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杰银盔银甲,远看仍是一副英挺青年的模样。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不羁笑意,从容走到城门前道:“菱妹,好久不见。”
“谁是你的菱妹?”风夜菱怒目圆睁,瞪着他道:“有种就上来和姑奶奶过两招!”
“可惜呀。”张仲杰仿佛没听到风夜菱的回答,自顾自摇头失笑道:“你现在这么刚烈,一派宁死不屈的架势,你的好夫君又在哪呢?”
“关你屁事!”风夜菱一边怒叱,手上却毫不松懈,菱歌戟扫中一名南军战士的小腿,把那人扫得腿骨断裂,惨叫着倒地。
张仲杰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悠然道:“咱们在这打得要死要活,你家夫君说不定却在暖帐里和别的女人缠绵呢,菱妹,我真替你惋惜。”
“你说花语夕吗?”风夜菱再扫开面前一人,轻描淡写地道,“这事我知道,还是我让他去的。毕竟有白瓢花大窑姐儿的机会,不错过也算会勤俭持家了。”
张仲杰愕然道:“你难道不吃醋?”
“只要我夫君高兴,他杀人放火我都不拦着。”风夜菱冷笑道,“倒是你张公子,听说你也在追求花窑姐儿,还闹得军中无人不知。然而她为何宁可不要名分地侍候我家夫君,也不愿嫁你作正房夫人?其中缘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她一番话正刺中张仲杰的要害,反倒让张仲杰尴尬地涨红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南军中很多将士都知道张仲杰和花语夕的事,他们听了风夜菱的话,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想笑。
风月明见是机会,挺剑便上,双方再次战至一处。
只风夜菱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她嘴上虽然说得磊落,其实更多还是为能在气势上压倒张仲杰,但真细想张仲杰的话,仍不免暗暗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夫君,你此刻到底在哪啊?
她终究再非以前那个喜欢矫情的大小姐,当燎原十三式的绝技再次使出,她很快也就忘了这件小事,全心投入到眼前的激战当中。
菱歌战戟上下翻飞,破空之声呼呼作响,一开始好多南军见风夜菱是女子,都把她这边当作主攻的方向,直到一批又一批的南军战士倒在菱歌戟下,才醒悟这位侯府大小姐并不好惹。
由于风夜菱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的注意力,云河一侧反倒压力一轻。张仲杰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形势,立时双手箕张,鹰爪般扑向云河。
云河只觉几根气丝如蛇一般缠住自己的四肢,然后就见张仲杰冲天而起,手掌直往他的头顶按来,想要闪避却动弹不得。
幸好风月明及时赶到,以长剑斩断气丝,使云河得以安全撤下。
张仲杰不屑地道:“螳臂也能挡车?”索性舍了云河,双手不断在拳、掌、爪、指间切换,狂风暴雨般攻向风月明。
风月明本是一代天骄,奈何张仲杰有四象无极功为助,功力更压过风月明一筹,很快把风月明打得疲于应付。
他纵然剑法精妙,却也只余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风夜菱看得心中着急,主动踏前一步,使一招“千里同风”,菱歌戟划出一道闪亮的半圆,把周遭的六名南军战士全数扫倒,腾出一大片身前的空间。
她这样做是为从侧面攻击张仲杰,和风月明形成两面包夹,不料她刚一出手,忽觉被一样重物勾住她的戟头。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生了锈的长柄镰刀。
镰刀被一个身着怪装者拿在手里,此人一身紫黑色的华服长袍,头上还带了顶古代帝王戴的玉冕,把一张阴恻恻的脸藏在玉冕垂下的骨质挂饰之后,不但和周围的长枪队战士显得格格不入,简直活似从帝陵里还魂爬出来的秦始皇。
风夜菱只看得背脊一阵发凉,喝道:“你是何人?”
