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苑的话让秀才娘子怦然心动了。这大半年来,为着她身子不好,把家中原本的一点积蓄已经花了个精光。没奈何之下,自家相公只得出去摆字画摊子维持生计。结果钱没赚到多少,日子依然过的捉襟见肘,却把功课全都耽误了下来。眼看三年一度的大考越来越近,照这样下去,相公非得落选不可。那他寒窗苦读十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如今贾大夫既然说了需要长期雇佣人手,工钱也给的不低。都是隔壁邻居,又彼此知道性情。真要能和庄大嫂相伴着在这里做工,赚些银钱花销。让相公空出手来好好攻读诗书,为即将到来的大考做准备,这未尝不是一件两全齐美之事。想到这里,她绞着衣角偷眼往庄大嫂瞧去。正好看见庄大嫂也在悄悄的瞧自己,俩人不由相视一笑。
钟紫苑全都看到眼里,见二人明显心动了,却扭捏着不肯开口。她不由一笑,说道:“现在天色已晚,要不两位嫂子先回去休息,顺便考虑一下。要是同意了,就把钱袋拿上,明天早些来做我的左膀右臂。要是不同意,也把钱袋拿上,不过明天我也不敢麻烦二位嫂子来劳心劳力了。”说完,她双手抱拳,对着秀才娘子和庄大嫂鞠了一躬,惹得二人捂嘴直笑。
秀才夫妻怀里揣着铜钱,手里提着点心,漏夜回到了自己屋里。关上房门,点上牛油灯,秀才娘子忙找出一个空置已久的坛子,把这一百文钱倒了进去。
听着坛子那清脆的叮当声,秀才娘子笑开了眼,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多余钱了,让她瞬间觉得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只是屋里实在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她跟磨盘似的满屋子乱转了十几圈,把李秀才的头都给转昏了,才寻着一个妥当的场所。
她兴冲冲的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脸颊上,衣襟前都被蹭上了一层黑灰。李秀才有些哭笑不得,忙绞了一块帕子递给她擦了脸,笑着挪揄道:“娘子,你一个子儿不留全都藏了,要是明儿需拿出来花用岂不麻烦?”
秀才娘子接过帕子不忙着擦脸,只兴致勃勃的说道:“相公,这回你可不要拦着我。我想好了,贾大夫那确实需要帮手,而且就在咱家隔壁也算不得是抛头露面。从明儿开始,我就拉着庄大嫂一起去帮工,多少赚些银钱回来贴补家用。这几个月你也不要出去摆字画摊子,只需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应付三个月后的大考。”
忽而她又惊呼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又爬到床底下从已经藏好的坛子里摸出三十文铜钱。依旧拿钱袋装了塞进秀才的手里,笑吟吟的说道:“如今咱们也有了闲钱,相公你也正经买些宣纸,墨锭,别老为了节省铜钱在黄裱纸上写字了。还有你身上这件袍子也破了,等有时间,我去扯块布回来,再帮你缝制一件新的。”
李秀才微微有些动容,手上的钱袋也变得沉重起来。自己娘子身上穿着的,都是被浆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裙,头上簪的也是一只不值钱的荆钗。如今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些余钱,她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为自己添置东西,这样的娘子,怎么不让人心疼。
他不由自主的拽紧了手里的钱袋。秀才娘子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让相公即自责又感动,她心情颇好的开始重新洗漱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早,秀才娘子就起头了。她利落的收拾好自己,又通开炉子做了早饭,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拿碗罩着放在灶台上,然后打开了院门。就见庄大嫂早已在自己门口候着,俩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钟紫苑家院门。
见到俩人果真都来了,钟紫苑也很高兴,便细细教了她们制作药丸的工序还有要领。当然详细的方子还有制作药丸时各种药粉之间搭配的比例,她还是留在自己手里,目前家中只有青黛,豆蔻知道,这可是不传之秘。
这时天已经大亮,昨晚尝到甜头的姑娘们根本不用催促,就陆陆续续的自发到钟家来报到了。有些甚至还带了自己的姐妹。不过钟家的院子只有那么大,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钟紫苑只留下了那几个已经做顺手的姑娘,其余跟来的都好言打发回去了。
院子里又重新热火朝天的做起了活计,钟紫苑自个却背着药箱,坐上福伯赶的马车,出了大门。昨儿朱斐和郭承嗣两人不约而同的造访并非一时兴之所至,他们都是为了大驸马符思远而来,这让钟紫苑却不得不重视。
钟紫苑以前就被长公主和大驸马之间的缠绵悱恻又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过,也曾经暗暗祈祷他们能早日破镜重圆。原本前一晚她还在为符思远的回归而暗暗高兴,昨日朱斐却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当晚她和郭承嗣走后不久,符思远就突兀的发病了。据说他发病的时候十分可怕,不但面色铁青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还一度昏迷了过去。好在小乞丐颇有经验,立即轮番掐他的人中虎口,又不停的给他按摩胸口,才把符思远从昏迷中弄醒。
这一闹就惊动了朱斐,符思远那时已经被小乞丐弄醒,却精神萎靡无力说话。倒是小乞丐怯怯的私下里对朱斐说了一些这些年让符思远不愿启口的痛苦遭遇。
原来符思远当日落入悬崖下的河水里,当即就被河里的暗礁撞伤了后脑昏迷过去。随即奔腾的河水就把已经昏迷过去的他冲向了下游,结果被正在河里打鱼的小乞丐父母发现并救了回去。
虽说他命大没有被河水淹死,可是颅内的血肿加头皮外被河水浸到发白的伤口,还是让他高热昏迷了足足半月有余。小乞丐本就家贫,也没钱给他请大夫好好治疗。只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自行扯些退烧的草药煎了给他灌下。
谁知符思远也确实命大,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渐渐的退了热好转过来。可惜人虽然醒了,却到底没有经过仔细治疗。他不但忘记了前事种种,也落下了这么个随时会要命的凶险病根。
符思远虽然没了记忆,却有一把子力气,便暂时在小乞丐家住了下来。可惜没过多久,那一年因为多雨爆发了山洪,小乞丐父母还有很多村民都被从山上咆哮着冲下来的泥水给卷走了。符思远当时背着小乞丐侥幸爬上了一棵大树才躲过一劫。
