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林安放眼看了看极远处的清溪村,却只瞧见一片茫茫的雪白。那白似乎被深夜的静谧感染,散发着奇异的魔力,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连一只夜行的爬虫爬上脸庞也没有注意。
片刻,林安回过神来,探手把爬虫弹开,又扭头看向前方。此时的他正静静的窝在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树根旁,全身都埋在腐败的树叶之中,树叶之上,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仅露得半张脸在黑夜之中。
他在狩猎。
这手艺说神秘倒还能说道说道,不过要是往浅白了说,就是穷人求生计的方式。而之于林安,显然是后者。从记事起,他便记得父亲不管风霜雨雪,总是带着家中唯一的畜生——一条客串猎犬的黑色老狗,奔走于清溪村旁的莽莽群山之中,寻找一只容易欺负的活物,再抓了。
对于此,林安还清晰的记得,若是父亲林冬阳日落归家时脸上的那条被恶狼留下贯穿整张脸的老疤不住的抖动,那么自己便能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或是山鸡肉,亦或是狍子肉。不过若是这老疤平平静静的露出狰狞,那自己的晚餐可就……
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把伤疤笑的抖动不止,直到后来才慢慢懂得,父亲是个爱显的人。
他是整个山村为数不多的猎人,平日里在村头村尾便自觉高人一等。若是打了猎物,便恨不得全村都知道,全村都来瞧他的风光。但若是一无所获,表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好在,林安记得自己在大多的日子里还是能吃上丰盛的晚餐,可想他父亲的手艺还不错。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祸兮福旦。在林安十一岁的那年深秋,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林冬阳被同行猎人抬回家的那副狼狈模样——他的腿被狼咬断了。当时他觉得父亲的狼狈与哀伤倒不是为自己那条腿,倒多过于是再也不能享受到提着猎物昂首走过村民的那份得意,这对父亲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是夜,林冬阳一夜没睡,摸着自己那把梨木大弓直至天亮。第二天,他把林安叫到床头,一句话没说,单是把弓递给了他。而林安心中似乎也早有了明悟,什么也没说,单是接过,继承了这张弓,和那条老狗。
且不说这些,再来看林安。
他在这雪窝里已卧了足足三四个时辰了,他身材不算单薄,却也没有穿多余的衣衫,仅有一件夹袄算是浑身上下最厚最温暖的衣裳。好在人窝在雪下,有厚厚的树叶盖着,还算是能提供一个躲避风雪的地方。但是就算如此,此时的他浑身上下也是如石头般冷梆梆,僵硬无比。
冷!是!很冷,按理说此时的他该窝在床上,甜美的进入梦乡,去幻想着明日能多打只山鸡什么的。不过为了银貂,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猫在了这里。
说起银貂,又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对于林安而言,这银貂只是披了张能顶家中一个月用度的动物而已。至于其它,他也不想深究,只记着能抓来一只给漱石镇来的行脚商人李三儿就行好。
悄悄的探出脑袋,林安看了看朦胧的月亮所在,确定了此时已然接近了丑时。
什么玩意儿!
饶是平常的林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心中也有了火。当时他听李三儿说起这玩意儿一身皮能换好五六两银子,便动起了心思。试想仅这一样小玩意儿便能换好五六两银子,那可是真金白银啊,五六两,足够自己全家三口能富余的吃上一个月。若是自己能赚到了这钱,便能好好的歇上几天,好歹也算是劳碌生活中的调剂。
哎!为什么这小东西非得半夜才出来活动呢,好在这窝还容易找,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时那李三儿拍着他肩膀说这玩意儿极容易找,整个漱石山脉多的是,只是因为晚上出来晃悠,才不好抓。
当时林安还觉得这所谓的晚上出来只是说说而已,也就如一般的夜行动物,天一黑就出来觅食活动,可哪曾想,这所谓的晚上出来竟是到这个时候。
咦!那是···
林安双眼一缩,距离自己十余步的一个人头大小的黑洞正拱出个银色的尖头。是这小东西,林安心下点了点头,这露出的尖头看个头,看毛色,看模样,可不正是自己苦苦等候的银貂吗!
那探出头来的银貂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仅是探出尖头左右扫了扫。好一会,才慢慢从洞中爬了出来。
来了!
林安在心中轻声道,这玩意儿别看小,却最老的狼还精,比最强壮的兔子还快,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跑的没影儿。此时自己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再加上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若是一切都奏效,那这玩意儿绝对没跑儿。
仅瞧得这银貂爬出洞后,先是在洞口旁小心翼翼的转悠了几圈,确定了实在没有危险,才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远了开来。也没走多远,这银貂就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紧挨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旁,竟有枚红叶山果半掩在雪地中。看到这,银貂不由眼前一亮,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这野果可是少见,尤其还是自己的最爱,那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此时的银貂也顾不了其它,放下了原有的谨慎,一路撒欢着跑向了野果。不过就算此时满心欢喜,它也没忘好好打量了一番这野果所在的地上,确认了这野果周围的雪确实没什么异常之后才彻底放下心。
到了野果前,这银貂飞快探嘴,就要叼起野果。
异变突生。
只见这银貂脚下一沉,身子就要忘下掉,与此同此,身子正前方还有块黑色面板罩头盖了上来。
也就在此时,看见银貂即将掉进自己精心设计的翻板陷阱,林安一声闷哼。双手一撑地,一下从雪窝里弹起,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他年纪虽然不大,仅有十六岁,但这一冲,却是迅疾无比,七八步的距离,三个跨步就冲到了。与此同时,他也飞快的从怀中摸出一尺黑布,闷头向银貂盖去。
看你往哪里跑!林安可不相信这种情况下这银貂还能跑的了,但事实证明,很多事确实不是想的那么如意。
只见这银貂在身子下坠的一瞬间,短小的后腿猛的一颤,身子一缩,同时前肢迎着翻下的木板一撑。整个身子竟一下反跃了回来。
好家伙,银貂这几下动作快如闪电,林安虽然看的清楚,但也别无他法,只寄望于手中的黑布能一下罩住它,不过在心里林安也隐隐知道此次的捕猎恐怕已经失败了。
果然,只见这银貂一落地,双腿一弹,便从铺天盖地罩来的黑布中跃了出来。这一出来,更是不得了。小家伙的速度陡增,几乎是足不点地的跑向自己的洞。
别跑!林安一声怒吼,若是这银貂真的就这么跑了,那自己这几个时辰苦苦守候而受的苦可不是白受了?
