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黎明前最黑暗,也从来都是人最疲乏、最犯困的时候。
季善也是人,当然不能例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只想立时倒下睡死过去,等醒来时,一切风雨便都已经过去,只剩阳光和彩虹了。
可她不敢睡,怕剩下这点时间内万一有变故,她守护的可是自己的亲骨肉、亲娘和她最在乎的至亲好友们,她真的丝毫功亏一篑的风险都承受不起!
她只能靠时不时的掐自己一把,来极力维持最后的清醒。
直到耳朵里隐隐传来马蹄声,在静谧的凌晨,越发显得清晰,却也刺耳。
季善一下子惊醒了,怎么会忽然有马蹄声?听起来还有很多骑的样子,且越行越近,不会是、不会是敌人终于打上门来吧?
一旁早已撑不住睡了过去的罗晨曦也猛地惊醒了,“什么声音?……善善,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你听见了吗?得马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这天怎么还不亮,都过了这么久了,是不打算天亮了不成?”
季善见她满脸的焦灼,吐了一口气,道:“晨曦你别急,多的时间我们都熬过来了,最后这点时间也肯定会平安度过的。我也听见了马蹄声,我们去外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先别自己吓自己。”
罗晨曦已握了她的手,一触手便发现比自己的还要凉,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善善你说得对,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那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二人遂相携着,出了花厅,一路去了二门外。
却是还没走到二门,就听见马蹄声已渐行渐远,很快外面又恢复了静谧,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我们真是在自己吓自己?”
只得又折回了花厅里,不过让凌晨清冷的风一吹,倒是把睡意都给她们吹走了,双双清醒了。
罗晨曦这才一面倒茶递给季善,一面咝声道:“难道方才那些马蹄声,是冲别人家去的?”
季善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先等天亮吧,也快了……哈……”,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一直没睡吗?这会儿我看着,你要不打个盹儿吧。”
季善道:“不了,虽然困,但真睡也睡不着,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这样的情形,这辈子经历这一次就够了,往后我可不想再经历,实在太煎熬了!”
罗晨曦失笑,“这么大的事,善善你当是买青菜萝卜呢?这辈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忽然觉得好饿,好想吃火锅。可惜已经是国丧期间,我肯定还要进宫哭丧,短时间内是吃不成了,只能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补回来了。”
又道,“对了善善,你家里白布多吗?京城的白布白绫肯定马上就得脱销,等天亮后,你记得提醒我立时着人去采买啊,好在家里还存了不少,再买上一些,也够应付了。”
季善道:“之前存了一些,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姑嫂两个一递一递的说着闲话儿,实则心里还是都免不得焦灼,免不得懊恼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所幸天终究还是慢慢儿亮了,还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大晴天,两人这才心安了一些。
程大奶奶眼圈发青的过来了,一见季善与罗晨曦便道:“妹妹和大姑奶奶守了一整夜,肯定辛苦了,这会儿换我来,你们去梳洗了,小睡一会儿吧?”
季善看了一眼程大奶奶的黑眼圈,笑道:“大嫂虽没在这里守一夜,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换什么换,我和晨曦还撑得住。娘和孩子们呢?”
程大奶奶道:“母亲一直都翻来覆去的,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睡安稳了,我便没打扰她,孩子们也还睡着,妹妹放心吧。”
罗晨曦便与季善道:“善善,我去厨房安排早膳啊,昨晚上上下下都辛苦了,都得好生吃一顿才是。”
“嗯,那你去吧。”
不一时,程夫人和褚氏并孩子们也都起来了,程夫人和褚氏都是一副脸青白黑,萎靡不振的样子,倒是孩子们仍然无忧无虑,欢声笑语不断,把家里沉闷不安的气氛无形冲淡了好些。
所幸早膳才刚上了桌,丁有才就引着程钦,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所有人立时都是又惊又喜,季善想也不想便先急声问道:“大哥,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形了?殿下成事了吗?相公和妹夫也都还好吧?我们……”
话没说完,就见程钦已抓起桌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又端起桌上的小米粥,大口喝起来,接连吃了三个包子后,才觉得缓了过来。
因还有罗晨曦和褚氏两个相对的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穆弟妹和孟家嫂子别见怪,我打昨儿傍晚起,便水米未进,实在饿坏了。”
罗晨曦忙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见怪的,程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还有蒸饺,程大哥要不要再吃点儿?不然我让厨房再给你下一碗面来吧?”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则早已是满脸的心疼,程大奶奶还要起身往厨房去,“大姑奶奶,我给相公安排去吧。”
程钦忙道:“不用了,我有几分饱了,马上又要走,走时再拿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就是了。是子桓和妹夫特意让我回来给大家报信,让大家安心的。”
知道大家都着急不安,索性一气呵成,“先帝昨晚因病驾崩前,便册了七殿下为太子,当时太后娘娘、皇后、定国公、皇贵妃和金吾卫肖大人、锦衣卫宋大人,还有内阁的计阁老都在。先帝还着了宋大人亲去大同传旨,命定北侯原地待命,无召不得返京。加之五城兵马司早已惟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西山大营也与金吾卫一样,只听命于皇上,所以整场新旧更迭都可算是平稳顺利,并无惊险,大家尽可放心。”
众人闻言,这才齐齐出了一口长气,都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季善忙道:“那如今宫里和京里都是个什么情形?太子殿下登基了吗?先帝的丧事也要操办起来了吧?先帝倒真是杀伐决断,纵使已到生命的关头,既做了决定,仍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到最好,实在难得!”
