿出胭脂水粉重新画了下妆,再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此时就是安华夫人站在我面前,恐怕也认不出我来了吧。
满意的拿起银票贴身收藏好,我才出了门,到了顺丰钱庄,将银票存进去,又拿紫血玉做了取钱的证物,方才安下心来。
刚从钱庄出来,眼前便闪过一道人影,那身影很熟悉,可是他不是已经离京了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心底疑惑,再看时,那身影已经隐进了人潮中,再无迹可寻,我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自己是眼花了,这才向醉仙居走去。
漫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不知不觉来到御北街,看着热闹依旧的御北街,我心头有些恍惚,正在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身旁的人纷纷避让,我还怔怔的站在路中央看着那摆弄玉器的小摊贩,不知从哪里一股力将我拉向路旁。
仓促间我被扯得一个趔趄,待稳住身形,才急急的看向身侧。
只见一名身着粗布衣服的少女站在我身侧,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身上转了一圈,道:“姑娘,马蹄可不长眼啊。”
我冲她笑了笑,道了谢,才拂了拂有些凌乱的衣服,此时一队禁卫军打马匆匆疾驰而过,领头的便是黎莫,我吓得连忙垂下头,生怕让他认出来,突然又想起出门前已经重新改了妆,这才又光明正大的抬起头。
“不知道皇城又出了什么事,最近总是不太安稳,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身边有路人在小声讨论着。
我立即拉长了耳朵听,另一人唏嘘道;“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那里面的人闲着没事做找乐子,只是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天子脚下话也别乱说,小心让有心人听了去,咔嚓。”最先说话的路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配带了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缩了缩脖子,果然不再说话,我边听路人八卦,边看着黎莫,只见那一队禁卫军已经打码到了城门口,严厉的对守城门的守将说了几句话,那人便唯唯诺诺的下令关闭城门。
城门一关,身边骤然响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测朝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抬眸看向黎莫,他的厉眸在人群里扫视一圈,众人皆屏息不敢再多言,诺大的城门前,顿时鸦雀无声。
“从今日起,凡出城门者,年方十五以上,不管男女都须搜身才可出城。”黎莫的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又想起先前他的威慑,众人不敢造次,脸上却都带着好奇与疑惑。
黎莫说完,又打马急急地离去,我望着他骑着马快速在眼前掠过,心里略感不安,难道郝湘东这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
“唉,真是多事之秋,不久前才闹过刺客,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何封了城门?”身畔传来女子状若无意的嘀咕声。
我寻声望去,却是刚才好意拉我的粗衣姑娘,只见她蹙着眉头,似乎极为困惑,我笑了笑道:“都是天家的事,与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有什么关系。”
离了宫,宫中之事就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粗衣姑娘闻言撅着嘴,看着紧闭的城门道:“确实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出城恐怕困难了。我前日才听说西山枫叶红了,想去看看,没想到却遇上这事。”
“姑娘怕什么,你又没犯事,要出城也能大大方方的出城,谁还拦得了你?”我好笑的瞅着她,明明很小的一件事到她眼里似乎已经成了不得了的大事。西山,那可不是上次郝湘东带我去游玩的地方?
“说的倒是。”粗衣姑娘眼睛顿时闪闪发亮,我与她再无话可说,转身向醉仙居走去。
刚走了两步,那粗衣姑娘就在身后喳喳呼呼,冷不防手臂已经被她亲密的挽住,“姐姐,你是京城人氏吧,看你的样子对京城应该很熟悉,不如我们结伴同行,既有照应又能聊天,如此也不会寂寞,是吧?”
她的眼睛就如星夜闪烁不停的星辰,清澈明亮,我轻叹:不知道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姐出来游玩。甩了甩胳膊,试图将她的手甩掉,她却像八爪章鱼般,粘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我恼怒道:“放手,我不需要人陪伴。”
我这样的身份,能少接触旁人就尽量少接触,不管是为她好还是为自己好。
粗衣姑娘并不为我的冷漠懊恼所阻,她笑嘻嘻的道:“姐姐,我的名字叫小妹,你知道我的名字了,那我就算不得旁人了。”
瞧她一副高兴的模样,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有人这样耍赖皮的,然而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寒厉的道:“我自小便独来独往,不喜欢有人在耳边呱噪,你若想找人陪你玩,这满大街谁都可以,松手。”
小妹被我森寒的目光骇得手颤了颤,最后怯生生的拿开了手,她瘪了瘪嘴,极委屈的看着我,脸上带着真诚,“姐姐,其实……其实我是看你像个有钱人才想缠着你的,我来京城这么久,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再不找个人依靠,我就要睡大街了。”
看着她实诚的目光,我真觉得好笑,原来我一出宫就被人像肥羊一样被盯上了,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落难的情形,心底忽软,自怀里拿出几锭散银子递向她,语气柔和的道:“你家在哪?我这里有些碎散银子,应该够你回家了。”
小妹并不接我的银子,问起她的家,她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仿佛忆起了许多伤心往事,我一时怔怔,她却已经悲凄的道:“我是东吴人氏,爹娘哥哥全在战争中死去,临死前拼了命让我来北齐京城寻一个远房亲戚,可是当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照着爹娘说的寻到了那户人家,那家主人说我的亲戚早几年前就搬离了,我在丰源城里兜兜转转了数月,仍没打听到那家人的下落,直到身上的钱财都耗尽。”
我神情一黯,怜她小小年纪就失了家人,心也彻底柔软下来,问道:“那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在京城么?”
小妹摇了摇头,耸拉着脑袋不说话,刚才那样鲜活的样子被黯然取代,不知为何,我不想看到她黯然的模样,隧道:“那你在找到远房亲戚前就暂时跟着我吧,我在京城无亲无故,有个人做伴也好。”
小妹骤然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底流着一抹难以置信,她张口结舌的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我?没有丝毫勉强?”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勉强才怪呢,一个人的银子要两个人花,我那点银子能撑多久?回头看看那紧闭的城门,不知道这一关会关多久?醉仙居不能长住,看来我只得去寻一处简陋的房子暂时住着,不能开源也得暂时节流。
“当然不可能白白留下你,我现在只是暂时住在醉仙居,这两天就要寻间屋子,到时洗衣做饭打扫屋子都是你的活。”我自徐自的说着。
“啊??”小妹立即苦了脸。
我垂下头去,看着她粗布衣衫下那双手白皙纤长,倒是一双富贵人家小姐的手,随冷冷的道;“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可不养白吃白喝的。”言罢抬步将走。
她连忙拽住我的衣袖,可怜兮兮的道:“好好好,我同意我同意。这总行了吧。”
我点点头,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她眼眸深处流过一道异芒,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去,里面却又是一派的天真,我暗斥自己多心了,道:“那从现在开始,我有肉吃你也有肉吃,要不幸落魄了,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小妹笑容可掬的看着我,拍着马屁道:“姐姐怎么会落魄呢,看姐姐的命相就是富贵之人,跟着姐姐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