“鄙人秦政。”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太监般让人听了极不舒服,“张大帅座下四象使之一,‘幽冥’是也。”
风夜菱曾听蓝桥讲过张仲杰和他的四象使,包括他在京城遇到过的另一位四象使范青藤,没想到自己在这也遇上一位。
“管你是幽冥还是幽暗,先吃我一戟。”她一招玉龙升天,戟头猛地向上窜起,疾挑秦政下颌,却不料秦政袍袖不动,如离地悬浮般上身僵直地向后飞退,同时长柄镰刀挟着疾风,扫向风夜菱的双脚。
风夜菱一惊,忙跳开一步闪过镰刀,待想再找秦政,早已被又涌上来的南军战士包围。
张仲杰哈哈大笑:“谁有本事抓住这坏脾气的小姑娘,我就把她赏给谁。”
琅琊军战士见他们的大小姐被敌人围住,马上发起一波冲杀,试图把包围圈冲开一个缺口。
但修炼了四象无极功的长枪队战士个个身强体壮,每出一枪还都含着真力气劲,能勉强守住城门已是不易,遑论冲到口外救回风夜菱。
“不要管我!”风夜菱大声喝止试图拼命为她解围的琅琊军战士,同时暗悔自己过于冒进,心道现在落入这些战力远超常人的南军战士的包围,再想脱身简直千难万难,为免力竭之后遭擒受辱,她必须找机会自尽了断。
风月明和她在人缝之中对望一眼,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意,忙道:“再等一下,我们希望就快来了,你看山下那边,那是什么……”
他怕风夜菱自尽,本是随意地指向山下,结果却真的见到一支队伍黑云似的压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从山下的缓坡响彻云霄。
“是燕王的援军到了!”风月明声音嘶哑,面颊因过分激动而涨红。
山城上下一片欢腾,琅琊军的战士们看到希望,更是人人奋勇,试图把风夜菱从长枪队的围困中抢救出来。
锣声响起,原来是盛庸命张仲杰暂停攻城,急召他的队伍退回本阵。
“算你们走运。”张仲杰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极不情愿地命令士卒稳步后撤。
风夜菱喜极而泣,和风月明紧紧相抱,夏霜也兴奋并担心地跑过来,拉着风夜菱的手一个劲地摇晃。
“看,姑爷在那呢!他没有对不起小姐!”夏霜遥指着朱棣帅旗下如小黑点一般的蓝桥说道,似乎早忘了当年蓝桥初至侯府时,还是被她刁难得最多。
“就你眼尖,是不是想着随我陪嫁了他,以后也有机会侍候他呢?”风夜菱笑着掐了掐夏霜的脸蛋,只把后者臊得连忙溜走,躲入人群再不敢出来。
朱棣的十三万大军如涨潮般漫上山城北侧的缓坡,和盛庸陈在东侧缓坡上的五路大军相隔两箭之地对峙,双方箭在弦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燕军多是骑兵,彼此间距较大,其排阵所占的空间甚至比盛庸的二十二万大军更广,气势也并不弱于对方。
盛庸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朱棣的阵型,虽竭力保持从容自若的神态,其实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固然在兵力的数量上多于对手,但仍有三条劣势,任何一条都可能让他兵败如山倒。
早先有探子快马来报,说朱棣绕过马谷山,偷袭济阳大营。当时他心中震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让探子回去再探再报。
他为保持军队士气,并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任何人,只一味发动对山城的猛攻,企图在朱棣援军赶到之前攻陷山城。
然而面对琅琊军及风家兄妹的顽强抵抗,眼看张仲杰的长枪队就要破进城门,朱棣的大军却似有熟人带领般比他想象得更快一刻抵达。
如今济阳大营沦陷,粮草辎重被烧,山城又久攻不下,将士急躁不堪。
拖是不能拖的,因为大军失了后援,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也不能退,此刻他兵力占优,平白无故退兵不但会给朱棣铁骑以衔尾追杀的机会,更让自己在军中丧失威信。
排除掉拖和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战。
战的话,己方眼下劳师无功,士气弱于燕军,要想在决战时占据优势,必须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盛庸微微一笑,已想到压制对方气势最有效的办法。
那就是发起单挑。
若论单打独斗,在冷晗受伤的情况下,他自信燕军阵中无人是他对手,即使朱棣拒绝他的单挑请求,也会因被战士认为是怯战,而致士气受挫。
“盛庸在此,谁敢和我单打独斗?”他想到这里,忽然打马排众而出,手持长枪遥指王旗下的朱棣,“或者想当缩头乌龟也可以。”
南军将士哄然大笑。
朱棣战刀出鞘,拍马就想上前,却被蓝枫劝住:“我知道大王武艺超群,不惧那盛庸,只是刀剑无眼,大王万金之躯,不好轻易涉险。”
蓝桥也道:“没了盛庸,南军自可另择将帅,若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奈百姓何?”