该在的人包括太后和皇贵妃都在,自然有心人便休想质疑皇上的猝死必有隐情,太子的储君之位得来不正了。
还把定北侯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同总兵考虑到了,以免真起战事,整个京畿的军民都遭殃,——对这位从未见过,因而印象模糊,甚至还有些不好观感的先帝,季善至此终于觉得他的形象无形中清晰了起来,觉得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了。
程钦已道:“天亮时分,宫里太子殿下已经在赶在被召进宫的阁老重臣们的请求下,在先帝灵前继位了,登基大典等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以天代月,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的孝后再举行。皇上还下了旨,三日后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开始进宫哭灵,国丧百日,禁婚嫁百日,昭告天下。”
听得太子已经在阁老重臣们的请求见证下,灵前继位了,众人便都越发的轻松了。
木已成舟,纵事后还是免不了生事,尤其等八皇子回京后,可再如何生事,也都是小打小闹,于大局无碍了,她们总算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了。
罗晨曦因道:“程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相公和师兄呢,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程钦笑道:“怕是得过一阵子了。皇上刚登基临朝,先帝又刚驾崩,大小事宜千头万绪,子桓兄这么多年来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自然更是当仁不让;妹夫在行人司里也是随时待命,以防皇上随时传召。便是我这么位卑言轻跑腿儿的,都忙不完的事,这会儿不过是怕大家放心不下,抽空回来报个平安罢了,马上就要走了。”
罗晨曦听得点头道:“也是,这可是国丧,可不得千头万绪吗?只要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我便安心了。那程大哥快忙你的去吧,我们便不耽误你了。”
程钦便与大家打过招呼,又婉拒了罗晨曦要给他备一些吃的带上的好意,“昨晚是事发突然,才会没的吃的,今儿肯定就有了,穆弟妹只管放心吧,饿不着子桓和妹夫的。”
大步往花厅外走去。
季善忙跟了出去,“大哥,等一下。你回头见了妹夫,记得问一下他,到底是怎么安排孟二哥的,孟二哥会不会有危险?你不知道孟二嫂知道先帝驾崩了那一刻,脸色有多难看,人又有多绝望,你看方才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依然不发一语……不管怎么说,孟二哥此番可立了大功,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才是。”
程钦闻言,忙点头应了,“妹妹放心,我见了子桓,一定问他。此番要不是孟大人,也不能这般顺利,子桓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我相信他肯定早有安排,你让孟家弟妹也别太担心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方才忘了说,你跟了出来倒是正好了。之前皇上灵前继位时,靖江侯和诚亲王可能是太不甘心了,都跳了出来质疑先帝为什么会忽然说驾崩就驾崩了,那位近来给皇上治病的赛大夫正好是皇上举荐给先帝的,肯定有问题。要皇上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不能让先帝英明神威三十几载,结果却虎落平阳,死个不明不白,否则他们绝不服。”
季善听得直挑眉好笑,“靖江侯是失心疯了,嫌自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既一开始便参与了这场战场,就该随时做好成王败寇的准备才是,何况先帝还明显早就属意皇上了,皇上于情于礼,都无可挑剔。诚亲王又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做着自己的美梦呢,真是有够愚蠢有够可笑的!”
倒是明白五更时那一阵马蹄声的由来了,定是宫里急召一众阁老重臣们入宫派出的人马,果然是虚惊一场。
程钦已冷笑道:“靖江侯与诚亲王可笑归可笑,至少还有几分骨气,至少突逢大变,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功亏一篑,回天乏术,也没折了骨头。不像那位阜阳侯,连骨头都断了,看见我就说什么他以往只是犯糊涂了,求我看在好歹大家都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拉他一把,拉裴家一把,简直可笑至极!”
季善也冷笑起来,“的确可笑,他以为自己是谁,当初对娘和骥哥儿姣姣痛下杀手,对我们那般咄咄逼人时,怎么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今日?若今日易地而处,笑的是他们,他难道又会拉我们一把不成,怕是只会落井下石,让我们死得更难看吧!那大哥你怎么说的,你没理他吧?”
程钦道:“我当然没理他,我姓程不姓裴,裴家人是好是歹与我什么相干?又不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也没那个本事。但我担心,这几日他们会来找母亲和你大嫂,甚至来找你,怕派别人来没用,多半会派裴五爷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来。总是亲儿子亲孙子,指不定母亲一见就心软了呢?所以这几日妹妹定要照顾好母亲,别让她被气着了才是。”
季善气极反笑,“好啊,他们若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亲儿子亲孙子?呸,富贵时、为了自家的利益时,没拿娘当过亲娘,如今眼见大祸临头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大哥放心,我不会让娘被气着,更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程钦点点头,“有妹妹这话,我就安心了,这些日子也要辛苦妹妹了。那我先去了啊。”
“大哥等一下。”
季善忙叫住他,“记得万事小心,见了妹夫和相公,也记得提醒他们万事小心。就算现下我们赢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要防着某些人狗急跳墙才是,眼下到底还不到普天同庆的时候,到时候便是敌人也活不成,咱们自己人一样受了伤害,甚至……岂非乐极生悲,后悔也迟了?”
程钦郑重应了:“妹妹放心,我省得的。他们应该也不敢怎么样了,当时靖江侯与诚亲王不服,跳出来时,太皇太后亲自驳斥了他们,说当时她老人家就在现场,先帝是她的亲儿子,若先帝之死真有异常,她当母亲的,岂有不为自己儿子讨回一个公道的理,岂有放任谋害先帝凶手逞心如意的理?让诚亲王和靖江侯休得胡说八道,动摇江山社稷,也让先帝走得不安心,否则她老人家绝不轻饶。”
“有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凭是谁也不能再质疑皇上,那某些人除非是真傻了,才会狗急跳墙,真想连累一家子老小上下上百口子人了不成?先帝驾崩前,听说可特意叮嘱了皇上,要善待八皇子和皇贵妃的,那不但他们,靖江侯府也是短时间内不至有危险的,只再不能似以前那般荣光富贵了而已,当然不可能再轻易冒险。”
季善忙道:“太皇太后亲自驳斥的他们呢?那就好,皇上凡事能更顺利,相公和妹夫也能少劳心劳力一些了。大哥快去忙吧,有什么事记得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孟二嫂情绪不好,我打算这几日我们都住在这里得了,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程钦应了,这回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季善目送他走远了,方折回了厅里。
就见褚氏面前的早膳几乎没动过,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上前笑道:“孟二嫂怎么吃得这么少,正好我还没吃,孟二嫂能陪我再吃一点儿吗?你放心,我刚听大哥说,妹夫提前安排了人护卫孟二哥,定会让他平安归来的,你只安心等着好消息即可。”
“真的?”褚氏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嘴上却是道:“那我可就承沈四嫂吉言,安心等待相公平安回来了。沈四嫂快用早膳吧,这蒸饺好生清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面已拿勺子搅起面前的小米粥来,只搅了半日,也没送一勺到嘴里去。
季善看在眼里,又是一声暗叹,希望孟二哥平安的消息,能尽快传来京城来吧。
吃过早膳,罗晨曦仍不敢掉以轻心,与季善把家里的护卫和下人们重新排了班,让该班的继续各处都守着,其余的全部睡一觉后,姑嫂两个方回了房,打算梳洗了,也好生睡一觉。
梳洗时,季善与罗晨曦说了皇上灵前继位时,诚亲王的所作所为,“……他是不是仗着太后,也仗着妹夫,所以有恃无恐呢?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不修!”
听得罗晨曦立时恼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只会拖相公的后腿,我真是恨不能啐他满脸了!”