追是追不上银貂,而且距银貂的洞也只有几步的距离,但林安的变通也极为迅速。他迅速的抄起地上的那块石头,这石头跟银貂洞的大小类似,还是这群山中独有的漱石,看着大,分量却是极小。他当时特意放在这,便是预防着陷阱不起作用,银貂逃回洞,自己又追不上的情况下能用这石头提前堵住银貂的洞口。
只见他单手举起这分量不大的石头,吐气哈声,胳膊划了个半圆,石头便沿着一条弧线飞向了银貂的洞口。
他久居山村,小时候便常与小伙伴们扔石子做游戏,练就了一对锐利的双目。而做了猎人后,更免不得开弓射箭,目力更加准确,更加惊人。这一投之下,那石头便如乳燕归巢般直挺挺的飞向了洞口,并先银貂一步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回看你往哪逃。
见到石头建功,林安咧嘴一笑,就要再施手段抓取银貂。但还没动手,却又惊呼了起来。
只见这银貂见洞口被堵,也不见减速,身子踏雪一折,竟转头向洞口旁的草丛掠去。
咦!莫非那还有洞?林安心中不由一突,当时他找到了这银貂洞,也未在周围细细检查。其实他是没想到这银貂还能有兔子的习性,在洞口旁挖了偏洞作应急用。
不过此时林安再惊讶再后悔也没了用处,这回他可是真的没有后招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貂一路跑向了草丛。
砰!
哈哈!林安一下惊笑了,只见这银貂虽然跑向了偏洞,但不知道是几次被差点被逮住而惊了魂还是怎的,这一跑虽然跑向了偏洞,但似乎认错了洞口,竟迎头撞在了草丛后的石头之上,就这么晕了,并没有跑进石头下的偏洞。
哈哈!
林安这回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一小会的时间,几起几落,但没想到笑到最后的竟然还是自己,不得不说是幸运。看着银貂因为这一撞而瘫倒在地上,他也怕再起什么波折,立马走上前去,捡起了这一晚上苦苦等候的猎物。
看着手中通身银色的银貂,林安心定了不少。他晃了晃银貂,确定这银貂的确在一撞之下失去了意识,才喜道:“好个小东西,折磨了我半宿,不过作为回报,只能扒了你这身皮当做回报喽。”
转身回到老槐树旁,从树根旁的雪堆里翻出自己的梨木大弓和一应东西,从中抽出个布口袋,把银貂塞进去,又朝自己的雪窝踢了几下,林安才满心欢喜的沿着一条曲折的山道走向了清溪村。
得了这能换一个月家中用度的银貂,林安也是压抑不住的欢喜,山路上静谧无声,只有一轮清冷的明月透过风雪洒下迷蒙的光亮。他心中痛快,嘴中也哼起了小曲,单调却快活,丝毫不顾父亲告诫过的夜里走山路不能出声的忠告。好在这一路走来,仅有零星的几声不知什么虫鸟发出的声音外,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夜行生物来打扰林安的归途。
一路无事,林安很快就到了山脚下的清溪村。这个时辰山村里家家户户早就歇息了,整个山村都静谧无声,在大雪中倒是有别样的安详宁静。
不过林安也没多瞧,说实话这一番守候,虽说晚上特意吃的饱饱的,此时也是又累又饿。当下快步走向自己家的三间土坯房。
他家是整个山村里少有的几家猎户,在山村里除了几户地主外还算是家境不错的,至少有三间还算不错的房子,相比于山村里有些佃户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自父亲瘫痪之后,自己的母亲也是个痴呆之人,不能照看家中里里外外,因此整个院子看起来很是凌乱。
在屋墙脚放下东西,林安又从布袋中掏出银貂,发现这小东西一路颠簸竟然还没有醒来,显然刚才那着急一幢撞的不轻。想了想,林安把这银貂塞进了空空的鸡笼,便进了屋。
进了屋,林安先是看了看东屋,见父母亲都在安眠,才悄然退去,从堂屋的桌子上寻了个馒头,也不管这馒头硬如石头,就着凉茶慢慢的吃了下去。吃过了馒头,觉着肚子里满了不少,他才摸索着走向了自己的西屋,整好床铺钻了进去。
明天歇一天,跟李三儿好好谈谈价钱,费了这么多劲儿才抓到的银貂,不能就这么便宜卖给他。之后再去一趟黑石村的集市,买斤牛肉,给父母打打牙祭…
虽然林安年纪尚小,但接过扶持整个家的重担之后,由不得不里里外外的计划打算。此时虽然上了床,但还是如往常一般把明日要办的事情规划的妥妥帖帖后,才映着月光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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