朱棣强压着怒火道:“他这摆明了是挑衅,我若怕他,气势上就先输一筹。”
“让我来会会他。”蓝桥一笑,蓦地抽出流光剑,把剑鞘丢给蓝枫拿着,然后一踢马腹快速来到阵前,直面南军三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铁面将军盛庸。
“小姐快看,他们那是单挑吗?”夏霜忍不住又跑回风夜菱的身边,指着两军阵前的开阔地道,“姑爷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新创的武功可厉害了。”风夜菱抚摸着夏霜的头发,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山下即将开始单挑的二人,嘴上虽安慰着夏霜,心中却比她更加不安。
蓝桥坐在马上,虎背挺得笔直,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英姿挺拔。
盛庸距他约五十步,正午的阳光在他的铁面具上反射出黑亮的异芒。
武将的阵前单挑与江湖对决不同,双方于万军注视之下骑马各据一方,待一通鼓响,便相向杀奔而去,在二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对攻一招,是为一回合。
若不分胜负,二人便会被战马带得向两旁分开,然后双方分别调转马头,重新回归对峙,待第二通鼓响,再次相向攻杀。
其与江湖对决最大的差异在于,必须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完成出招,不能行云流水地连续发动进攻。因此比起繁复精妙的剑法,简单粗暴的长兵器往往更占便宜,其不但增加了招式的攻击范围,在气势和力道上也更胜短兵刃一筹。由于交手之后二马错开,长兵器一招过后招式用老收招回气较慢的缺点也不复存在,是以世之良将多佩以大刀重戟,又或长枪长矛等长兵器。
盛庸手持长枪,目光如电地盯视着蓝桥,蓝桥拿着流光剑,却是一副洒然随意的轻松模样,仿佛参加朋友家宴时输了猜拳的酒后献艺,而非关乎几十万大军胜负的阵前对决。
“咚!咚!咚!”
第一通战鼓敲响,双方士兵一齐呐喊,几十万人的喊声响彻整片缓坡,就连在半山腰上观战的风夜菱等人也听得极是清晰。
“小姐,我怕……”夏霜紧张地捏着风夜菱的衣角,而风夜菱因为同替蓝桥担心,甚至再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两马开始启动。
蓝桥把流光剑抬至与肩同高,却仍一副虚不着力的样子,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剑招。
盛庸的目光同样让人捉摸不定,他两手轻握住长枪的一端,枪尖微微颤动伺机待发,仿佛随时可攻向对手的任何部位。
伴随着两军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二人的战马迅速接近,到彼此接近到不足十步的距离,盛庸狂喝一声,长枪电射而出,直搠蓝桥咽喉,试图凭借长枪接近两丈的长度,不理蓝桥的流光剑,抢先一步把他刺杀。
在后方掠阵的陈晖何福等人喝一声彩,众军士立时再度齐声高喊,声彻云霄地为主帅助威。
蓝桥仍是那副潇洒随意的样子,暗中却依风月明传授的法门,把真气注入马儿的经脉,形成“人马一体”的紧密联结。
他轻拍马背,战马倏地一改前冲之势,朝侧前方猛一转向,以一个只要是骑过马的人都绝难想象的姿势再向旁一窜,使蓝桥避过刺喉的长枪,流光剑则妙到巅毫地侧劈在枪尖尽处。
深谙武道的风月明心中叫绝,蓝桥这招最让人意外的,一是利用“人马一体”之术使战马陡然变向,使盛庸气势最盛的一招落在空处,二是准确把握到盛庸因枪劲刺空而急欲变招的心态,抓住对方气势由盛转衰的刹那,以流光剑猛击。
“当”!
盛庸上身一晃,长枪收至身后,两匹战马迅速错开,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朱棣身后的大军,连带山城上的琅琊军爆起一片欢呼,只因人人都看出刚才那一回合,是手持短兵器的蓝桥稍占上风。
此刻双方易位,蓝桥踱马在南军阵前,盛庸则在朱棣阵前回转。
张仲杰咬着牙低声道:“不如我趁机做了这小子。”
蓝西野连忙劝止:“这只会坏了战场规矩,不但激怒对方的大军,且让我军战士因羞愧而抬不起头来。”
这些话随风飘入蓝桥耳中,他的心却仍旧平静无波,仿佛不计较任何成败得失。
“咚!咚!咚!”
第二通鼓响,双方再次纵马交战。
这次盛庸吸取上一回合的教训,把长枪舞作一片枪幕,任蓝桥的战马如何变向,都跑不出他的攻击范围。
蓝桥眼见得盛庸枪影绰绰,一时竟分不出其中虚实,心中暗叹对方枪法了得,一剑斩在枪影的正中处。
“当”!