季善忙道:“别生气别生气,说句不好听的,太后娘娘年纪那么大了,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还能……等将来没了太后娘娘的庇护,他就算是皇叔又如何,只要安心要收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倒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哈。”
罗晨曦恨恨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相公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今日,结果便是他坐享胜利的果实不算,还要拖相公的后腿,我都想说不孝的话,有不孝的念头了!”
“呃……”季善自悔失言,“早知道就不该告诉晨曦你,该等你睡醒了再说的,这下岂不是要气得你连觉都睡不着了?”
罗晨曦却反倒笑起来,“怎么可能,他还没重要到能影响我吃和睡的地步,那岂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这些年对殿下……皇上也是呼来喝去,从没有过任何做叔叔的慈爱,皇上怎么可能待见他,就像善善你才说的,等太后哪日……哼,他的好日子自然就到头了。我之前都等得,没道理如今已经熬出头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反倒等不得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睡吧善善,我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必须睡一觉,才能清醒的思考了。哎,我们上次一起睡是几年前呢?还真有些想念当年的秉烛夜话,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说?”
“是啊,当年怎么就那么好的精神?聊到凌晨才胡乱睡一会儿,天亮后起来照样精神焕发,如今真是老了,不服不行了。”
“呸,你这话最好当着程伯母说去,看她说不你说,再说只是你老,我可还年轻着呢……”
两人胡乱斗了几句嘴,实在撑不住都倒下,转眼已睡了过去。
等季善隐约听得槿哥儿的哭声,醒了过来,就见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得浑身的困倦和疲乏都尽消了。
余光见罗晨曦还睡着,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待出了房间,方加快脚步,循声去了花厅里。
果见槿哥儿在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无论程夫人和奶娘李妈妈杨柳怎么哄,都哄不好。
瞧得季善进来,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儿,他可能是一直没见你,怎么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过儿子哄起来,“我们槿哥儿怎么了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谁让你自己早上要睡懒觉,才没看到娘的,小懒虫,小赖皮……”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槿哥儿让季善这么一抱一哄,很快便破涕为笑起来,“咿咿呀呀”的学季善说话儿。
看得程夫人也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谁生的亲谁呢……善善,肚子饿没,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中午想着你和大姑奶奶睡得睡,便没叫你们起来吃饭,大姑奶奶还在睡吗?”
季善笑道:“晨曦还在睡,等她起来我们在一起吃吧。其他孩子们呢?大嫂和孟二嫂呢?”
程夫人压低声音道:“怕孟二奶奶胡思乱想,我和你大嫂有意把孩子们都支到了她屋里去,让她帮着看一下,这样一忙起来,她自然就顾不得旁的了。”
“这个法子好。”季善也压低了声音,“不然再这样下去,孟二哥还没回来,孟二嫂倒要先垮了。不过也不能太累着了她才是,连上彤彤就五个孩子,房顶都要吵翻了吧?”
“知道,你大嫂才让丁嫂子请到厨房去了,说要商量一下这几日上下人等的菜色还有家里的布置,大姑奶奶睡着,你大嫂既力所能及,当然不能推辞。等她回来了,就让她去孟二奶奶屋里看着吧……”
娘儿俩又说了几句话,程大奶奶回来了,见季善已经醒了,笑道:“妹妹醒了,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吧?”一面趁程夫人不注意,冲季善使了个眼色。
季善会意,笑道:“脑子这会儿总算清醒了,身上也有劲儿了。娘,您要不抱了槿哥儿去孟二嫂屋里,看哥哥姐姐们玩儿吧?我得跟大嫂商量一下咱们各自家里的布置,就算我们暂时不回去,白布什么的还是该挂一挂,家里上下也要做一身孝服的,槿哥儿还小,这些事儿就别让他听了。”
程夫人不疑有他,接过槿哥儿便带着李妈妈等人往褚氏屋里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低声道:“妹妹,方才裴五爷裴五奶奶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求见,丁嫂子因为事先让你叮嘱过,悄悄儿报与了我知道,没惊动母亲。他们还说什么母亲今儿若不见他们,他们就不走了,我真是好气又好笑,这是威胁谁呢,又以为自己是谁?我去把他们大骂了一通,说他们再不走,就要让人去告官,说他们私闯民宅了,反正一点儿没客气。”
季善忙道:“然后呢?人走了吗?”
程大奶奶道:“他们脸皮远不如那几个老的大的厚,可能也还彻底拉不下脸来,我骂了没一会儿就走了,但我估计,他们多半还要来,且不止裴五爷夫妇来,所以我就想着,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扰了主人家的清净,且大姑奶奶马上就有的忙了,孟二奶奶又在这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季善忙道:“在这里他们还有所顾忌,回去了他们不是更得变本加厉,赶都赶不走了?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回头气坏了娘的身子,如何是好?我待会儿会交代丁有才家的,再来人务必即刻赶走,不必进来禀报了。丁有才家的能干着呢,这点儿小事难不倒她的。”
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着急了?也是,其他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皇上就算为了名声,短时间内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不至火烧眉毛,死到临头。他们就不一样了,皇上可任何顾忌都没有,这些年积在心里的气也总要找人出,不想当首当其冲的出气筒,不想抄家灭门,可不只能垂死挣扎了?可惜迟了!”
