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在院子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了耶律斜轸。
看到耶律斜轸,向东深知元淑并没有说谎。
耶律斜轸的脸色不怎么好,身上的气息太过内敛而不像一样那般狂野张扬,似受了重伤。
“大王,您这是何必呢!”向东不忍看天之骄子如此失魂落魄。“大王,你心里对她有愧,大可以用别的东西补偿她!”
耶律斜轸不悦,厉声道:“本王的内院之事,何时轮到你插手了?”
“属下不敢。”向东低头,却没有退缩,“如今大王四面楚歌,属下万望大王保重身体!”
耶律斜轸眼眸暗了暗,翘起唇角冷笑起来。
如今朝中无人能奈他如何,小皇帝年轻昏聩,萧太后坐镇大辽江山把持朝政,饶是这些年萧太后政治清明、英明果决,始终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朝臣多有不服,只要朝纲一日不稳,耶律斜轸对萧太后来说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小小的高丽国,背后若是无人撑腰,怎敢与他明枪暗箭的耍花招?
耶律斜轸浑身肃杀,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他背对俯首听命的向东,挺拔的身姿如擎天之柱。
炽风扬起他的轻袍,却撼不动他尊碑似的身形。
“事情查到了吗?”
“当年高丽王血洗了一批怀有二心的朝臣,金大元得到风声,举家向大辽投诚,却被高丽王派出来的死士追杀……金大元在逃的家眷下落不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金志勋确实是金大元生前的爱子无疑。”
耶律斜轸目露不满,“就查到这么一点消息?”
向东不卑不亢,“属下上述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属下万不敢向大王禀告!”
耶律斜轸的眸光冷下来,带着不容忤逆的口吻命令,“讲!”
“传闻,金志勋与抚西的池将军有勾/结,不知是不是空穴来风,有人密报说池将军已将金志勋收做了义子。”
向东之所以没有将这个消息立刻报告给耶律斜轸,是因为他并没有得到证实。带来密报的人并非他信任之人,况且为了邀功,虚报消息者数不胜数。
“池大忠……”耶律斜轸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对此人并不陌生,在朝为官,仅有点头之交。
池大忠生的粗犷,一身蛮武,从表面看他,觉得他像是好战之人,了解他的人其实都知道他不仅好战,还野心勃勃。
池大忠不甘心只做抚西将军,一个小小的高丽国怎会满足他的胃口。他眼馋的是中原这块儿肥肉,觊觎的是耶律斜轸的位置。
“去查查池大忠的底下。”
“是。”向东领命离开,在槃离居门前又碰见了泪眼汪汪的元淑。
元淑刻意在此等着他出来。
她满脸期望,却也不乏忧伤。
“向护卫,大王可……可还好?”
向东不知如何作答,他本该记住耶律斜轸说的那句忌讳,不插手北院王府内院之事,可在他眼中,元淑与王府其他女子不同。毕竟是几次在途中患难与共之人,元淑吃了不少苦,与耶律斜轸养在温室里的那些柔软女子不同。
就凭这一点,足以让向东对她刮目相看。
向东还记得很清楚,当年他们受困汴京,险些难以逃生,当时元淑也出了不少力,与他们同甘共苦冒死相谏耶律斜轸,他们才能够全身而退。
与只知争得耶律斜轸宠爱的内院女子不一样,元淑对耶律斜轸是真心实意。
向东安慰元淑,“元夫人安心,神医在侧,大王是不会有事的。”
元淑不但没有得到慰藉,反而眼泪落得更凶,“这可如何是好……我也劝过大王珍重,可他就是不听,还险些责罚我。那个杨琪,到底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了大王……如今大王理智全无,一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她见向东神色复杂,又忙转口,“说我为一己之私也好,今日瞧见了大王那般情况,我怎会不心痛?我并不是容不下琪琪妹妹,可她……可她的存在好像能虚弱大王的气运一样,大王一日一日的变憔悴,我于心难忍啊……”
向东勾了勾唇角,想挤出一个无奈的笑都显得吃力非常,他对元淑拱手,“元夫人放心,大王他……他有分寸。”
“瞧,你自己都不确定!”元淑泪如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耶律斜轸真的有分寸?