二人同时剧震,蓝桥被枪上传来的真气震得气血翻涌,难受的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盛庸的功力之深,似已直逼九天风云榜的级数,但以这种程度的枪法武功,为何他过去却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
看来无论是江湖、民间还是朝野军方,藏龙卧虎的高人都比比皆是。
但蓝桥岂是轻易服软的人?当第三通鼓响过,他纵马再攻,使出望海潮剑法中的激流式,将真气汇集到流光剑上,趁盛庸枪尖扫来的瞬间猛力一击,真气如惊涛海浪般袭向对手的长枪。
盛庸亦是一惊,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能迸发出不逊于自己的气劲,他的长枪尚来不及收势,就见蓝桥蓦地飞离马背,人剑合一地又往他眉心刺来。
这是蓝桥临场发挥的独特战法,为的就是在二马交错的瞬间利用剑法出招快的优势,能多攻出几招。
此乃一招“漩流式”,流光剑的剑刃如削苹果般精巧地剜出一个小圆弧,好似要把盛庸的面具挑下来。
盛庸知道长枪来不及救近身之险,索性伸出两根手指,于面前一寸处险之又险地夹住蓝桥的流光剑,同时长枪猛扫,攻向蓝桥下盘。
蓝桥哈哈一笑,一脚踢在盛庸的枪尖上,趁二人真气激撞的同时撤剑飞退,又落回到已错开数丈的马背上。
二人战至此刻,虽才不过三个回合,却都已使出浑身解数,其中惊险之处,非亲临其境难以体会。
蓝桥虽然尚未露出败象,风月明却看得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盛庸大不简单,他的枪法非常厉害,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风夜菱深悉哥哥的厉害,立时更为蓝桥担心起来。
却见两军阵前,蓝桥和盛庸两骑反复交错攻杀,眨眼间又战了三十回合。
蓝桥的流光剑虽不足四尺长,却可利用战马的变向,以及灵动的身法弥补缺陷,他时不时地飞离马背,每一回合都能趁机攻出两到三招。
盛庸在逐渐熟悉蓝桥的战法之后,也找到了应对之策。他的长枪从不全力进击,每次都留下两三分的余地,以应对蓝桥快速的变招。他的功力深不可测,枪法亦在纯熟中充满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各种变化。
如果说蓝桥的剑法似海潮似风暴,那盛庸的枪就像是在深渊里不住搅动的潜龙,二人交战处时而怒涛狂啸,时而龙游九天,只把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再没有谁能断言此战的胜负。
双方将士初时还不忘呐喊助威,到后来早已喊哑了嗓子,使几十万人环绕的决战场变得静寂无声。
朱棣一把推开击鼓的小校,拿起鼓槌亲自擂鼓,燕军的士气立时又高涨起来。
待二人战至八十回合,蓝桥见盛庸的枪法仍没有丝毫乱象,不禁心中感叹,此人若单论功力之深厚,只怕比当年的蓝若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蓝桥的真气主要来自天地灵气的补充,以橐龠之法随用随取,几乎可以说是“取之不竭”。但他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并非成仙成圣,即使真气可以得到补充,但肌肉和精神的疲惫,仍一阵阵袭向他的大脑。
毕竟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又一直在赶路,在这样的高手对决中,如果精神无法集中,那实与自杀无异。
况且他和盛庸已从午后战至黄昏,再这么打下去,谁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数。
朱高煦能否挡住铁铉的援军?穆陵关的平安尚有八万大军,亦不知会驰援何处。
蓝桥决定速战速决。
这是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因为在他和盛庸过去的八十回合中,他已认清自己和对方的功夫只在伯仲之间。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自己真气可以随时补充的优势,等把盛庸的真气消耗殆尽,再战而胜之。
然而盛庸气脉悠长,并且在阵前单挑的情势下,双方每交一招都会因马儿跑开而获得再次回气的时间,这也使得他对盛庸气力的消耗变得十分缓慢。
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求变,蓝桥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决心一试。
“咚!咚!咚!”
鼓声第八十一次响起。
蓝桥盯着盛庸,双目露出决绝的神色,蓦地纵马奔腾,在距离对方九尺远时攻出一剑。
他把全身真气尽数汇聚在流光剑上,流光剑因而亮得刺眼,仿佛被他持在手上的一个小太阳。
盛庸却看得心中发笑。
流光剑不到四尺长,就算加上手臂也不过六七尺,他在九尺之外出招,打空气吗?