程大奶奶对裴家也无半分好感,闻言跟着冷笑,“自己种的因,当然无论结的什么果,都只能自己承受,怨不得任何人。那我就听妹妹的,再留几日再回去,多少能帮衬大姑奶奶一点,大家也好互相照应吧。”
季善应了,与她又说了几句话,罗晨曦伸着懒腰进了花厅,“痛快睡了一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季善与程大奶奶都笑道:“那是,不然为什么都说‘男的靠吃,女的靠睡’,这睡不好可比吃不饱难受多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便一起去了褚氏屋里,到得晚饭时分,又一起折回花厅里开饭,人还是昨晚那些人,心境情绪却都与昨晚大不相同了。
这一夜,京城也比昨晚还要安静一般,好似整个儿都被笼罩在了一层微妙而沉默的气氛当中。
季善等人却因尘埃终于落定,睡了个好觉,待清晨起床后,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宫里来人宣季善和罗晨曦进宫去。
既是宫里传召,姑嫂两个自不可能不去,虽然满心都是疑惑,面上还是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们换身衣裳就走。”
罗晨曦是主人家,与宫里的人交道也打得多,说完还示意红绫塞了红包过去,这才打听出来,原来是七皇子妃——如今该叫皇后娘娘了,传的她们。
那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姑嫂两个遂赶着素色衣裳素色首饰的妆扮了一番,又把家里和孩子们都交代托付给了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方急匆匆进了宫去。
一时进了宫,罗晨曦本来还有些担心季善这是第一次进宫,饶她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呢,怕也免不得紧张惶恐,缩手缩脚。
却见季善从头到尾都淡定如常,——毕竟皇宫上辈子早就见过,大场面也经过见过不少,实在生不出多少所谓的敬畏之心来,当然不会紧张畏缩了。
罗晨曦不由暗赞,善善果然是善善,她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姑嫂两个由接她们的太监引着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长街,又拐了好几个弯,总算在一座宫殿前停下,见到了一身孝服银头面,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很明亮的皇后。
二人忙拜了下去,“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待二人拜完了,方笑道:“还没正式册封呢,你们倒先叫上了,都快起来吧,也不是旁人,就别与本宫客气了。”又问二人,“这几日担心坏了吧?本宫也差不多,好在如今总算雨过天晴,阳光明媚了。”
季善与罗晨曦都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们虽担心,但一直都平安也安全,如今更是脚踏实地,再无畏惧了。”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皇后正色说起请二人进宫的缘由来,“先帝驾崩,虽主要是前朝主理丧事,后宫琐事一样千头万绪,偏太皇太后又悲伤过度病倒了。所幸太后执掌六宫多年,一应事宜都得心应手,本宫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请侍疾于太皇太后榻前。如此一来,本宫的孩子们便没人照管了,想来想去,只能请你们来暂时帮本宫照管几日,等本宫娘家母亲和嫂子进了京,便不用你们再劳心劳力了,你们可愿意?”
虽只短短几句话,却已足够季善与罗晨曦听过后,至少大概猜出如今后宫里是什么局势了。
显然大权仍尽在旧皇后——太后的手里,新皇后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去太皇太后跟前儿侍疾,见微知著,眼下太后与定国公府有多得意,也是可想而知。
也就不怪皇后不放心自己的儿女们,只能自宫外传从头至尾都对皇上绝无二心的赵穆与沈恒的夫人,同时也是她自己比较信得过的她们进宫来了,如今她的一双儿女便是她的命,于皇上也至关重要,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季善与罗晨曦飞快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忙都郑重道:“皇后娘娘既信得过我们,我们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皇后到底还没彻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还是没忍住在二人面前露出了几分苦涩来.
低低道:“本宫还以为,只要熬到皇上正位大宝,一切便都好了,可惜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马上又来了……本来便是嫡母,又执掌凤印多年,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就只是想见一见我的珞哥儿而已,可惜如今明明已近在咫尺了,还是见不着……皇上连日也忙,我同样连个照面儿都打不上,府里……潜邸还一个能信任敢信任的都没有,其实都不该现下还带孩子们进宫,该留他们在潜邸的,哎……”
季善忙笑道:“娘娘别沮丧,来日方长呢,等忙过了这几日,您慢慢儿适应了,一切也上了正轨,自然都好了。这才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我们都只看到娘娘与皇上恩爱情深,娘娘母仪天下,至尊荣耀,却不知道娘娘也自有烦恼,幸福的烦恼,甜蜜的烦恼。”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娘娘这些烦恼都是小事儿,不值当放在心上。您只要想一想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一步自然也是稳稳当当,心里是不是就好受多了?大皇子和公主您只管放心交给我和善善,我们一定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都是当娘的,谁舍得与儿女分开的,当然是要时时都与自己待在一起,才能放心了。”
又道,“便是等国丈和国丈夫人、国舅爷们进了京,我们一样乐于为娘娘分忧效劳,只不知国丈和夫人几时能进京?我和善善到时候定要去给国丈夫人好生请个安才是。”
皇后娘家不显,还都不在京里,就算皇后派去迎他们的人一到,他们便立时进京,也得十来日后才能抵京,不然皇后也不至把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季善和罗晨曦了,她当然更信得过自己的娘家人。
不过如今好了,皇后的娘家至少也能封侯爵的,往后她的娘家人便都在京城,要见面、要说个什么体己话儿都更方便了,那时间长了,她总能见到她的珞哥儿,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这般一想,皇后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
笑着与季善罗晨曦道:“所以本宫喜欢与你们两个说话儿呢,好像天大的事在你们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事儿,都可以一笑置之,让本宫也跟着变得豁朗乐观起来。来人,去把大哥儿和姐儿带过来。”
自有嬷嬷答应着去了。
季善因笑问,“怎么不见雪翡雪翠几位姑娘,她们不是从来不离娘娘左右的么?”
皇后道:“潜邸里人多口杂的,也离不开人,本宫便把她们留下了,带了素常用惯的几个嬷嬷进宫,宫里的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嬷嬷们经的见的事要多谢,与他们打起交道来总比丫头们老到。”
正说着,嬷嬷们已带了皇后的长子赵玦和女儿平乐郡主过来。
季善与罗晨曦忙给兄妹两个行礼:“臣妇参见大皇子、参见公主。”
大皇子不待皇后发话,已笑道:“穆婶婶和沈夫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又给皇后行礼,“母后只管放心忙您的去吧,儿子定会好生听穆婶婶和沈夫人的话,好生照顾妹妹的。”
小小少年虽才只到皇后的肩膀,却已然又知礼又沉稳,颇有乃父之风了。
季善因笑着与皇后道:“不怪之前晨曦和外子每每说起大皇子都赞不绝口,大皇子实在龙章凤姿,人见人爱,娘娘真是好福气。”
罗晨曦则已接过了小公主,跟着笑道:“我们家那两个能有大皇子一半的懂事沉稳,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公主也长大了好些呢,越发像娘娘了,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公主,笑一个,笑一个,真乖……”
皇后心里便仍有几分郁闷的,这会儿瞧得儿子的懂事女儿的笑脸,也尽消了,笑道:“本宫马上要去仁寿殿服侍皇祖母吃药了,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们姑嫂了啊,只要不出宫门,便是安全的,不过你们还是尽可能经心些吧。需要什么就只管吩咐下去,尚宫局以下虽都忙得很,还是不至怠慢了本宫的。”
毕竟太后再是大权在握,到底上了年纪,又只是皇上的嫡母而非亲娘,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尚宫局以下四司六局哪个不是人精子,当然不会傻到真怠慢了皇后这个如今真正的六宫之主。
待季善与罗晨曦都应了,“娘娘只管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大皇子和公主,绝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皇后又叮嘱了大皇子几句,方被簇拥着,急匆匆去了。
余下季善早想抱一抱大公主了,小姑娘与槿哥儿差不多大,看见她季善便难免想起槿哥儿,也不知他这两日见不到自己,会哭成什么样儿?
