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晌午,阳光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耀眼,却依然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投下了无数金色的斑驳光影。几圈走下来,太后略觉疲惫,她刚想招呼钟紫苑回寝殿休息,却见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身红底金线华服,气度沉稳华艳的萧夫人,她摆动着纤腰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女。原本紧紧守护大殿的护卫见到她们一行人不但不阻挡,反而恭敬的行了抚胸礼后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萧夫人连眼皮都没抬,便带着侍女毫不客气的径直进了大殿。
钟紫苑小心的扶着太后的手肘慢慢走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萧夫人一行人。太后抿嘴一笑,拍着她的手背,道:“小丫头,在看什么呢?”
钟紫苑悄悄吐了吐舌头,嘴里不忘恭维道:“萧夫人可真是雍容华贵,气势非凡。”顿了顿,她轻咬着下唇,小声道:“只是她明明就看见太后在这,为何不过来行礼?”
太后也抬眸看了过去,正好瞧见萧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她嘴角轻轻一扬,讥讽道:“萧燕出身不凡,身后有整个北院势力撑着,又在可汗面前极受宠爱,怎么会把我这个糟老婆子看在眼里。”
钟紫苑眨眨眼睛,忿忿不平的道:“纵然萧夫人得宠,可她总是您的儿媳妇,这最起码的规矩她总该守着。”
太后默默的听着没有出声,良久后,她才掏出一块莲青色的锦帕,擦拭了下额角的汗珠,淡淡道:“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寝殿中静寂无声,案几上的鎏金鼎炉里焚着安息香,那淡薄的烟丝丝缕缕,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的。太后拆了发髻安然躺在榻上,钟紫苑坐榻前轻轻的为她推拿头部的穴位。殿内的侍女已经全部退了下去,为首的侍女还体贴的关上了寝殿大门。
太后闭着眼睛,嘴角含着满意的微笑,温和道:“多亏了你手巧会推拿,再配上这安息香,老身这觉才算睡的踏实。想想以前,日子过得那样苦一天的活计做下来,头只要挨着枕头,就能呼呼大睡,那时就算是天塌下也不知道。没想到这些年日子过好了,反倒是落下了个失眠的毛病。”
钟紫苑笑道:“也是太后素日为可汗操心太过,才会如此。”
太后微叹了一口气,道:“如何能不操心呢?他这可汗之位坐的并不安稳,各方势力都要周旋平衡。远的盛京,长安就不说了。就说这南院的耶律脱儿 ,北院的萧明道,哪个是省油的灯......”太后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太后,太后......”钟紫苑小声的呼唤道,太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俨然已经熟睡。
钟紫苑只觉得殿中静到了极点,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安息香淡雅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寝殿。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大门处,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大门上糊的素白绡纱,淡淡的投射入她的眼眸,刺得她眼球生痛。她半眯着眼睛,快速的将殿外的情形收入眼帘。
除了依然明媚的阳光还有不时飞起的草絮,就剩下那些持枪佩刀来回巡视的护卫们,伺候太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都跑得不见了踪影。钟紫苑知道,按照这些天养成的习惯,只要自己不主动打开大门,那些侍女也一定会乐得躲清闲,绝不会主动进来查看。她收回视线,无声的笑了。
钟紫苑回到寝殿内,用最快的速度脱去了身上的外衫,露出了底下翠绿色的侍女服。她将脱下的衣服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紧紧腰带闪身进了寝殿后的耳房。
耳房里那扇朱漆菱形雕花窗正好对着内院,她艰难的爬上去推开窗户,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绿油油的一片,其中还点缀着粉色的蔷薇,艳红的美人蕉.......扎西那高大的身影,像标枪般笔直的站在一丛茂盛的灌木后面,双眼警惕的窥视着四周的动静。见到钟紫苑探出头来,他矫捷的窜了过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协助钟紫苑从里面翻身爬出来。
双足挨着地面后,钟紫苑拍拍手上的灰尘,小声询问道:“书房在哪?”
扎西压低了声音,用生硬的汉语道:“跟我来!”