盛庸气沉丹田,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猛地刺向蓝桥身下的马儿。只要战马倒下,到时候他要杀要擒,对手还不是只能任由着他摆布?
蓝桥眯起双眼,凌空劈出一剑,却陡然把流光剑脱手甩出。流光剑在半空打了个转,当剑锋再转上来时,正斩向盛庸的面门。
这是他望海潮八式中的“清流式”,流光剑看似脱手掷出,其实却有一条看不见的真气牵引,不虞招式落空。
他直到此时才使出这一招压箱底的绝技,为的就是出其不意。
盛庸早防着他再生变化,见他把流光剑脱手甩出,长枪猛地一扬,横在剑锋之前。
只要挡住这一招,蓝桥没了武器,还拿什么和他打?
然而和发生了无数次的金属撞击声不同,这一次枪剑交击,发出的声响不是“当”,而是“嗤”。
就像烧红了的铁块,猛地置入冷水中一样。
盛庸的长枪被流光剑隔空一划,竟然像豆腐般被斩断成两截,左右断开。
然而他枪杆虽断,真气尚存,流光剑撞在他接续左右断枪的气劲上,发出“嗤”的一声,随即向后弹开。
蓝桥神乎其技地接住弹回来的流光剑,同时心中大叫可惜。他方才付出真元受损的代价,将全身真气注入流光剑,本以为可以一击致命,却不料仅仅是凭借流光剑的锐利斩断了对方的枪杆,终究未能伤到对方分毫。
他的心法是以自身作为橐龠,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然而此刻他一身的真气全都由流光剑泄了出去,天地灵气纵是泉涌补入,也不是一瞬间的事。
二马交错而过,各自朝对方的阵前冲去。
盛庸手持断枪,忽然反手一挥,将两支断枪朝蓝桥的左右后心掷去,目睹一切的蓝枫不禁失声疾呼:“小心身后!”
其实蓝桥早听到断枪飞来的破风之声,但苦于真气尚未恢复,即使挥剑抵挡,也必然会被盛庸断枪上附带的内力重创。
他事到临头忽然灵机一动,左右袍袖一挥,藏在袖中的那两柄匕首激射而出,堪堪挡住飞来的断枪,随即双双被击落在地。
单看那两柄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匕首,就知道这两杆断枪若打在人身上,会有怎样惊人的威力。
断枪因碰到匕首失了准头,从蓝桥的两鬓旁闪电般掠过,把所有希望蓝桥获胜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风夜菱死死掐住夏霜的手臂,把她的肉都掐白了,而后者直到断枪落地才意识到疼,“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麻雀不知何时也来到风夜菱身旁观战,此时见蓝桥借以救命的两把匕首正是在大鹿岛时曾借给她的,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朱棣见战机已至,高呼一声“杀”,燕军战士们立时催马而出,骑兵向两侧展开成一个“雁翅阵”。朱能在左丘福在右,朱棣自领中军,大军形如苍鹰展翅,以最方便冲锋的姿态潮水一般向南军攻去。
这雁翅阵可把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性优势发挥到极致,尤其善在开阔的地形作战。寻常军队若正面迎击,极易一触即溃,若向后退,则逃不脱两翼的骑兵合拢包抄。
盛庸纵马奔回己阵,知道今日一战已失了先机,一边命陈晖部与何福部交叉掩护,一边命后队变前队,大军有条不紊地徐徐向东撤退。
败而不乱,盛庸虽在山城一战吃了小亏,却因退而有序,基本无损大局,尽显名将之风。
朱棣带人追了一阵,见天色已晚,知道再占不到什么便宜,又怕遇到埋伏,便不再追,命大军在山城下的缓坡上安营扎寨。
不久后朱高煦也率领朵颜三卫赶来会合,说成功挡住铁铉,后者见没有机会,已撤兵回了济南,众人听后自又是一番欢喜。
当晚,风月明在山城设宴,款待远道来援的燕王和其手下的高阶将领。
山城备战已有数年,食物储备极为丰富,除了缺少新鲜的瓜果蔬菜,各类腌菜、熏肉、腊肠、菜干和香料应有尽有,各式藏酒也多达数千坛。
众人边吃边喝边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庆幸,朱棣丝毫没有帝王架子,与东道主风月明谈笑风生,庆贺共同挫败盛庸的进犯。
其中聊得最多的,自还是盛赞蓝桥方才那一战。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妹夫。”朱棣呵呵笑着,将杯中的青菱酒一饮而尽,“今天他给我军挣了颜面,说他是一战成名也毫不为过。”
山城藏酒虽多,由风夜菱亲手酿造的青菱酒却只有十几坛,自是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够资格享用。
蓝桥笑着拍了拍风月明,道:“有好妹夫的前提是先有个好妹妹,山城的事我都听他们说了,多亏菱儿作战勇猛,你们才能撑到援军赶来。”
风夜菱被他直言夸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施妙儿则白他一眼道:“那你还不好好想想,等下要怎么犒赏大姐头?”
