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三色元宵冒着甜腻的热气, 矣姀却不甚有胃口, 或是方才已经吃过了三颗，此刻她再也吃不下。

　　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巫渺, 只一眼，矣姀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心口处因方才一幕乱了的频率迄今未有恢复，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方寸之地未得安抚，依旧一股一股地悸动，乱得让她发慌。

　　矣姀默默地盯着眼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元宵, 心里想的却是——

　　怎么办？

　　好尴尬……

　　她方才为什么要对巫渺说那样的话？吃什么不好，她为何偏要邀请他一起吃元宵？元宵有“团团圆圆”的意思，若是他误会了, 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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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渺慢条斯理地吃着元宵。

　　清俊的面容, 优雅的举止, 不知不觉中，来往经过的女子们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眼看四周的空桌被迅速坐满，矣姀不由得又看了巫渺一眼，却见他泰然自若地吃着元宵，丝毫没有被四周明显又热情的秋波所影响, 定力甚好。

　　矣姀还在看, 没留意巫渺用食的手势渐渐滞缓下来, 直到男人忽然抬头看她，那双墨玉似的眸子容映着她身后的柔色灯火，圆满的明亮之中又有独属于她所在的小小暗影, 像是弥补的欠缺所在，温柔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心神一惊，循着本能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矣姀执着调羹要挖元宵，奈何她紧张，险些要握不住手里的瓷器。

　　抿了抿唇，矣姀干脆停止动作，等自己思绪稍微平静下来时，才斟酌着开口，“巫大夫，方才……”

　　“好看吗？”

　　“……什么？”

　　“你和杜姑娘看得津津有味。”

　　“……”

　　矣姀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杜玉说你会收花灯收到手软。”

　　“所以？”

　　矣姀义正辞严，“所以她怂恿我去给你解围！”

　　若造成了什么误会，那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她不是自愿的。

　　巫渺扫了矣姀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碗里圆滚滚的元宵上，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了谢，“哦，谢谢你帮我解围。”

　　男人虽然在表达感谢，但低沉的嗓音让人一听便觉得他并没有用到什么诚意。

　　矣姀也听出来了，所以她直接愣了愣，但反应过来词句中的字面意思后，她还是心里一松，如释重负，“巫大夫不必客气……”

　　幸好巫渺没有当真。

　　方才看他的神色，她还以为……

　　倒是她多虑了。

　　矣姀低头吃元宵，只挖起一颗，还没有放进嘴里便听到巫渺道，“你脾胃还比较虚弱，元宵此类难消食，不宜多吃。”

　　矣姀顿住，有些为难。

　　就在刚才，杜玉一听她要邀请巫渺吃元宵，没走几步便嚷嚷着要去寻找夫郎，矣姀想要拦住她留下作伴，没想到她不管不顾脚步迅速地开溜，眨眼间便只留下她与巫渺两个尴尬对望……

　　在此前提下，此刻矣姀只能迟疑地看着巫渺。

　　杜玉不在，她无法与她人分食碗里的元宵，她开口要道明理由，又听到巫渺道，“你方才已经吃了三颗，若喜欢吃，那便再多吃一颗。”

　　“可是……”

　　“剩下的我来吃。”

　　“……”

　　“这……不太好吧？”矣姀嗫嚅，“怎么能让你来吃我剩下的……”

　　这很不好。

　　巫渺表情不变，“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

　　矣姀干干一笑，“其实……我多吃两个也不……不碍事的吧……”

　　巫渺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矣姀看。

　　或许因为巫渺是大夫，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矣姀作为“病人”许久，总是忍不住要听从。

　　与之僵持须臾，矣姀慢慢地把自己面前的整碗元宵推向巫渺，她眉眼低垂，手势缓慢，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巫渺看着她的慢动作，不发一语，只等她把整碗元宵推到他的面前，他拿起碗里的调羹，把一颗元宵拨进自己的碗里后，才又把剩下的元宵原路退了回去。

　　矣姀瞄了一眼巫渺，清咳一声，有些别扭地提醒他，“还有一颗……”

