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颜望着站在月光里风神俊秀的男子,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伽楠不知经过了多少挣扎和犹豫,在玉牒殿前徘徊了不下一个时辰,直到婴齐入睡,殿内的烛火转入昏暗,梓颜的身影几番掠过窗前,终是难抵渴望之情,终于现身将心底里最大的疑问一股脑儿问了出来。
梓颜昏睡了一个月,瘦得已经脱了形,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
他甚至可以在她蓄满泪水的眼眸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想起这段时日以来,因为她滴水不进,都是他将她抱在怀里,唇对唇地将各种药汁汤水缓缓地灌下去……那种久违却又熟悉难忘的柔软,一触就令他失神的独特清香实在是美妙隽永,常令他半夜失眠,独自躺在床上,久久回味。
三年来,她是他心底里治不好的伤口,不能触及,否则就疼痛难当。可即使她是毒药,他觉得自己也是中毒已深,并且上瘾了,还并不想戒掉,这是怎样矛盾而又复杂的情怀?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却怕她知道。
伽楠见梓颜此际泪眼朦胧,樱唇微张,真想一把将她拉过来揉进怀里,好好地亲个够!他想跟她说,什么都不用回答了,什么都不重要,却同样也是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梓颜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到伽楠了,全身轻颤,几乎想立刻扑进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体温,可是看到如此优秀的他,想起傍晚时在镜中看到的一张憔悴花容,顿起自形惭秽之意,有些清醒了过来。
十九岁的他,身为天子,相貌武功皆是冠绝天下,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先帝给他聘的太子妃和侧妃,听说群臣极力反对退亲,称自古以来并无此例,但他还是开了先河,钱小姐被退亲,明诚依旧给了郡主的称谓,并明诏说认为义妹,将为她选取驸马。
桩桩件件事情看来,他在被她狠狠伤害之后,三年来还是洁身自好,根本没有给任何女子机会。这样的男子,天下怕只有伽楠一个吧。
梓颜想哭着说:“你这个傻子!”然后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前,告诉他一切。
可是,她还配得上他么?
她本来就配不上!如今更加配不上了!
如果她贸然说出实情,依照伽楠的性子,必然不顾一切还是要与她在一起。天下人将如何耻笑他?
会说原来当年的神机太子违背父皇的旨意,违反礼教规定退亲,原来是看上了父亲的妻子,他的母后!
他还怎么做皇帝?怎么叫臣民们信服?林太后必然抵死不能答应,还要叫他们母子反目,家宅不宁。
当初在固原城外,她因为感动放弃了对世俗礼教的种种束缚大胆与他在一起,可是今时今日却不能了。乐无极宣布她为皇后时说是文家二小姐,京中还是蜚短流长,以至于被乐殊钻了空子,现在朝中大臣们都是认得她的,如何瞒得了别人?而且有过“母子”名义之后还在一起,她也实在不能接受。
梓颜相信乐殊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他培植许久的势力必然没有在朝廷和宫中完全消失,只是转入地下罢了,他应该收拾心情治理他的江山,不该再为她费心了。她也不能再害伽楠,更不能让婴齐被人耻笑。
伽楠定定地看着梓颜,见她脸上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从激动莫名渐渐转为木然,眼中的泪光也消失了,心中一凉,转身就想走。
“多谢你,救我性命,我这辈子,终究是亏欠你的。”梓颜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伽楠骤然发怒,回过头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为什么不回答刚才的问题?是不敢答还是不愿答?”
梓颜低下头,道:“是没什么可说的。”
殿中烛火忽然一暗,接着火光大大跳跃了一下,伽楠已经疾如风般冲到梓颜的面前,双手抓着她瘦弱的肩膀猛烈摇了几摇:“你这个女人!是没有心还是没有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梓颜被他摇得头发晕,眼前发黑,只觉得金星乱跳,有些难受恶心,不由干呕了一下。
伽楠正因她的无情而伤神,突被她欲呕的动作震住,呆愣了片刻,冠玉一般的面上划过了小兽受伤的表情,猛然推开了她,大叫了一声:“我恨你!”
一闪身,他就消失了。
梓颜跌坐在床沿,抬头但见窗外月转星移,花枝乱颤,随即一丝儿声息也无,伽楠必然是逃一般去远了。
泪珠扑簌簌滚下了她的面颊,她的心痛得已经麻木。相爱的人之间,本来容不得一点嫌隙,可是他们之间,却足足误会了三年,时至今日,连她小小的动作都会让他产生误解!