遂自罗晨曦怀里接过大公主,也笑着逗起来,“大公主,给我也笑一个,好不好……大公主已经长牙了?我们家有个比你小一些的弟弟,他还没长牙呢,下次我带了他进宫,让他跟大公主一起玩儿好不好?”
罗晨曦跟大皇子熟悉些,则笑着与大皇子道:“大皇子昨儿是跟娘娘一起进的宫吗?那岂不是进了宫就没再出过门儿……那昨儿大皇子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只管吩咐便是。”
大皇子摆手道:“穆婶婶不必这般客气,我昨儿还是跟往常一样,写了五篇大字,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只下午的骑射没能练成,之后母后不得闲,我又一直守着妹妹。我这会儿先练大字吧。”
自有嬷嬷轻手轻脚给大皇子备了文房四宝来,大皇子便认认真真的写起大字来。
季善与罗晨曦不欲打扰他,便抱着公主去了外间,这才低声道:“大皇子实在是个懂事勤奋,不骄不馁的,这么小的年纪,便一点不受外界的影响,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定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那是,皇上以往那么忙,听说都是一有空就亲自教导大皇子,尽可能带在身边耳濡目染,这次要不是人太多太杂,大皇子又身份贵重,容不得半点闪失,皇上也肯定会带在身边。这可是国丧,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姑嫂两个低声说着话儿,大皇子一直刻苦学习,公主也是个乖巧的,饿了拉�
�自有奶娘嬷嬷们,困了就自己睡觉,自然不至多受累,也不难打发时间。
午后,皇后又派了人来请罗晨曦去仁寿殿,“皇后娘娘午膳时说起了夫人在宫里,太皇太后说也好久没见您了,皇后娘娘便打发奴婢回来,请夫人去给太皇太后问个安。”
罗晨曦当孙媳的,本来也该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忙笑道:“一直都想去给皇祖母问安的,只怕打扰了她老人家静养,既她老人家提到了我,劳嬷嬷带路吧。”
又低声与季善交代了几句,便随来请她的嬷嬷去了仁寿殿,到傍晚,才跟皇后一起回来了。
皇后满脸的疲色,笑道:“今晚几位太妃自请侍疾于皇祖母床前,本宫倒是轻松了。今儿真是辛苦你们姑嫂,主要是辛苦善善了,两个孩子都还乖,宫里也没什么事儿吧?”
季善忙笑道:“大皇子好生勤奋,上午一直在学习,下午也学习了许久,还帮着带公主,又小睡了一会儿,娘娘便回来了。我先还有些惶恐,怕自己有负娘娘所托,如今总算松一口气了,娘娘给我的,分明就是件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差事嘛。”
皇后笑起来,“轻不轻松,本宫心里有数的。好了,忙一天了,你们都去歇了吧,明儿还要辛苦你们呢。”
季善与罗晨曦知道她这是也想歇息和与儿女们独处了,忙笑着应了“是”,却行退下,由嬷嬷们引着去了后面的厢房里。
罗晨曦这才低声与季善道:“皇后娘娘往后怕是有的跟太后斗呢,那些宫人动辄便是‘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怎么样’,纵不敢真怠慢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想做真正的六宫之主也难。何况潜邸里还有个太后的族侄女,肯定是要封妃的;又有个儿子在太后手里,太皇太后情况还很不乐观,一旦……后宫里可连个能弹压太后的人都没有了。”
季善听得皱起了眉头,“太皇太后病势很严重吗?”
“嗯。”罗晨曦点头,“本来就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一直不好,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撑得住?听说昨儿斥责过靖江侯和诚亲王,转头便晕倒了,我刚瞧着,也是气若游丝,没准儿就这几日的事了。”
季善咝声道:“那皇后娘娘往后的路的确不好走哈,不过只要皇上心里明白,只要大皇子地位一直牢牢的,太后也翻不了天。”
罗晨曦道:“总归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也不必杞人忧天。皇后娘娘也没那么弱,之前回来的路上,她还与我说,要做一个能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拖皇上和大皇子的后腿,再难她也要去做,还一定要做好呢。”
“皇后娘娘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了,那咱们眼下把大皇子和公主照管好,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了。说来这也是她对我们的抬举,我们来守着大皇子和公主她固然能更安心,旁人知道我们竟得她如此信任,也只有更羡慕的。”
“是啊,我们往后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呢,啧……”
姑嫂两个说了一回话,待用过晚膳,又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却是刚睡着不一会儿,便被丧钟惊醒了。
二人忙翻坐了起来,再听得外面隐隐的说话喧阗声,对视一眼,都知道定是太皇太后薨逝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晚饭时,她们还在说太皇太后的病不乐观,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后,人就已经不在了……
还是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少夫人、沈夫人,太皇太后薨逝了,皇后娘娘请二位赶紧去前殿。”
二人方醒过神来,忙胡乱穿戴好,赶去了皇后的前殿。
就见皇后也已穿戴好了,一见二人进来,便沉声道:“别行礼了,直接说正事。穆弟妹,你立刻随本宫去仁寿殿,送皇祖母最后一程,力所能及的帮忙;善善,两个孩子本宫可就都交给你了,皇祖母一薨逝,宫里肯定只有更忙更乱的,你保全了他们,就是保全了本宫,本宫往后自不会负你。”
季善忙屈膝应了,“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不辱使命。”
如此送走了皇后和罗晨曦,她方吐了一口气,去了公主屋里,之后又去看了一回大皇子,见两个孩子都睡得安安稳稳的,心里却仍一点不敢放松了。
接连两场国丧,前朝后宫都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再见到沈恒和槿哥儿,一家人团聚了?
明明一家人便离得并不远,也分开得并不久,她却觉得已经好久没见了似的,——老话说的“平淡才是福”,还真是不假!