　　巫渺看着矣姀，语气颇淡，“多吃一颗也没太大关系。”

　　矣姀正意外，又听到巫渺随后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我都能治。”

　　“……”

　　秉着居安思危的态度，矣姀最后还是只吃了一颗元宵。

　　开吃之前，她用调羹盛着一颗元宵怯怯地往巫渺碗里送时，巫渺看着她，神情自然得很，但其俊脸上的表情……细看之下还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男人的表情很柔和，似是下一刻便会对着她笑出来，但他又的确没有展开笑颜，只眸色极度平静地看着矣姀所为，不惊讶，不意外，不羞赧，不躲避。

　　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吃完元宵，矣姀正想要寻个借口避开巫渺，奈何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巫渺已经看着她道，“走几步消食吧。”

　　“……”

　　矣姀疑惑地看着巫渺，巫渺微微挑眉，矣姀眼神闪烁，“巫大夫，难道你……”

　　“我如何？”

　　在矣姀看不到的角度里，男人的手指微往后移，缓缓收起。

　　矣姀循着心里的想法，一脸关切，“巫大夫你吃撑了？”

　　“……”

　　巫渺松开手指。

　　他淡淡地看了矣姀一眼，眼里似有失望滑过，但他很快又把所有的情绪都敛起，缓步往前走，“嗯。”

　　“……”

　　矣姀站在原地，眉间浮起些许懊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巫渺那一声“嗯”，听起来……怪怪的。

　　大约是她猜错了吧？

　　所以巫渺才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想搭理她？

　　说是散步，巫渺在前，矣姀在后。

　　前者闲庭信步，后者安闲自在。

　　两者虽然只隔几步距离，但少有交谈，在旁人看来，说是陌生的行路人也不为过。

　　虽然巫渺少言语，不过矣姀也已经习惯。

　　此刻不是她第一次与他一起散步。

　　在岁云山养病的那些日子里，有很多个傍晚，巫渺用眼神督促她勤加锻炼时，他也总是如此的。

　　在矣姀眼里，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巫渺都沉闷得如同一镜湖水，只有遇到一丝意外的来风，才能让他泛起些许波澜。

　　大概是为了应节，街边的树枝上悬挂着各色的花灯，绘着漂亮画影的灯纸上还会附有相关的灯谜供行人竞猜取乐。

　　矣姀遇到喜欢的图案也会上前细看，待观赏完花灯上的团，心血来潮时，她也会猜一猜那灯纸上的灯谜，但她不大擅长于解谜，大多数时候都是盯着图案在看。

　　不同于矣姀，巫渺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偶尔也会在花灯前稍作停留，但没多久便走开，看不出来是否喜欢猜灯谜。

　　当矣姀从一副线条流畅的水墨画中回过神来时，她发现巫渺站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看她身旁嬉笑玩闹的少女们。

　　他的眸光明明很平淡，但偏偏又给矣姀一种很专注的感觉。

　　他专注地在看……

　　矣姀忍不住偏头去看立于她不远处的少女们……

　　红粉脸颊，白肤柳腰。

　　年少的活泼灵动，怎么看，都是令人愉悦的天真与可爱。

　　果真好看。

　　矣姀识趣地往旁边躲了躲，低头开始研究花灯上的灯谜。

　　还没有通读完那四句诗句，身旁少女们的声音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激动。

　　这已经有些影响到她的思考。

　　矣姀只好微微偏头探询原因，不料一角熟悉的白色衣摆正好撞入她的视野之中。

　　矣姀疑惑地看了巫渺一眼，随后朝他使了个往旁边去的眼色，巫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矣姀顿了顿，然后默默地又往旁边让了让。

　　巫大夫的红鸾星大概是动了。

　　虽然此刻他还表现得不动声色……

　　不知道哪位女子有此幸运……

　　矣姀这样想着，手指转过花灯，立志要在这一刻里成为一个不拖巫大夫后腿的摆设，奈何用花灯挡住脸以后，她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似乎带着某种欲盖弥彰的傻气，她松开花灯，随意地往前继续走。