多么可悲啊!何况她还不能解释,解释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梓颜就这样枯坐到天亮,漫长的黑夜里,宫中只能听到几次遥远的更鼓之声。当五更响过,天边出现鱼肚白,她呆呆地想:“他大概已去上朝了,他如今是皇帝,该挑起整个天下的大担子,如果我永远消失,也许他就会好好的……”
婴齐翻了个身,擦了擦眼睛嘀咕道:“娘亲,我想嘘嘘。”
梓颜机械地俯身想抱起他,却一点气力也没有,只有苦笑:“婴齐乖,自己起来好吗?”
婴齐扭动了几下,“哦”了一声,乖乖地从床上坐起来。
梓颜给婴齐穿上衣服,扶着他到门边,雅各特木尔竟然已经候在外间,一把抱过婴齐,看了她一眼,道:“你脸色很差,回去再睡一会吧,有事就叫我。”
梓颜嗯了一声,正要回屋子,听见窗外传来文泰宏亮的声音:“奴才拜见太后。”
接着是林太后轻轻“唔”了一声。
雅各特木尔立即退进屋里,带婴齐到恭桶前让他方便,他则站到了梓颜身侧。
只听文泰的声音越来越接近玉牒殿的大门,“太后!太后娘娘请留步!皇上这会儿正上朝呢,不如让奴才侍候您到澄心殿喝喝茶,等皇上下朝……”
“这儿没你的事,退下!”林太后声音不高,却透着无边的威严。
“太后,奴才是奉了皇上的严旨!”文泰并不让步。
“大胆奴才!”
“太后恕罪!”
梓颜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他们现在对峙的情景,她也不想文泰为难,迈步就往外走。
她的手腕突然被雅各特木尔抓住,她讶异地回头瞪着他抓在腕上的手。
雅各特木尔摇摇头。
梓颜却对他点点头,道:“你只要照顾好婴齐就好,放心,外面有文泰在,她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雅各特木尔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放手了,这几年,他听她的话已经成了习惯,虽然两人之间不用什么敬称,但他是不会违拗梓颜的意思的。
林太后和文泰见梓颜揭帘出来,两人面上表情各不相同。
太后黑着脸,好像震惊之余,皆是无奈。
文泰则皱起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梓颜举目扫了一眼玉牒殿前。林太后只带了两名太监,两名宫女,明诚郡主和林清荻等人都没有出现。她心下稍安,觉得太后此来,不像是要在儿子的乾宁宫中兴风作浪的样子。
“参见皇太后陛下,千岁千千岁。”梓颜恭恭敬敬跪下行了大礼。
文泰兀自不想放弃,上前道:“太后是否移驾前殿?”
林太后怒目横了他一眼,“哀家难道会吃了她不成?难道来问几句话也不可以了?这是谁给你的权利?”
梓颜一脸肃穆,向文泰道:“多谢文公公在此守护,不过我也想同太后说一些话,未知公公是否可以行个方便?”
文泰在京都保护林太后三年,而且他武艺不低,太后对他也会礼让三分。不过他这时才醒悟过来,太后今日前来并没有带侍卫,宫女太监们也早就远远站着没有进殿的意思,他终究是个奴才,总不能做得太过分了,想了一想,躬身道:“奴才鲁莽。”退到了一边。
林太后拂袖进了殿内,梓颜忙起身跟进去。
迎面正见雅各特木尔抱了婴齐从里间暖阁出来,婴齐一见是这个凶恶的太后,吓得急转身抱住了雅各特木尔的脖子。
林太后看见婴齐,脸色明显微霁,居然放柔了声音道:“小孩子刚起床,你带他到前殿中传些清淡的膳食来吃了。也不能总让个男人看护,回头把他原来的奶娘寻回来。”
雅各特木尔见太后是对着他说的,初时有些错愕,随即看见梓颜在林太后的背后对他猛点头,便颔首答应。
梓颜示意他出去。
他见里头只有林太后和梓颜二人,出门又见文泰就守在门外,也就放了心,依言抱着婴齐往前殿而去。
殿内剩下林太后和梓颜,林太后一直背对着梓颜而立。
梓颜对着林太后的方向看着墙上挂的一幅画发呆,也不出声打搅。她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画,画上少女凭栏托腮,皎洁如水中莲花,精灵而飘逸,画者勾勒的神态气韵那么逼真灵动,让人惊叹……而这画中人——竟是自己。
画画的人,是伽楠吧?梓颜不由痴了,酸涩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但觉满腔钝痛一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