等洪水退后,整个村子已经变成了废墟,就连活下来的都没有几个。无奈之下,符思远带着小乞丐就开始了艰难的行乞生涯,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周边村子里打转,也吃了了许多苦头,终于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进了长安城。
不过这些年的行乞生涯让符思远的外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早就和城门口的那张画像不一样了,所以那些守城门的官兵也没有一个认出他来。可怜长公主寻寻觅觅了这么久的夫君,其实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靠着行乞生活,也不知道她知道实情的那一天,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当晚,朱斐就把符思远的病况还有这些年的遭遇传话给了郭承嗣。当时郭承嗣正在府里对镇国公夫妻提及此事。宋青莲原本非常高兴,想要派人立即通知长公主这件天大的喜事。谁知人还没有派出去,朱斐的人就上门了。
了解到符思远真实的近况后,镇国公和宋青莲都犹豫了。如今符思远不但失忆还随时会丧命,这样的情况下,究竟还能不能让长公主与他重聚?万一两人重聚不久,符思远就撒手人寰,那岂不是给长公主最终的致命一击。
考虑再三,郭家人还是决定在符思远病情没有完全稳定的时候,暂时不要告诉长公主此事。当然,为了不泄露风声,他们也不敢找宫里的太医为符思远诊治。不过郭承嗣灵机一动,想起了钟紫苑那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所以才会在第二天下了朝就直接寻了过来。
钟紫苑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胡同,福伯在外面赶车,她便坐在车里细细翻看着记载着失魂症的医书。可惜这种病太少见了,医书上的记载也是模模糊糊,看得她只暗暗皱眉。
就在她沉迷于医书的时候,外面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福伯猛地拉住了缰绳,钟紫苑坐在车内没有防备,差点被这巨大的惯性给摔出去。福伯虽然在外面拉着缰绳却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忙焦急的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钟紫苑随口答应了,然后头晕眼花的扶着车壁坐直了身子。定定神后,她顺手掀开门帘疑惑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状况,一只大手突兀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狞笑道:“摔了爷的古董还想走?你给我下来吧!”钟紫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觉得如腾云驾雾般,被人从马车上强行拽了下来。
她还未站稳,就踉跄着被人给丢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把手掌撑在粗粝的地面上,娇嫩的手心立刻就被磨去了一层皮,几块细小的碎瓷片插进了她的掌心,鲜血立刻滴滴答答的冒了出来。
手上的剧痛让钟紫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惊愕的抬眼看去,就见福伯也被几个穿短褂的男人给制住了。他见钟紫苑受了伤,不由气怒攻心,跳着脚的吼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砸了你们东西,咱们赔钱就是,用的着动手打人吗?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把钟紫苑从马车上拉下来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丝袍,袖子和下摆上拼镶着彩色条纹织锦,腰间悬挂着一块莹白美玉,浑身却透着一股痞气的男人。他个子不高,阴毒的三角眼冒出如毒蛇般阴冷的寒光,冷笑着说道:“哎呦,这老爷子摔了咱们的东西,火气还不小,居然还跟咱们讲王法?弟兄们,还不告诉老爷子什么是王法。”
那些人嬉笑着答应了,有人立刻伸手狠狠在福伯脸上扇了几巴掌。福伯虽然身子硬朗,却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几巴掌挨下来,他脸也肿了,头也昏了,整个人都彻底的蒙了。那人还狞笑着说道:“告诉你这老不死的,爷的拳头才是王法。”
钟紫苑心中又惊,又怒,她想不到这些人如此的心狠手辣,对着一个老人说动手就动手。她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尖叫道:“住手,快住手。”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略抬了抬手,那边的人才住了手。钟紫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满腔怒火,对那个男子一抱拳,说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咱们究竟摔了你什么东西,让你如此不依不饶?”
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阴测测的说道:“好说,在下姓胡,人称一声三爷。”他又随手抽出腰后别的一把折扇,指着车前那一堆碎瓷片,不怀好意的说道:“三爷我今儿刚花大价钱买了这一只前朝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放在手心里还没有捂热呢,就被你家马车一吓,摔到地上全毁了。你说,该怎么赔吧!”
“胡三爷,你也太好性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被打碎了。要是我,一定先揍他丫的一顿,再来谈赔偿。怎么会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
“就是,这娘娘用过的定窑孩儿枕可是有钱都买不着的稀罕东西。别的不说,光是里面蕴含的贵气就是价值不菲。这下好了,呱唧一下,正经贵气变成了晦气。赔,得狠狠的赔。不赔个五千两银子,咱们弟兄都不答应。”那些架着福伯的汉子们嬉笑着,说着各种污言秽语,
胡三爷斜睨着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的钟紫苑,冷笑一声,说道:“听到了吗?咱们兄弟都是实在人,这五千两银子可一点都没有多要,你就拿银子吧!”
钟紫苑闻言心中猛地一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