蓝桥一脸坏笑地凑到风夜菱耳边道:“晚上让为夫侍弄菱儿沐浴如何?”
风夜菱腾地一下红了脸,忙推开道:“才不要,夫君今天也累坏了吧,要不咱们……”
她见朱高煦蹑手蹑脚,支着耳朵沿墙根过来,连忙止住话头,狠狠瞪了蓝桥一眼,转和白沁说话去了。
朱高煦悠然踱到蓝桥身边,先呷了一口酒道:“我就佩服你这一点,家花野花都两采不误。”
蓝桥知他误会自己昨晚已采了花语夕这朵“野花”,忙警惕地看了风夜菱一眼,见她没有留意自己这边,闷哼一声道:“别瞎说。”
“知道知道,保证不让嫂子听到一点风声。”朱高煦故作正经地伸出一只手掌,装模作样似要发誓,旋又没正经地问道:“怎么样?春心散的滋味如何?花大家的柔情有否让你终生难忘?”
蓝桥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没有“采花”,因为那只会引朱高煦嘲笑,便含混不清地道:“明知故问,你不是在家里试过吗?”
“那是相当的有效!”朱高煦得意地道:“虽说后来被父王揍了,但那时府里发生的事,我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记得清楚。听说这药还是花大家亲自研制的配方,她最后落到你老兄手里,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蓝桥怕他追问自己和花语夕的事,忙装作感兴趣地追问道:“你府里当时发生什么了?”
“嗨,我当时不是把春心散下到婢女的茶水里嘛,后来府上的近百名婢女就全都……”朱高煦怕别人读出他说的话,以手掩唇道:“她们有人到我跟前搔首弄姿,有人大白天忍不住去找她们相好的,也有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好意思出门,总之什么样奇怪的反应都有,可有趣了。”
“后来呢?”蓝桥又问,“要是有人找不到相好的对象排解,那该怎么办?”
“没相好的就只能自己苦熬了呗。”朱高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春心散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无法可解,无论你服药还是喝凉茶什么的,都解不掉,且药性还会越来越强,到最后甚至神志迷糊,直到十二个时辰以后,才逐步缓解。”
“十二个时辰?”蓝桥心中一惊道:“此话当真?”
“我骗你干嘛?”朱高煦不无得意地道,“当时有几个丫鬟怕自己犯迷糊做出什么丢人的丑事,还让我把她们绑在房间里,直到药性散了才放出来,我算着时辰的。”
“那……”蓝桥想起仍被关在朱棣营中的花语夕,心中更加焦急,暗道她早上说已没什么事,莫不是撒谎骗他哄他安心的吧?
他这番心思不便明说,却越想越是不安。临走时他见花语夕被关进站笼,若是药性未解,那岂不……
蓝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他要立刻去找花语夕。若从她服下春心散时算起,还有两个多时辰才满十二时辰。
他同朱高煦告罪一声,把风夜菱拉到一旁无人处道:“我今晚可能无法陪你了,我想……”
“是为了花语夕吧?”风夜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掩住蓝桥的嘴,“我都听他们说了,说你智擒花语夕,又让她弃暗投明给燕王指路,这才有了后来的偷袭济阳。”
蓝桥细察风夜菱的神色,见她似乎并不知道春心散的事,暗暗松了口气。
“你……你不会生气吧?”他试探地问。
风夜菱在他肩上轻锤了一拳,笑骂道:“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把我当善妒婆了?”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她之间真没什么。”蓝桥见风夜菱的目光有一丝狡黠,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不禁懊悔没有早些把花语夕身份的秘密告诉她。
风夜菱敛起笑容,伸手抚了抚蓝桥的面颊,一脸正色却柔声地道:“去带她回来吧,到时我和她谈谈。”
蓝桥又仔细盯她看了良久,确认她不是说反话后,便摸了摸她的头,从风月明设宴的小楼里出来,牵了匹战马下山。
时间紧迫,就算还有误会,也只能等回来再向她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