他对杨琪的疼宠不知超过了多少人能容忍的限度。
此地眼杂,与耶律斜轸的内室相处过久,恐会惹来非议,向东不便多留,“属下还有命在身,先行告退。”
冷冷的望着向东的背影,元淑不再落泪,心里却嗤笑,一个一个都这么没用!
她何时才能成功的离间耶律斜轸与杨琪二人!
眸光转盼,元淑瞥见海夫人领着婢女气冲冲的到槃离居来,她唇角一翘,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的光芒。
元淑迎上去,款款一礼后,面带关切道:“海夫人行色匆匆,可是要寻大王去?”
“管你什么事!”海夫人在王府内嚣张惯了,被人拦住去路,她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海夫人不知收敛与暗藏情绪,稍微一被挑拨,就炸起毛来,难怪之前会被王妃萧氏利用。
这么好教唆的人,也难怪她会被轻易的当枪使唤。
“如今大王一门心思都在琪琪妹妹身上,他是不会见你的。”元淑略带同情道,眼眸深处却藏着浓浓的嘲讽。
海夫人见元淑双眼红肿,就以为她是被耶律斜轸给打发出来了,于是嘲笑道:“大王不见你,未必不会见我!”
至于杨琪算什么东西?随便一吓吓就没了半天命的草包,那样的身子能承欢于耶律斜轸胯下吗?耶律斜轸很快就会知道,到底谁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海夫人对元淑不屑的冷哼一声,甩头离去,直奔槃离居。
元淑冷笑,不吝借用杨琪的一句话,海夫人屡屡触犯耶律斜轸的底线,不会得意太久。
可怜的海夫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
元淑故意走的很慢很慢,才不至于错过槃离居门前的一出好戏。
海夫人自是被槃离居门前的侍卫拦下,下人的忤逆只会更加助长她的气焰,“还快去通报!”
“海夫人稍等。”
一名侍卫将海夫人来见的消息告知了夕月,由夕月代传给耶律斜轸。
很快,夕月来传话,“大王吩咐,海夫人若是有要事,告诉奴婢即可,奴婢代传给大王。若无要事,海夫人还是请回吧。”
海夫人气的跺了跺脚,“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夕月对无理取闹的海夫人翻了个白眼,这内院之中的哪一个女人不想见到耶律斜轸,可哪一个是像海夫人这样厚脸皮的?
“大王想见你的时候,自会去见你,海夫人还是回去等着吧。”夕月留下这句话,潇洒离去。
夕月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竟是海夫人不顾阻拦从侍卫的长枪下钻了进来。
侍卫怕伤了海夫人,没敢用处过硬的手段。
夕月不屑的笑了一声,为了争宠而不要命,还真是蠢女人!
经过夕月身边,海夫人以为她会拦下自己,没想到夕月竟然自动为她让路。
海夫人还来不及多虑,就看见闻声而出现的耶律斜轸立在廊下。
她飞扑进耶律斜轸的怀里,委屈的落泪,“大王……”
侍卫紧接着赶到,跪在耶律斜轸跟前请罪,“属下没能拦住海夫人,还请大王降罪!”
耶律斜轸抬手挥退侍卫,垂眼看着海夫人,神情莫测。
侍卫们如释重负,“谢大王——”
耶律斜轸推开紧缠着他的海夫人,俊美的脸庞似覆了一层冰霜,他冷声道:“越来越放肆,竟对本王的命令置若罔闻——”
海夫人瑟缩了一下,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着从耶律斜轸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抱紧双臂。
海夫人为自己鸣不平,委屈兮兮的说道:“大王的日明明答应过我要在我那里过夜,谁知道连晚膳都没有来得及用完,你就被你的手下给叫走了,一连好几天你都不去看我一眼,大王,你难道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耶律斜轸不为所动,眉宇中带着几分不耐,“你这是在跟本王讨价还价吗?”
听这话好像她与耶律斜轸只是一桩廉价的交易,海夫人更加伤心难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略微苍白的脸颊。
察觉到耶律斜轸是真的动了怒,海夫人没了方才的气焰,唯唯诺诺的小声说:“我不敢……”
“不敢?本王的槃离居你都敢擅闯,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一样直直的插在海夫人的心上,她小声地啜泣着,大着胆子去小心翼翼的靠近耶律斜轸。
“大王……”带着哽咽与撒娇的口吻,竟有一种别样的风韵,海夫人扯住裹束耶律斜轸长袍的腰带,她跟耶律斜轸身边的其它女人可不一样,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耶律斜轸身边承欢了多少次呢!