之后几日,皇后与罗晨曦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太后再是大权独揽,终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也不可能真把六宫的权柄捏得死死的,一点不分给皇后,还是那句话,她到底只是嫡母,不是亲娘。
还是分了一些不甚要紧的权给皇后,却也足够“新手上路”的皇后忙活儿了,好在有罗晨曦和宗室里另几个向来便与她走得近的长辈妯娌帮衬,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季善虽没她们那么忙,大皇子和公主的一应饮食起居,都得亲自过问,亲自先尝过,就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身不累,心却更累,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儿,一觉醒来,便已是一个月后,什么事情都做好了。
好在又过了两日,皇后的娘家人都到了,国丈夫人带着两个儿媳进宫后,便征得皇后的同意,接过了照顾大皇子和公主的重任,季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算是松懈了下来。
罗晨曦眼见皇后已将手里的宫务理顺,便也去征得了皇后的同意,姑嫂两个终于可以出宫回家了。
只是出宫之前,皇后让罗晨曦带季善去太皇太后灵前磕个头,上柱香,也是让奉旨进宫哭灵的诰命夫人们亲眼瞧一瞧,姑嫂两个到底在她面前有多体面,对皇上和她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们也绝不会亏待了的意思。
季善进宫这么多日,方得以出了皇后暂居的宫殿,去别处也瞧瞧。
太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先帝停灵的乾安殿旁的钦安殿,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命妇已进宫哭灵好几日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阜阳侯府的一众女眷,相比其他人虽太监一唱“跪——,哭——”,便都一副泪如雨下,哭完了却立刻便能收泪的样子,裴大夫人婆媳几个可就要哭得情真意切多了。
只不过她们哭的显然是她们自己,是她们裴家接下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的未来。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如今也没有哪家的女眷与她们说话往来,包括裴大奶奶的娘家。
当然,像靖江侯府、定北侯府、豫章长公主府这几家的女眷也都一样,只管哭自己的,既没人理她们,她们也顾不得去理别人。
季善与罗晨曦进钦安殿时,正好赶上众命妇才哭完一轮,都满脸掩饰不住疲惫的或坐或站在殿外临时搭的灵棚里,在临时补给汤水食物。
瞧得姑嫂两个忽然出现,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们尤其是季善,自然免不得好奇,还是左右有认识罗晨曦的人低声一说,其他人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便是满脸的艳羡了。
原来这便是诚亲王府大公子的夫人和那位沈大人的夫人,如今赵大人和沈大人片刻不离皇上左右,皇上有多信任器重,可想而知;偏他们的夫人还这般得皇后娘娘信任看重,听说这些日子,都是沈太太在寸步不离的照顾大皇子和小公主,满朝文武,谁还能有这份殊荣?
这也太好的福气,太好的命了!
季善与罗晨曦虽听不见众人对她们的议论艳羡,却能感受到不约而同落到她们身上的目光,猜也猜得到这会儿大家都是怎么看她们、想她们的。
不过二人只作不知,目不斜视的进了钦安殿,便给太皇太后上起香,磕起头来。
等上完香磕完头,因众哭灵的命妇显然以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夫人们为首,季善与罗晨曦少不得要应酬几句,罗晨曦便罢了,季善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但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不免又让周围的人暗自惊叹了一把,不是都说这位沈夫人出身低微,肯定上不得台面吗,可眼前的人分明又美貌又从容,一点不输豪门名媛,哪里上不得台面了?
也就不怪她夫君拿她当宝,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人家的确有那个资本!
裴大夫人与裴大奶奶远远瞧得季善如众星拱月一般,心里则是越发的苦涩,越发的后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自家当初真不该做得那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留的,那如今看在大家到底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季善没准儿还肯拉他们一把。
不,若真是那样,当初程氏便也不会和离,裴钦也不会离开裴家,改姓了程,与裴家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那季善肯定更会拉他们一把,他们如今也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不用害怕指不定一觉醒来,刀已架在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成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利更迭最惨的牺牲品了……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
裴大夫人婆媳想到这里,心里的苦涩与绝望又添了一层。
纵明知季善不会理会她们,更不会心软,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能不落井下石,让他们死得更惨,已是最后的仁慈了。
却还是打算上前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软,他们家的人根本见不到程氏婆媳,都见不到人,自然再多的眼泪再多的做小伏低,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更见不到程钦、见不到季善,那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见到了人,当然不能白白错过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绝不会错过了才是!
裴大夫人一咬牙,就要上前求季善去。
可惜唱礼的太监已又高声唱起来:“跪——,哭——”
所有内外命妇们忙都循声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哀哀的哭起来。
阜阳侯府本已是过街老鼠,死到临头,这种时候哪还敢出格儿,让人抓现成的把柄?裴大夫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季善与罗晨曦越走越远,然后一跺脚,与裴大奶奶忙忙也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帕子掩了脸哭起来,这回哭得就更绝望了。
今日所有哭灵人暂时歇息的灵棚顺序仍然是左边勋贵武将的家眷,右边文官们的家眷,中间是宗室公主们。
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婆媳自然在中间了,但比起其他人装腔作势的大哭,或是阜阳侯府女眷之流的趁机为自家哭,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倒是一直满脸的木然,让跪就跪,让起就起,都白着脸没有哭。
甚至方才瞧得季善与罗晨曦,二人也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她们生来便在最顶级的豪门里,又活了几十年,成王败寇真的见过太多了,当然也随时都做着从云端跌落泥淖的准备,什么‘如果’,什么‘早知道’,都是枉然的,又何必连最后一份体面与尊严都不留给自己呢?
虽然她们心里一直有一团火在烧,也一直很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家的会是什么,尤其是在太皇太后也紧随先帝薨逝了以后,她们最后的保护伞也没有了,心里就更忐忑了。
就算因为她们的长辈,新帝为了名声,不会要她们的性命,可苟延残喘的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豫章长公主因为季善,不免又想到了裴瑶,再想到当初就是因为裴瑶救了八皇子的嫡长子,两家才开始慢慢儿走近了,自家才终于上了八皇子的船的,一时间甚至有种把裴瑶的尸体挖出来,鞭尸的冲动。
就算很明白再多的‘早知道’都是枉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想,真的要是早知道、早知道裴瑶是个贱婢,她当初压根儿不会让儿子娶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滔天祸事了!
诚亲王妃则是恨死了罗晨曦的意气风发,都不敢想罗晨曦如今都这般风光了,赵穆在前朝得风光到什么地步?
偏偏家里那个老不修的,还在最后关头,脑子有坑的上了八皇子的船,就为了给他那两个小贱种挣前程,这下全家人怕是都得看赵穆的脸色过日子,都得仰仗赵穆的鼻息,得受尽屈辱了。
她饶不了那个老不修的,这次一定要跟他拼命,一定要把贱人和贱种都赶出府去,流落街头,死无葬身之地!
季善与罗晨曦很快出了钦安殿。
待上了长街,往宫门外走去,罗晨曦方低道:“善善,真是亏得你还没有诰命,我这些日子跟着皇后娘娘忙前忙后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们才能不用留下一起哭灵,不然还不定得被说成什么样儿呢。当然也亏得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都待我们那般和气,旁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季善听完,也小声道:“是啊,真是亏得我眼下没有哭灵的资格,不然接连半个月哭下来跪下来,真挺难熬的,偏又不能不搞这些形式主义。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倒是一如往昔,半点不见骄狂,这是与太后……一边唱白脸,一边唱红脸呢?”