　　直到走过大概五六盏花灯，她才停下来。

　　距离拉远，那些少女们的声音只得隐隐，矣姀专心致志地观赏完花灯上的月明图，要继续往前看下一盏时，花灯上的灯谜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眼前这一盏花灯，灯谜也不知道是由谁所书，字迹罕见的俊雅柔健。

　　矣姀观赏完字迹，再顺道看了看灯谜，发现灯谜有四句，各打一个字，且书写人还很善意地提醒谜底四字可连成一句佳话。

　　峨眉山去路千里，

　　半钩明月钓清溪。

　　欲说无言因心直，

　　与尔相聚人不散。

　　这四句的谜底分别是……

　　第一句的谜底是“我”？

　　第二句的谜底是……

　　矣姀皱眉。

　　第三句的谜底是……

　　矣姀摇头。

　　第四句的谜底是……

　　矣姀叹气。

　　矣姀看着那短短的四行皱眉思索。

　　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也不纠结，径直要往下一盏花灯走去。

　　只是她才要绕过花灯，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有人立在一侧。

　　她心里一惊，“巫，巫大夫……”

　　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她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巫渺从花灯上移开视线，定定地看向矣姀，“我心悦你。”

　　矣姀：“啊？！！！”

　　矣姀睁大眼睛，心在刹那间狂奔乱跳起来。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巫渺，檀嘴微张，呼吸紊乱。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矣姀忍不住往后躲去，巫渺忽然笑了笑，心情颇为愉悦地道，“这四句灯谜的谜底是：我，心，悦，你。”

　　矣姀：“……”

　　“……哦……”

　　矣姀还是愣了一下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巫渺到底说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矣姀的脸颊腾地红了。

　　某一瞬间，她其实很想跑开，但……

　　巫渺还在看她。

　　为了避开坐实自作多情这一略显愚蠢的行为，矣姀只能努力扬起一抹得体而又不失礼数的笑容，干巴巴地称赞巫渺，“巫大夫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呵呵呵……”

　　巫渺嗯了一声，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扬。

　　矣姀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夸赞过巫渺以后，她姿态略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佯装要继续观赏下一盏花灯，不过她才走了两步，巫渺便跟了上来，与她同行。

　　经过刚才那样的一幕，矣姀此刻只想距离巫渺越远越好，可……

　　巫渺就在身侧。

　　他似乎还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在同一横面行走，不紧不慢的模样让她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

　　窘迫不已。

　　她怎么会认为，当巫渺对着她说出“我心悦你”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是在对她表白心迹？

　　她怎么会认为，巫渺会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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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脑子在那一刹那里肯定是坏了。

　　矣姀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巫渺忽然停了下来。

　　下意识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矣姀看向巫渺，因为太过突然，她表情上的纠结还没有很好地掩饰好。

　　看起来还是在懊恼。

　　巫渺忽然朝矣姀走近了一步。

　　他身形挺拔颀长，靠近时，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他身后花灯发出来的光茫，矣姀被迫拢在他的阴影里，微微仰头，能看到他折射着微芒的漂亮眸子。

　　矣姀往后退一步，但……

　　同一时刻里，巫渺往前走了半步。

　　于是，她依旧在他的阴影下，他的眼睛里。

　　与男人的目光稍一对接，矣姀轻吸了一口气。

　　巫渺的眼睛……

　　虽然那两片墨玉在此刻里深邃如暗底旋涡，但蕴在其中的光，却足以吸引向光而生的任何。

　　灯火落在男人俊秀的脸上。

　　光影的明暗对比为男人的面部轮廓增添了几分凌厉与疏冷，但幸好灯火色柔，男人眉眼之间的疏离被抵消，最终是温柔占据了上风。

　　“矣姀……”

　　巫渺的声音很轻。

　　矣姀心口一颤，随后便迎来接近崩溃的跳动。

　　她看着那张正朝她渐渐靠近的脸，眼眸渐渐睁大……

　　巫渺笑看矣姀紧张至极的模样，漂亮的眼眸中慢慢地浮起一层薄薄的，柔柔的光，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很柔和，近乎低喃，“矣姀，你是不是心悦我？”

　　矣姀猛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矣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