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承嗣说到张侍郎家的庶女要被施以仗刑,并被流放三千里时,钟紫苑的手指忽然颤了颤,虽然动作很细微,却被他敏锐的注意到了。
郭承嗣的心中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小小声的,温柔的说道:“紫苑,其实你可以听见对不对,你也觉得她很可怜对不对……”
可惜后面不管他再说什么,钟紫苑都没了别的反应。她只是呆呆的坐着,就像是一座精美的瓷娃娃,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如水的注视着前方。郭承嗣却万万不肯放弃,他立刻大声呼唤侍卫去把刘院判给追回来。
可怜院判大人刚刚才回到府里,屁-股还没有挨上椅子,就被郭城嗣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给强行请出了府。这都算了,那些杀千刀的野蛮人居然连马车都不肯让他坐,而是直接扶他上了一匹高大的青聪马。
说了句“得罪”然后一鞭子抽下去,青聪马嘶鸣一声疾奔而去,刘院判坐在马上左右晃动着差点没摔了下去。他吓得俯下身子紧紧抱着马脖子,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这一路好险没把他那干瘪的屁-股给颠成了四瓣。
好不容易晕晕呼呼的到了蜀王世子府门口,他又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一群人直接扔进了软兜里,然后一路抬到了钟紫苑住的院门口。如果这软兜能慢一些,他还是十分感激的。可这一路上,抬软兜的两个高大侍卫居然都是用跑的。
这一路晃悠,害的刘院判双手紧紧的抓着软兜两边的滑杆,双眼发直,嘴抿的死紧,一张老脸也憋得通红。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雪姬亲自搀扶他出来时,他的腿肚子还在不由自主的打颤,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雪姬可不管那么多,一边催促,一边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可怜刘院判一边颤颤巍巍的往前走着,一边用已经被吓的变调的嗓子,陪着小心问道:“雪姬姑娘,你可要和老夫说句实话,可是钟小姐那里有什么不好,惹得世子爷发怒了?”
他虽然不知道郭承嗣这么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叫回来,是为了何事。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病人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雪姬见他脸都吓变色了,暗暗感到好笑,她故意露出一脸的为难,沉吟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可不好说,您还是自个先去看看吧!”她不肯直说,刘院判也无法,他只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心惊胆战的跨进了屋子。
郭承嗣已经欣喜的迎了上来,此刻他的眼眸亮的惊人,与前段时间的黯然截然不同。因为在他看来,钟紫苑那微微的颤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在他看来她内心深处那层厚厚外壳,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小心翼翼的开始接受外界的信息,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听郭承嗣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刘院判提了一路的小心肝总算了放了下来,此刻他更想做的是骂人。他狠狠盯了郭承嗣一眼,刚要开口,可见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万分纠结的模样,想了想终于又闭上了嘴。
刘院判到底行医多年,又常年在后宫以及豪门贵胄中打转,除了医术外,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
其实光听郭承嗣的描述,他真不能断定这位钟小姐是听进了他的话给的反应,或者根本就是无意识的动作。不过目前安抚住情绪处于极度激动状态的‘长安鬼见愁’显然是第一要务。
于是他一扫先前的狼狈不堪,露出云淡风情地微笑,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真是可喜可贺,老夫先前就说,只要不断的和她说话,刺激她的大脑,她一定会听到,慢慢也会有所反映。瞧瞧,这不是马上就有成效了!你们还可以多对她说说以前的往事,这样对唤醒她的记忆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说,她刚才就是给我的反映?”郭承嗣有些怔怔的,一张俊脸似悲似喜,似泣似诉......
“不错,她目前不能给你很大的反应,也许只是动动手指,也许只是眨眨眼睛,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不过这些小动作,都代表着她在慢慢的好转......”
郭承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坐在长塌上的钟紫苑,她头上的发髻是自己亲手挽的,那根簪子也是自己亲手插上去的。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贾铭,一定会红着脸断然拒绝自己的碰触,如果她还是以前的贾铭,一定会像兔子一样躲得远远的,就算被逼着靠近自己也一定暗中嘟着嘴不满的嘀咕......
如今的她虽然安静的坐在那里让他触手可及,可是他却多么希望她还是以前的贾铭,就算身穿男装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女子,就算成日里忙忙碌碌也见不着几面......却好过如今这幅任人摆布,死气沉沉的模样。
“郭世子,郭世子......”就在他脑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刘院判小心翼翼的呼唤道:“如今钟小姐没事,老夫就告辞了!”
“多些先生,这是诊费,请收下。”郭承嗣这才回过神来,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银票,也不细数,一股脑全塞进了刘院判的手里。
刘院判偷瞄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就是一百两的,这一叠起码有五六百两,他心中一喜。假意推迟了一番,才收下银票乐呵呵的走了。
得到了刘院判的鼓励,郭承嗣越发有了信心,他和青黛轮番不停的对她说着话。到后来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干脆就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哼起了歌。他哼的都是从军营中学来的俚语,虽然歌词含糊不清,音调却粗犷有力,就像是一只孤狼在嗷叫,野性十足。
青黛坐在门口的绣墩上,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二人。男子低低的唱,女子倚在榻上静静的听,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可是男子的歌声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沙哑......青黛听着实在是揪心的很,她终是忍不住倒了一盏温茶放在他的手边,低语道:“世子爷,您再这样唱下去,小姐会心疼的。不如休息一会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郭承嗣沙哑的问道:“你说,你们家小姐到底听见了吗?”因为钟紫苑再没给他别的反应,他的一颗心又变得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青黛忽然惊喜的说道:“一定听见了,一定听见了......世子爷您瞧,小姐居然睡着了。”
郭承嗣一愣,他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那轮明月已经悄悄爬上了屋顶。而眼前的钟紫苑也慢慢的合上了双眼,她即没有尖叫,也没有抽噎,睡得非常安稳,他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他轻轻拢了拢她身上的毯子,又定定的望着她眉眼许久,心中暗暗叹息:她真的瘦了许多,这场病几乎折腾得她没了半条性命。
想到这里,郭承嗣的脸上露出一抹心疼,他曲起修长的中指,在钟紫苑依然苍白的脸颊上轻抚着,那神态说不出的温柔多情。
青黛瞧着觉得不对,忙站起身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世子爷,你早些回吧!小姐这里我会好好照顾。”
郭承嗣一声轻笑,却小心翼翼的把她和毯子一起抱起,朝着床榻走去。青黛无法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好在郭承嗣只是小心的把她放在塌上,顺便帮她整理好身上的毛毯后,才小声对青黛吩咐道:“如今夜里起风了,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被风吹着。”
“是。”青黛有些怏怏的,这些话还用叮嘱吗?她可是小姐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可能会让小姐冻着......