罗晨曦道:“应该是了,定国公府能屹立百年不倒,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人只要活着,只要有利益,肯定就免不得争斗,生命不息,争斗便不会停止,咱们只是当中的小人物,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反正老天爷肯定不会让坏人得逞,最终胜利的肯定是好人,也只会让好人笑看坏人痛哭流涕。”
说得季善轻笑起来,“你这是悟道了呢?怕是方才看见某些人哭得稀里哗啦,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心里痛快吧?”
罗晨曦也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善善你,我心里是痛快的不得了,难道你不痛快呢?我都不用等过些日子,就现在看她们那么恐慌绝望,再想到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她们还要过一阵儿,我心里已经够痛快了。”
季善道:“我当然也痛快,总算不枉我们曾经受的那些气,曾经受的那些煎熬与担惊受怕。不说了,先回家吧,我想槿哥儿都快要想疯了!”
“我也是,只恨不能立时飞回家去见六六七七。我们都想成这样儿,师兄和相公怕是只有更想的吧?只盼再忙几日,他们也能回家去看一看,歇一歇吧。”
“应该快了……”
二人很快到得宫门外,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家。
六六七七还好,见了罗晨曦都是又哭又亲的,娘儿之间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亲热。
槿哥儿却是连抱都不肯让季善抱了,一抱就要哭,把季善给委屈得,“小家伙,小没良心的,才几日呢,便连亲娘都不认得了……娘也不是故意不回来陪你,是实在没法子呀……”
还是程夫人笑着劝慰了她一通,“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明儿就好了。”
她才好了些,悻悻的回了房间去梳洗更衣。
等季善收拾好,觉得浑身舒服多了,方将程大奶奶叫到一边,问起裴家的人这些日子可有再上门来,“他们家有品秩的都得进宫哭灵,就算再来,也只能裴五两口子再来吧?”
程大奶奶道:“是又来过两次,后边儿一次还在门外抱着孩子,来了个什么‘母亲不出去见他们,不原谅他们,他们就长跪不起了’。呸,吓唬谁呢,丁管事直接让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他们只得灰溜溜的走了,之后倒是没再来过。”
季善冷笑,“有本事今日再来,看我不出去泼他们一身洗脚水!”
好在经过一下午和一晚上的熟悉,槿哥儿又肯让季善抱了,次日更是抱了季善的脖子便不肯再撒手,虽然还不会说话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季善时,却分明在无声的与她说‘娘以后再不要离开槿哥儿了’。
把季善看得心里是又酸又软的,哪里还舍得再与他分开?
转眼过了先帝的二七,随即太皇太后的二七也过了,文武百官与诰命夫人们方终于不用日日进宫哭灵,皇上虽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也正式入住了乾元殿,开始小范围的临朝理事了。
沈恒这个御前的红人儿也终于能回家来,与季善和槿哥儿团聚,一家人好生吃顿饭了。
眼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恒便瘦了一大圈儿,程夫人都心疼得不行,上了桌便不停的给他夹菜,“姑爷这些日子怕是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没好生睡过一觉吧?这才真是只看得见人前风光,看不见人后遭的什么罪呢。快多吃一点,好生补一补才是。”
季善自然只有更心疼的。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里,沈恒沐浴时,眼见他瘦得身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就更是心疼了,嘟哝道:“皇上这是把你当牲口使呢?也该偶尔让你休息一下,缓一缓吧?”
沈恒倒是一点不觉得辛苦,笑道:“我就算这些日子忙到飞起,心里也是畅快的,真的一点不觉得苦,善善你就别心疼我了。就是我这些日子也没陪到你和槿哥儿,尤其槿哥儿,都不认得我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只能……”
季善哼笑着打断他,“只能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好生陪我们了?切,这话我都听腻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快点儿洗好了,好生睡一觉吧,明儿肯定又有的忙。”
沈恒笑道:“我还不困呢,善善我们说会儿话吧。等登基大典过后,皇上打算封妹夫做诚亲王,至于我,因为资历还有点儿浅,皇上打算让我做詹事府的少詹事,从四品,不过只是挂个名儿,我主要还是在御前待命。大哥也升了金吾卫的佥事,也是从四品,五城兵马司主要就是大哥策反的……总归皇上说了,只要是为他效过力,也忠君为民的,他都不会亏待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这下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过妹夫做诚亲王,那个老不修的怎么办?总是皇上的亲叔叔,皇上也不好直接就拿他开刀吧?”
沈恒冷哼,“皇上自不好拿他开刀,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消皇上特地吩咐呢?自有人去找他,他也自会主动让位的,当初既敢掺和这样的大事,就该做好事败后没有好下场的准备才是。到时候一家子上下都得看妹夫和师妹的脸色过日子,怕是比让他们死,好不到哪里去,反正来日方长呢!”
季善与他一样记仇,道:“那就好,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那其他人,尤其是裴家呢?总要知道他们更不好,我才能安心呀。”
沈恒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放心,靖江侯府和八皇子总还要做做面子活儿,皇上还打算等八皇子回京后,封他做亲王呢,靖江侯府的男人们也只是贬官做冷板凳而已。裴家却是没有任何顾忌,便没有我们的私仇,皇上总要找人出气立威,已经着锦衣卫去查他们了。锦衣卫一出手,别说他们肯定不干净,就算真干净,也能让他们不干净,至少也是抄家流放,怎么样,安心了吗?”
季善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到底是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可恶,真让他们都去死,我也做不到。抄家流放,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最好了,反正大哥早已改姓了程,也连累不了大哥,至多到时候让大哥仍他们几个盘缠,路上不至于饿死便是了。”
沈恒失笑,“就知道善善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有豫章长公主府和其他一些明里暗里追随八皇子的人家,肯定都要受到惩罚,以儆效尤的,他们该庆幸这次更迭得这般平稳顺利,不然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少不得血流成河。”
季善感叹道:“是啊,能这般平稳顺利,其实于敌方己方都好。如今就只等八皇子回京了,他八成是要闹腾的,不过木已成舟,他总得活下去,他背后站的亲人们也得活下去,想来他也不至于真那么蠢吧?”