虽然是大白天,可这个时候的日头明晃晃的非常毒辣,除了巡逻的护卫外,大多数人都躲在清凉的室内打盹,整个后院显得非常静谧。
扎西带着钟紫苑在后院的灌木丛中快速的行走着,还不忘交代道:“记住,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有另一队护卫来换我,所以不管找没找到,你都必须出来。如果耽误了,我可就管不了你的死活。”
“知道了。”
书房的后窗在太后寝殿的斜对面,钟紫苑目测那窗户距离地面起码有二米多高,而且还极窄。好在旁边有一棵年头久远的大榕树,华盖浓翠,粗大的枝桠几乎遮住了窗户的一半。扎西如猿猴般灵巧的攀了上去,他坐在枝桠上得意洋洋的俯视着下面的钟紫苑,丝毫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钟紫苑不以为意,她撩起衣服下摆扎在腰间,露出两条穿着浅绿色绸裤的长腿。在扎西贼亮的目光中,就见她用力一跳,双手双脚就势牢牢的攀住了粗大的树干。稳住身形后她就像一条巨大的青虫般,一拱一拱的蠕动着往上爬去。
虽然钟紫苑爬树的姿势难看了点,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当她攀住扎西栖身的那根枝桠时,扎西终于伸手帮忙将她拉了上去。扎西双眼发亮的盯着她,裂开大嘴呵呵笑道:“还以为你们汉人姑娘都是娇滴滴的,没想到你爬树也是一把好手。”
钟紫苑稳稳的跨坐在粗大的枝桠上,她边喘着粗气边偷偷的翻了白眼,没好气的道:“废话,还不快些助我进去。我要是能早些找到我要的东西,你才能早些带着格美远走高飞。”
这回扎西倒是不再耍花样,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撬开了紧闭的窗户,然后对钟紫苑道:“这窗户太窄,我是进不去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钟紫苑点点头,双手攀住窗户上方的一根枝桠,窈窕的身子如狸猫般来回轻轻一荡,很快消失在了那幽深静谧的窗后。
就听里面传出“啪”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惊呼,扎西一缩脖子,嘴角上扬露出幸灾乐祸的贼笑。他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侍卫服,大摇大摆的踏上了被灌木丛掩住的青石小径。
千方百计终于进入了书房,钟紫苑却揉着快被摔成四瓣的屁-股有些发懵。眼前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书库,无数二米来高的古旧架子,密密麻麻的林立在巨大的房间内,显得非常壮观。
这些高大的书架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虽然是白天屋内也显得异常幽暗阴沉。因为常年大门紧闭,这里的空气也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那些架子上不但杂乱的堆满了各种书卷,甚至还有一捆捆古老的竹简。这些竹简上满是虫蛀的痕迹,用来固定的丝线也腐朽不堪。钟紫苑怀疑只要轻轻一碰,这些竹简就会彻底散架。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发现就这么粗粗看过去,这些书册包括竹简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册。要想在半个时辰里从这里翻出那本不起眼的账册,只怕比登天还难。
钟紫苑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封皮上满是蜘蛛网的书卷,立刻带着书架上灰尘噗噗的往外落。她无奈的摇摇头,嘟嘴吹去那些灰黄的蜘丝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这本书应该有些年头,页面都开始发黄显得异常薄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书卷是用汉字书写的,内容是关于祭祀礼仪方面的描述。
钟紫苑摇摇头,合上书页后又把它塞了回去。她粗粗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书册绝大多数都是由汉字书写,而且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多是一些关于佛经,道教文化,农耕,天像占卜,治病药方,医学论著,制造工业等书籍。从这些书册残破的程度看,它们所跨越的年代也是远近不一。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杂书上记载过,契丹族强大的时候,就像是吃不饱的饿狼,经常肆无忌惮的对边关的城池进行掠夺攻占,给历代的当权者造成不少的困扰。为了安抚他们,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公主带着无数的奇珍异宝下嫁过来。
这些美丽的公主就像是养在温室的花朵,大多都受不了塞外残酷的风雪,而过早凋谢飘零。而她们当做嫁妆带过来的这些书册却一代一代的累积了下来。
显然因为文字上的巨大差异,这些书册并没有得到契丹当权者的重视,而是被堆在这昏暗阴沉的书库里,任它们日复一日的腐朽风化。
看着这些满载岁月痕迹的书册,她仿佛看见了无数张陌生美丽的面孔在哭泣,在哀嚎,在向她伸出求助的双手。
钟紫苑猛地打了个寒噤,她用力甩甩头,抛开了脑海中冒出的这些荒谬念头,一头扎进书海里,认真的找寻起来。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她只能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咚咚乱响的心跳。
“在哪里呀!你快些出来呀!”钟紫苑心中疯狂的默念着,眼睛不敢错过每一本可疑的书册。就在这时,忽听“嘎吱”一声轻响,显然是书库的大门被人打开了。钟紫苑心中悚然一惊,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高大林立的书架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进来的是谁,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下意识的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然后仔细侧耳倾听着。很快她就听到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还有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
难道有人和自己一样,也在暗地里寻找东西,究竟是谁?他们想找的又是什么呢?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钟紫苑屏住呼吸努力蜷缩着身子,将自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她紧张到几乎窒息,小心脏也开始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靠近,她才悄悄的吐了一口长气。
耳边传来男人小声对话的声音,可惜他们说话的音量实在太小,钟紫苑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钟紫苑想了想,索性匍匐在地上,把自己的脸颊贴在肮脏的黑毡布上,透过书架下面的缝隙看了过去。很快看见二双男人的大脚正在离她藏身处不远的一个书架前流连,这二个男人一个穿着简单的黑布鞋,一个穿着华贵的金丝软履。
几双脚丫子似乎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钟紫苑无奈的缩回脑袋,将自己牢牢隐藏起来。忽然有人略提高了嗓门,惊喜的说道:“就是这本,终于找到了!”
钟紫苑立刻听出这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她非常熟悉,是赵一鸣的声音。对于他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里,钟紫苑心中感到异常惊诧,因为她还不知道赵一鸣就是将她出卖给耶律帖烈的那个内奸。
就听另一个男子用一口别扭的汉语,颇为恭敬的说道:“既然木先生想要的账册已经找到,待会我就安排外面的侍卫送老先生安全的出宫。就请老先生出去后记得跟木先生交代一声,除了耶律帖烈,咱们北院也很愿意与木先生合作。”
听到“北院”这两个字,钟紫苑立刻猜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份,他应该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萧宜兴。
果然就听赵一鸣打着哈哈道:“萧将军只管放心,木先生对耶律帖烈私下里与盛京联姻感到十分不满,正有重新换个人合作的打算。今天萧将军又帮了咱们这个大忙,木先生一定会为萧将军你预备一份大礼。”
“大礼就算了。”就听萧宜兴贪婪的道:“本将军只想请木先生私下里能给咱们北院多供应些铁器还有私盐。省的咱们北院想要打造些马掌,马鞍之类的家伙,还要看人的脸色。”
赵一鸣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道:“萧将军,不是我说你,你的眼界也太小了些。难道你就只看中那点铁器和私盐吗?据我所知,木先生为您预备的大礼,可是这偌大的上京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