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对周绍所说的话语确实是很有深意的,他们处在不同的位置上,固然想法不可能完全一样。周绍所虑的只是苏秦自甘受罚的一面。
然而,苏秦却想到的是更深的一层。他之所以自请责罚,并严令中军校卒不得因为自己主帅的身份而手下留情,其实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
他为了严肃合纵联军的军纪,一日之内,斩杀一员上将军景封,惩治了一位诸侯派来统带一国大军的主将田章,还痛打了楚国援军的副将陈稹。
这些人都是在本国内有一定声名的人,他们被派出来之后,就是所派之国的代言之人,惩治于他们,也就相当于打了那个诸侯国的脸。
试想当齐王田辟疆和楚王熊商听到他们的大将被处罚时,他们是一种什么感受,他们难道只会有羞愧和自我反省吗?
显然这是不现实的!苏秦料定他们第一反应绝对是恼羞成怒,更有甚者会立即采取反制措施。苏秦统领的是别人国家的军队,现在却将他们惩治了一番,他如何向那些坐镇一方的霸主们交代。
故而,苏秦即便是与景封毫无半点瓜葛,他也会找出个理由来,自我责罚一下,这无疑是要做给齐王和楚王看,意思就是连我苏秦都不留情地给自己以处罚,可见我的处置是公正无私的,遵章办事,无所偏袒。
更何况他也的确为景封惋惜,本不该发生这种惨烈的状况。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他的这些惋惜的情绪表现出来,更能促使联军的将领们警醒:军法要远远高于人情。无论是什么人违反了军令,都要身受该有的惩治,这是不容置疑的铁律!
苏秦回归到帅位,强忍住从身体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向诸将宣布了合纵联军的军纪。并不很复杂,只有简短的六条,从军令、军容、军操、军号、军礼、军械等方面规定了将士们的行为准则,之所以不求过多而且繁复,苏秦自有考虑。
因为合纵联军来自不同的诸侯国,他们在各自的国内有一套做法,如果重新来学习和熟悉很复杂的军纪,显然会很不适应。
正如刚刚入伍的士卒,恰似一池清水,倒是好调教一些。但是想要这些人放弃原有的习惯却十分不易。
简易方能易行,这是不易的法则,尤其对于合纵联军这种临时的组合,更是如此。很多的僵局熟读兵书战策,总想把自己的一套完全贯彻于所带的军队中,却往往因为缺乏适应性而成为空中楼阁。
这个道理也是苏秦从义渠军队的作战中体会出来的,当年他和魏卬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义渠军队装备很差,派兵布阵简单,但是为什么却总能在与中原军队的战斗中以少胜多。
饱经战阵的魏卬告诉过苏秦:义渠人的优势在于灵活,作战思路明确但却简单易为,来无影去无踪,反而具有更大的机动性。
受到了魏卬总结的义渠战法的启发,苏秦认为在合纵联军的作战和指挥上,非得贯彻简单易行的原则,否则,纵使心比天高,愿望比海深,恐怕未来恰恰是适得其反,落得个一败涂地。
苏秦用了很长的时间处理了三位违令的将领,所花费心力甚巨,诸将认为他宣布的军纪还不定有多少条呢,大家想想都觉得头疼。可是,到了宣布军纪时,就那么短短的六条,苏秦并没有向他们卖弄酸文假醋的那一套,诸将不由得心中欢喜。
然而,这一番重手惩治的过程,也着实令他们心惊。苏秦宣布军纪时,留意了一下帐下诸将的反应,见他们个个肃立,诚惶诚恐,侧耳倾听,再无人胆敢不把主帅号令当儿戏。
到了中午时分,苏秦宣布散帐,诸将长舒了一口气,但一个个地有序退帐,无人任意拖拉,无人随便喧哗。苏秦望着远去的诸将,微微点头,心想:“这才看着像一支可以上得了战场的队伍。”
五国诸侯军在洛阳西郊会合后,苏秦没有贸然率领奔赴渑池战场,而是在那里停留了十天左右,韩侯韩固闻听诸侯大军已至,急忙催促苏秦立即率军前往,但是苏秦不为所动。
洛阳城中的周天子得信儿后,装作毫不知情,生怕诸侯军倒逼洛阳。以洛阳城中的天子侍卫,几乎相比之下如同草芥。
周天子暗中派出洛阳令南宫造去探望苏秦,南宫造与苏秦有过交道,此人在处理佞臣吕通的烂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可以算得上是苏秦的故人朋友。
南宫造一到,苏秦就知道他来访的意图是什么,但是他也不即刻挑明。苏秦将南宫造请到了中军宝帐,让他坐下,然后命中军杂役奉上了茶水。
苏秦说道:“我正执掌中军,刚下达了全军的禁酒之令,恕不能以宴席招待南宫先生。”
南宫造拱手回道:“苏丞相太过客气了,以我们的交情,不在于觥筹交错之间。一杯清茶足矣。”
苏秦看着南宫造,心想:“听他说,好像我们俩相交了几十年似的,可是不过是刚认识不到一年,共同审理吕通之案件不过是两、三天而已。何谈清水至交?”