“他识相当然最好,他不识相,皇上也一样有法子让他识相,等着便是了。”
沈恒道,“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彦长兄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妹夫倒是说早就与他说过赛大夫预测的先帝驾崩的日子,还暗中派了人追随保护他,让他到了日子便随机应变。可至今都没有消息,也实在让人着急不安。”
季善皱眉道:“可不是么,你是没见到孟二嫂,她都瘦脱相了,你要是见到了,心里更难受,我都想去潭拓寺为孟二哥求一求了。”
“别急,彦长兄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直到沈恒的洗澡水已经凉了,起来后收拾完,方熄灯相拥着睡下了。
不几日,先是皇上派去大同传召定北侯的人,引着定北侯一路进了京,在乾安殿给先帝磕过头后,又去了乾元殿面圣。
定北侯本身并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之所以当初上了八皇子的船,不过是因八皇子母家也是勋贵,想着大家都是勋贵,将来不至再受文官的掣肘,每每需要军费军需时,便寸步难行,弄得误了战机,误了大局罢了。
如今上位的是皇上,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直接便以自己‘已受伤病多年的困扰,早就想告老歇息,过几日清闲日子了’为由请了辞。
皇上却是再三挽留,“定北侯战功彪炳,为国尽忠多年,皇考信任有加,朕自也是一样,还盼着侯爷能继续为国戍边,守好大同,守好京城,让朕没有后顾之忧,也让百姓继续安居乐业才是!”
又再三表明自己一贯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定北侯放心,也盼定北侯让他能放心,‘再谱一段君臣佳话’。
总算说得定北侯心悦诚服,不再请辞,等过了先帝的七七后,便又回了大同去继续戍守,至死方休,——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但因着定北侯都对皇上心悦诚服了,等八皇子终于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时,哪怕心里再恨、再不甘,也只能通通咽下。
毕竟他已什么逆风翻盘的底牌和机会都没有了,被打个措手不及,失了先机的结果,便是一步失败,全盘皆输,除了先认输,卧薪尝胆,再找机会东山再起,还能怎么样?
八皇子遂在先帝灵前以头抢地,大哭一场后,到底还是识时务的跪拜了皇上,定下了君臣名分,自此成了恭亲王,只是都知道这个亲王只是摆设,没有任何的权势可言,所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罢了。
如此待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也以日代年,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孝后,便顺利举行了登基大典。
然后则是论功行赏,大赦天下,封太后为母后皇太后,皇后为皇后,后宫其他妃嫔也各有封赏;前朝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赏调动,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赵穆这个新晋的诚亲王。
沈恒与程钦也算是升官儿最快那一拨里的,关键连升几级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郎舅二人如今都简在帝心,将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连带沈程两家一时间也是门庭若市,若非还在国孝期间,肯定还要邀约不断。
而勋贵里最风光获利最大的,自然便是定国公府了,皇上为示恩宠和对太后的敬重,还特地给定国公府的二房也封了个伯爵,一时间定国公府是门庭若市,本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地位越发稳固了。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事实上,随着皇上的胜出,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之火已经在后宫开始燃烧了起来,且终究会蔓延开来,再慢慢儿蔓延到前朝,与前朝的火种回合起来,渐渐变成一场熊熊大火,就跟曾经的皇上与恭亲王,并先帝的其他儿子们一样。
毕竟连罗晨曦都知道,‘只要有利益,就免不得争斗,利息不息,争斗不止’,前朝后宫那么多或真或假的聪明人,自然更知道了。
沈恒与赵穆自亦知道,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们都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还是脚踏实地,让自己越来越强,真到了那一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郎舅两个接连忙了几个月,劳心又劳力,早就想好生喝上几杯,好生放松一下了。
难得这日休沐,遂把积压的公务也推了,应酬也推了,各自带上妻儿,再请了程夫人程钦一家和褚氏母女,到城外皇上新赐给赵穆的皇庄上赏荷吃鱼。
一时到得庄子上,眼见碧空如洗,天儿又还没真正热起来,阵阵凉风扑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荷香,所有人都是心情大好。
作为主人家的赵穆与罗晨曦自然要先到,见除了程钦,都到齐了,便笑着把大家直接迎进了后园荷塘便的水榭里。
赵穆因笑着与沈恒道:“真是好久都没这般惬意轻松过了,午间我便要与兄长和程大哥痛饮一场才是,大不了醉了下午就睡,睡醒了晚上接着喝!”
罗晨曦则笑着给季善程夫人几个道:“中午我们吃全鱼宴,都是这塘里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又叫红绫红绡带了孩子们放风筝玩儿去,“难得今儿出来散淡,别拘着他们了,都敞开了撒欢儿吧。”
很快场面便热闹了起来,便是如今已很难得笑的褚氏,脸上都有了淡淡的笑容。
等到程钦赶到,与大家寒暄一番,又与赵穆沈恒嘲笑一番,场面便越发热闹了。
弄得季善好容易才找了个空子问程钦,“人都离京了?”
却是今儿也是裴家全家被流放三千里外的琼州的日子,皇上安了心要办裴家,自然有的是理由,锦衣卫才只用时不到半月,便已搜罗了裴家十几条罪状出来,还条条证据确凿,抄家流放自也是理所当然了。
裴五奶奶还二十都不到,当然不愿意随了丈夫与苦寒之地受苦,便与裴钺和离了,孩子也留给了裴钺。
程钦和程夫人不心痛裴二老爷与裴钺,却没法不管那孩子,所以程钦今儿特地赶去送了祖孙三代一程,给了一笔盘缠不说,还打点了一番押送他们的官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都走了,有我打点,应当能平安走到琼州吧?只盼他们到了后,都重新开始吧……”程钦说完,想到裴家众人如今的狼狈落魄,想到他们的苦苦哀求,到底心里不舒服,很快便岔开了,“妹妹且跟大家伙儿说笑去吧,我也要跟王爷和妹夫吃酒了。”
季善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也不再多问,待大家又玩笑了一回,便与罗晨曦打过招呼后,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一桌的坐了,开了席。
却是刚坐定,便见焕生满脸惊喜的跑了来,“大爷、王爷,您们看谁回来了……”
就见在他身后缓缓走近的人,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褚氏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已忘情的拉着彤彤,满脸是泪的投入了满脸是笑,却也同样满脸是泪的孟竞张开的怀抱,她终于等到相公回来了,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也都是大喜,只知道八皇子知道孟竞的“背叛”后,气得立时派了人去追杀在半道上便因‘水土不服’,与大部队分开了的他,之后孟竞便下落不明了。
万幸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眼前的夫妻紧紧相拥,一家团聚的画面实在太动人,沈恒不由也握了季善的手,赵穆则握了罗晨曦的手,都觉得圆满了。
虽然他们都还年轻,往后免不得还会经历许多磨难困苦,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才无所畏惧,坚信他们都会有更灿烂、更美好的明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