“大王,人家也是想你嘛!”海夫人的双臂圈住耶律斜轸的腰身,手指着他的脊梁处滑上滑下,“大王……”
她娇媚地一声轻唤,换来的却是耶律斜轸无情的拒绝。
“够了!”耶律斜轸再一次推开海夫人,眼中的不耐之意更加明显,“回到你的院子里去,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休想逃出院门一步!来人,送海夫人!”
海夫人瘫坐在地上,满脸的不敢置信,她就这么失宠了吗?
婢女们上前来搀扶她,海夫人保留这最后的一丝自尊,甩开了她们的手,面带傲色道:“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她这么狼狈,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意!
除了槃离居,海夫人刻意往梅园方向望去,果然见梅园门口人影烁动。
那梅园本是她的地方,她搬出去没多久,就让元淑那个小贱人鸠夺鹊巢,这笔账,她可是一直记在心上呢!
动不了耶律斜轸,难不成他还奈何不了一个不得宠的小贱人吗?
海夫人揣着一肚子火气,大步往梅园方向走去。
元淑料事如神,知道海夫人会来似的,早叫人在院子里备好了茶盏。
元淑双手将一杯败火的菊花茶奉上,举手投足之间显得十分谦恭,“海夫人请用茶——”
海夫人不买她的面子,一手将茶盏倒,并盛气凌人的说道:“你以为本夫人那里没有好茶吗?”
居然拿菊花茶来招待她,真是有够寒酸的!
元淑看着地上破碎的茶杯淡淡一笑,似乎十分不以为意,她轻轻的弹掉手指上的一片菊花花瓣,不疾不徐的说道:“海夫人生大王的气,何必迁怒到旁人身上?照我说,海夫人搞错了对象,要生气也不该气大王,如今大王的一门心思都在琪琪妹妹身上……”
元淑说的话还没说完,海夫人就一点狰狞的打断,“杨琪?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元淑轻笑着,“海夫人大概不知道,她跟你一样,也是大王捡来的。她入府的时间,可是比王妃还要早呢!”
元淑说话的分寸把握得极好,就像是在讲通话故事一样,很快就勾起了海夫人的兴趣。
海夫人似乎不相信元淑的话,“她入府的时间竟比王妃还要早,怎么可能?为什么我在府上的这些年没有见过她?”
“海夫人有所不知,大王可疼爱琪琪妹妹,走哪儿都要带着她,早在几年前大王南下的时候,带着她出海。王妃一直见不得琪琪妹妹受宠,谁知道她竟然买通了大王身边的人,将琪琪妹妹丢到了海中。琪琪妹妹身子骨一直很弱,经不住海水的侵蚀,大病了一场。谁又知琪琪妹妹的病还没好,就在中原走失了。为了寻她,大王险些没命回来呢!”
听了元淑的这番话,海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再蠢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海夫人回想起来,当年耶律斜轸将她从望月坡上捡回来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耶律斜轸甚至还给她取名海奴。
海奴……大海……
耶律斜轸不就是要藉此来铭记他在出海的时候犯的错误吗!
原来她一直是个替代品!
如今正主回来了,她失宠那是早晚的事情……
海夫人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听嘶啦一声,好端端的水袖被她竟被撕裂。
元淑掩饰得意与心中的快意,故作关切,“海夫人你没事吧?”
海夫人怎么可能没事,她都要气疯了!
这些年来耶律斜轸对她的疼爱,让她以为耶律斜轸是真心心悦她,然而那一切不过是她替人享受,这让她怎能甘心?
海夫人咬牙切齿的离去,元淑终于放肆地笑出来。
她成功地给杨琪拉到了仇恨,没有什么是比这儿更让她在意的了。
即便她不亲自出面为难杨琪,自然有人抢着去帮她整治杨琪。
大笑过后,元淑双眼空洞,心中凄苦。“心悦……”
耶律斜轸曾几何时对谁说过这两个字,杨琪大概是唯一一个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吧……
槃离居。
为了将元气尽快恢复过来,耶律斜轸大摆药膳。
儿杨琪跟前,只有一盘咸菜和一碗清粥。
一张桌子,好像被分裂成两个反差强烈的世界,一个富丽堂皇,一个超级寒酸。
杨琪大叫着,“不公平——”
耶律斜轸咬了一口多汁的鹿肉,全然不理会口水泛滥的杨琪。
他唇角上翘,明显大鱼大肉让他吃的很高兴。
杨琪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刺激她!