苏秦客套地说:“是啊,君子之交淡若水,我们彼此都心中有数。”苏秦又问道:“未知南宫先生造访,有何赐教?”
南宫造眼中闪过了一丝为难之色,他思忖了片刻,说道:“苏丞相乃当今天下执牛耳者,令人景仰。如今一声召唤,就从诸侯国调集来几十万大军。然而,不知苏丞相意欲率军何往?”
苏秦哈哈大笑起来,回道:“我们是朋友,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我这几十万大军是要开赴渑池前线的,决计不会骚扰洛阳一分一毫。”
苏秦盯着南宫造说道:“南宫先生回去告诉周天子,他可以睡安稳觉了!”
南宫造听到这里,他也随着苏秦笑了起来,说道:“果然苏丞相是个爽快人,有你这一句话,我可以踏踏实实地回禀天子了。”
苏秦却又说道:“不过,我在洛阳还留有家眷,却要承蒙周天子和南宫先生给予照料一下。洛阳城中也并不太平,这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不想大张旗鼓,但是也不愿闲杂人等故意滋事。”
南宫造回道:“苏丞相放心,我会暗中派人的。丞相忙于天下合纵,这等小事无须挂怀。”
苏秦听到了南宫造的回答,他也拱手致谢。南宫造见此行的目的达到,也不多停留,当即辞别苏秦回洛阳。
苏秦送走了南宫造,并没有马上回转中军大帐,而是直接来到了合纵联军的操练场地,督促联军部队加紧操练。他之所以在洛阳西郊停留十日,也正是要将部队演习一番,彼此配合熟练,方能投入战场。
只是他这大军一停留,可把周天子给吓坏了,还特地派南宫造前来探听虚实。苏秦心知:这几十万的部队是当今天下的“利器”,随便摆在哪里,都是左右时局的重要力量。
操练十日之后,苏秦就下达了命令,联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崇光城,在那里与韩**队会合,准备与秦国展开殊死的争夺渑池的战争。
合纵联军开赴崇光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咸阳,赢驷一听,大惊失色。他才刚增派了五万大军给司马错,命他加紧攻打渑池地区孤立的上官城,没想到对方竟然纠集起近三十万的军队。
渑池地区军力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秦军少于合纵联军,怎能不令赢驷心焦。
他立即派人前往司马错那里送信,告诉了他合纵联军的动态,让他尽一切可能加紧攻克上官城,另一方面密切注意崇光城合纵联军的动向。
司马错接到国君的诏令,却并不似秦君赢驷那般焦虑,他上书一封,讲明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渑池地区的战事大局已定。
目前上官城的韩军只是负隅顽抗而已,他们完全依赖于包裹于城墙外围的坚冰,一旦坚冰融化,小小上官城可指日而破。
至于合纵联军,他们临时纠集起来,彼此决难协同配合,战斗力至少削减一半。而且秦军已占领渑池地区,渑池多山地,完全可以依靠这里的山势、沟谷,布下伏击阵,以逸待劳。
司马错信心十足,夸口道:“末将还惟恐苏秦率领的所为合纵军不敢前来,如果他们胆敢进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赢驷接到了司马错的奏折,顿时又转忧为喜,认为司马错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进而又想:“这一仗真是关键的生死战,如果秦军能在渑池地区击败合纵联军,那么所谓的合纵就只是个笑话而已。你们即便就是统一成一个国家,都不是我秦国的对手,那整个天下还不是我秦国的囊中之物。”
“这一战之后,恐怕你们东方诸侯就从此偃旗息鼓,再也不敢螳臂当车,阻挠我秦军一统江山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