郭承嗣回到镇国公府时,已经是子时,穗儿坐下灯下静静的做着手上的针线活。她见郭承嗣掀开门帘进来,忙欣喜的起身迎了上去。“世子爷可算回来了。”她快步上前解开郭承嗣身上的披风,又让小丫鬟打了水来,她亲自挽起袖子伺候他洗漱干净,这才说道:“国公爷已经让人来瞧了三回,说要是您回来了,务必过去回个话。”
郭承嗣皱皱眉,说道:“这个时辰?父亲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他那沙哑刺耳的嗓音让穗儿陡然一惊,她惊呼道:“世子爷,你的嗓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郭承嗣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秋日气躁,加上今儿话说得有些多,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碍事。”
得说多少话才能把嗓子糟蹋成这幅模样?穗儿心疼万分,她忙说道:“奴婢让小厨房里温着一盏百合秋梨银耳羹,最是润肺滋补的,世子爷用些对嗓子有好处。”她要招呼小丫鬟去端。郭承嗣却没什么胃口,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先去父亲那瞧瞧。”
眼睁睁看着郭承嗣大步离去,穗儿的眼神顿时一黯,随即她又打起精神,开始为郭承嗣准备洗澡水。
来到镇国公郭廷辉的书房外,果然还瞧见里面灯火通明,门口一左一右还站立着两个高大的侍卫。郭承嗣轻轻的清了清嗓子,这才走上前敲响了大门:“父亲,父亲......”
“进来。”里面传来郭廷辉略显疲惫的声音。
郭承嗣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书房内点着一只插了五根蜡烛的烛台,所以非常明亮。
郭廷辉坐在书桌前,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宝蓝色菖蒲纹的直缀长袍,右手的袖子高高挽起,正拿着一只白玉杆的狼毫笔低头奋笔疾书。他见郭承嗣进来,便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皱皱眉,说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郭承嗣不甚在意,径直在一旁的长塌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慢的喝了,这才说道:“被蜀王世子拉着下棋,所以多坐了一会。”
郭廷辉闻言抬眉瞅着他,诧异的说道:“嗓子是怎么回事?”
郭承嗣嘿嘿一笑,轻飘飘的说道:“兴许是话说多了些,就变成这幅样子。”
郭廷辉好笑的摇头:“难道朱斐连杯茶都舍不得给你喝?”不过他很快把这个问题丢到了一边,略显严肃的盯着郭承嗣,问道:“听说今儿吏部张侍郎家的庶女,到你面前告她的亲生父亲虐杀良民,可有此事?”
“有啊!”郭承嗣从面前的碟子里拣出一块绿豆糕丢进嘴里,然后诧异的问道:“有人告状我就接,有什么问题吗?”
郭承嗣轻描淡写的回答,让郭廷辉几乎气炸了肺。半响后,他才黑着脸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他是吏部侍郎,按级别你们俩一样,要接那也是刑部尚书的事,你凭什么去接这份状子?”
郭承嗣没想到父亲会为了这事发火,他忙解释道:“状子原是递到了尚书大人面前,后来他说这案子前面一部分一直是我审的,所以我对里面的内情也最了解,就派人给我送了过来。我听着有理就接下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狐狸。”郭廷辉不由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心中又暗暗叹息,自己儿子到底年轻了些,虽然精明能干,可到底和那些几乎修成精的老狐狸比终究还是嫩了些。
于是他按耐住性子,细细的为郭承嗣解惑。原来这个时代提倡的是以孝治国,就算是皇帝敢违背皇太后的话,第二天就会有御史疯狂的上折子进行批判,而且往往言辞激烈,丝毫不顾皇帝的脸面。直到皇帝老老实实跟皇太后道歉为止。
因为圣贤孔子曾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自古君王都是以仁孝治天下,宁可为,为孝而屈法。这子为父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早在汉代,就已经将儒家经典作为裁判案件的理论依据,史称“春秋决狱”。并正式确定了“亲亲相隐”的司法原则。此后历代王朝,都延续了这个原则,并加以发挥,后面几个朝代更是扩大到了“同居相隐“,就是说没有亲属关系的奴婢等,也负有相互隐瞒犯罪的义务。
所以这张姑娘就算知道自己父亲犯了罪,按律都应该是千方百计的帮着隐瞒,而不是跑出来告发。
即使这张侍郎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可以由别人来告发,却偏偏不能是他自己的妻子儿女。像这样违背人伦的案子,谁接谁倒霉。因为接下来他们会被御史们疯狂的口诛笔伐给活活逼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