她身子尚虚,进不了刺激性或者口味太重的食物。
她只能喝一口粥,看一眼大鱼大肉,全当碗里的清粥是鱼肉做的。
耶律斜轸心情大好时,婢女夕阳来报,说向东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
耶律斜轸心想,应该是他交代的事情,向东已经办妥了。
向东进来,跪地行礼,却迟迟不开口。
耶律斜轸知道他是忌惮杨琪的存在,杨琪自然也察觉出了几分。
她很识趣地端起了碗,正要离开,去听耶律斜轸一声命令,“给本王好好坐着。”
耶律斜轸斜睨了向东一眼,“讲。”
向东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平静地陈述着,“属下打听到,池将军确实收了一个高丽人做义子,但那人是不是金志勋就不得而知。池将军利用他的义子做了很多假公济私的事情,而且他对待高丽人的手段极其残忍,高丽边陲的子民惧怕他,年年都给他送上贿|赂。”
耶律斜轸的嘴边挂上了一抹冷笑,这池大忠的野心还真不小,不甘心做一个土皇帝,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中原去。
收服了高丽人,只怕是助长了他的野心。吃着军饷还收人贿|赂,若撂着他不管,长久以往下去,他的势力日益增长,只怕要揭竿起义,异地称王了。
对付这样的人,何须耶律斜轸亲自出面?略施一个小计谋,就能乖乖的让他俯首称臣了。
“既然小小的高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本王就遂了他的心愿,把他调到南疆去。”耶律斜轸自信满满,神采飞扬,一个小小的池大忠还不足以让他头疼,“你去告诉池大忠,想要去南疆,让他把他义子的首级给本王送来。”
杨琪愤然的将纯银打造的勺子丢进碗里,弄出一阵乒乓的响声,“还有啊,你去告诉那个男人,想要做上北院大王这个位置,让他凭本事说话!”
她这番话,大有为耶律斜轸打抱不平的意思。
耶律斜轸心头一暖,胸闷的毛病一下好了大半。
挥退了向东,耶律斜轸对着杨琪眉梢一挑,柔声问道:“北院大王的位置给了别人,那本王去做什么?”
“跟我下乡去种地,你愿意不?”杨琪半认真半开玩笑。
耶律斜轸忍着喷饭的冲动,故作一副烦恼状,“本王只会做官,这可如何是好?”
“做官有什么好?成天勾心斗角的,今天你在我背后捅一刀,明天我在你肋上插两刀,累不累的慌,还不如去过平平淡淡的田园生活。”
耶律斜轸不否认杨琪说的是事实,他却摇头轻声叹息,“你不懂。”
杨琪怎会不懂?
耶律斜轸的野心可不比池大忠来的小。
耶律斜轸见杨琪的神情恍惚,就知不该跟她讨论严肃的军中之事。
“过段时间是萧太后的寿辰,你说本王该送她什么样的礼物才好?”
杨琪坦白道:“送啥都不如送银子来得实际。”
耶律斜轸无奈地摇头,他不该问杨琪的。
他怜悯地看着杨琪,好像杨琪无药可救似的。
慢慢的,他眼中的怜悯化作了疼惜,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
“多吃些,这段时间,你身子上可掉了不少肉。”
杨琪委屈,“光喝粥吃咸菜,哪能吃胖呢?”
“先忍一忍,过两天身子好些了,本王好好的给你补一补。”
杨琪轻松很多,吃得高兴起来。
*****
向东离开槃离居,正要出府去办差,结果遇上了元淑。
槃离居和梅园距离很近,又是“门当户对”的关系,槃离居里里外外有什么动静,可以说逃不过元淑的眼睛。
一天遇见元淑三次,也足够巧了,向东没有多想,只拱手向元淑行礼,“元夫人。”
“向护卫到里面坐吧。”元淑两眼无害,眼眸中清澈纯粹的光芒让人心生罪恶感。
向东难得脸红,深知北院王府的规矩,他若是在耶律斜轸的内院不避嫌,只怕有偷奸的嫌疑。
“元夫人,属下有命在身……”
元淑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神情显得比向东还要为难。
她挺了挺胸脯,清高道:“向护卫,本夫人断然没有自毁清誉的意思,你可别误会了。”她柳眉紧蹙,似走投无路,“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我本来是要禀报给大王的,可是你也知道,如今我们这些女人想要见到王一面,好比登天啊——”
向东犹豫了一下,“元夫人可说说看,若是要紧的事,属下可代为转告大王。”
元淑神色严肃,四处巡视一样,刻意压低声音,“此处耳目众多,还请向护卫到里面一叙。”
梅园的斜对面就是槃离居,向东当然知道此处耳目众多,不少人为了讨好耶律斜轸的欢心,不惜大费周章的在此安排人监视槃离居门前的一举一动。
既然是耳目众多,向东更不可能跟随元淑到梅园中去了。
万一被有心人传出了一些不好的话,原本的清白之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北侧有个凉亭,不知元夫人可否移步,跟属下到那里一叙?”
“好。”
向东在耶律斜轸身边当差,在北院王府的日子少说有十年,可以说比谁都清楚本院王府中的构造。
此处凉亭比较简陋,没有花海环绕,也没有鱼池荷塘,大部分时候都被府上的下人用来偷闲了。
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的地方,即便向东在这里与元淑有过接触,众目睽睽之下若还是有人将此事传到耶律斜轸那边,他也是问心无愧的。
待元淑在凉亭中坐下,立在一旁的向东开口,“元夫人有何事尽管说。”
元淑未语泪先下,我见犹怜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得紧。
好在向东的定力足够,才没有一时慌了手脚。
“向护卫,向大人……“元淑哽咽着,以袖拭泪,“若是出了事,都是我的错……”
人说的话模棱两可,向东听得好糊涂,不过那句“若是出了事”,却是让他紧张了一番。
“元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向东耐着性子追问。
元淑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说道:“向护卫有所不知,今日上午你前脚一走,海夫人后脚便去了槃离居。她大概在大王那里受了委屈,被大王给你撵了出来,当时我还没有走远,不幸就成了她泄愤的对象。她抓着我一直问,大王明明那么宠爱她,怎么如今却对她是冷冰冰的。我好心说了一些话来安慰她,她恐怕是误会了琪琪妹妹,我瞧海夫人临走的时候脸色不对劲儿,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恐怕她会对琪琪妹妹作出不好的事情来……”
向东听的无比纠结,女人之间的战争也是不容小觑的,这王府内院就是她们的战场。
可是耶律斜轸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他不应该插手那内院之事。
元淑哭的好无助,她泪眼汪汪的望着向东,像是在看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向护卫,你说该怎么办?海夫人若是做出不好的事情牵连到大王,那该如何是好啊!”
“这……”向东进退两难,左右摇摆不定,一方面担心耶律斜轸的安危,另一方面也谨记着耶律斜轸的警告。他犹犹豫豫的说道,“元夫人不如将此事告诉槃离居的夕阳夕月,此二人在大王身边伺候多年,应该会有主意的,我还有命在身……”
向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带怒色的元淑打断,“什么事是比大王的性命还重要!”
元淑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向东找不到话反驳。
元淑哭诉,“夕阳夕月,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二人,我听说槃离居的那几个奴婢,早就被人给买通了,借着方便监视大王的一举一动,向护卫你是没看见,其实你刚才从槃离居出来,便有一个婢女紧跟着跑出来,不知去向何处……除了大王身边忠心耿耿的你,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向东心上莫名的生出一股暖流,再次看向元淑的泪眼,他竟然心塞起来。
向东的声音柔了几分,“元夫人莫要担心,大王身边那么多侍卫,不会轻易让海夫人得手的。”
元淑的眼眸暗了暗,她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异样光彩,好像喃喃自语,“不要小瞧了手无寸铁的女人,有时候这样的女人,比边关掌握数万万将士的将军还可怕。将士杀人见血,这样的女人杀人可是不见血的……”
向东神色复杂,心想着是不是要去槃离居给夕阳或者夕月带个消息……
可一想到元淑的话,向东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伺候耶律斜轸多年的夕阳和夕月,真的被人买通了吗?
可是他就这么冲到耶律斜轸跟前,该怎么开口呢?
这可是耶律斜轸的内院之事,由不得他做主。
回过神来,向东一怔,不知不觉,他竟然失神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脑海中有过短暂的一片空白,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那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白。
向东向泪水连连的元淑看去,并没有察觉她的神色有异常。
这是元淑双眼红肿,似乎哭了许久。
向东恍惚了一阵,强压胸闷的感受,并强行移开了视线。
“属下还有命在身,就先告辞了!”向东离开得有些狼狈,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异常。
元淑却垂头冷笑,收拢了暗藏在袖间的迷魂香。
已经从向东的口中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此事不可耽误,她立即起身往梅园去。
梅园之中,一名身着朴素的花匠正在为一棵梅树驱虫,此人便是乔装改扮过后的金志勋。
即便金志勋对她心爱的耶律斜轸居心不良,元淑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毕竟金志勋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金志勋见元淑神色匆匆,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元淑恐慌,“这几日,若是你义父来信召你回去,你千万不能走!”
“怎么了?”事情似乎挺严重的,金志勋心里七上八下。
“耶律斜轸恐怕已经知道了你跟池大忠的关系,已经派人给池大忠传话,池大忠若想南下,就要送来你的人头!”元淑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因为这是她从向东的口中探听到。
金志勋后背发凉,心里自然害怕,“打蛇七寸,耶律斜轸还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就能找到池大忠的弱点……”
元淑冷笑了一声,总觉得是金志勋高估了耶律斜轸的个人能耐。
耶律斜轸手下若是没有一干出色的人为他卖命,他闲坐北院王府,怎么可能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只怕池大忠身边有内鬼,你可别站错队!”
金志勋又不愚蠢,他以前仰仗着池大忠的鼻息过日子,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他清楚得很,池大忠为了他自己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肯定会尽可能地出卖掉身边的人。
“妹妹安心,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掉的!”金志勋的眼底划过一抹狠厉,就算要死,他也要拉着耶律斜轸陪葬!他眉梢一挑,对元淑讽刺道,“如今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一个心里没你的男人,要他何用?”
元淑狞笑,“我就是见不得她跟别的女人好!”
“你若是真心见不得他们的好,就把耶律斜轸受内伤的事情散播出去,到时候有的是人赶在你面前去刁难他们!你之前不是挑唆了海夫人吗,到时候内忧外患加起来,耶律斜轸一定不会寂寞。”
元淑轻哼了一声,眼角带着不屑,“枉你自诩聪明,却睁眼瞎,看不清时局。我是挑唆了海夫人没错,如今海夫人被禁足,没有耶律斜轸的命令,你看他敢踏出院门一步?除非她不想要那双脚!让海夫人成事儿,恐怕是指望不上了。至于外头那些三教九流的杀手,能不能敌得过耶律斜轸手下的那群暗卫,还有的一说。如今耶律斜轸元气大伤,只怕北院王府会加强守卫,比以往还要滴水不漏。除非找到一个高手,一个真正的高手——”
看元淑自信的目光,金志勋就知道她心目中肯定是有了人选,“此人是谁?”
元淑目光一转,忍不住失望,“此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掌将杨琪打成半身不遂,而且韩飞在他跟前不过就是个虾兵蟹将,我想要是让此人跟耶律斜轸对招,起码能打成个平手,不过如今耶律斜轸大不如以往,他肯定能胜过耶律斜轸!”
金志勋心动不已,若是买通了此人,国仇家恨不愁不能报!
只是可惜——
“竟然不知道此人是谁……”
“此人身份也未必成谜,我总觉得,耶律斜轸对此人的身份有几分怀疑,怀疑的人是萧太后的手下……”
金志勋深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重复,“萧太后?!”
元淑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杨琪命带桃花,不仅得到了耶律斜轸的青睐,还与当朝的小皇帝走的很近。我听说杨琪受伤的时候,当时就是跟小皇帝走在一起。”
金志轩稍微有些明白了,萧太后容不下杨琪,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萧太后不像那么阴损之人,而且她英明果决,下手绝不拖泥带水。
元淑说的那个高手是萧太后的手下,金志勋表示怀疑。如果这是萧太后容不下杨琪,杨琪绝对活不到今日。
潜伏在大辽的这个高手,一定另有身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