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里是离夫人的宫院。”侍女小声提醒我。
我猛地顿住,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姻的宫院外。
院门微开了一条缝,我看到那两个人,一个静静地坐着,吹着他的埙,另一个静静地跪着,小心地为他斟茶。
多么温馨的场景啊,我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离姻,这两个晚上,我都梦到你姐姐。”赵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一震,在墙外停下脚步。
“王上,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离姻的笑声听来为何如此苍白。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嘉深深地叹息,“可这两天,她总是到我的梦里来。”
“是不是姐姐来给王上托梦呢?”离姻轻声道。
“她什么都不说,就是不停地流眼泪,好象很伤心。”嘉低声道。
“王上可曾问过她?”离姻柔声道。
“我追上去,想拉住她,她狠狠地推开我,就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王上,只是梦而已,姐姐已经走了三年多了,还想她作什么,小心伤了身体。”离姻的声音夹着叹息。
“可我怎能不想?我也想忘,终究忘不了啊。”嘉的声音渗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离姻不说话了,我仿佛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紧咬的唇。
心里升起一抹莫名的伤感,我却忍不住轻笑,她终于得到了她最爱的男人,只可惜这男人,却始终忘不了她害死的女人。
她最爱的男人,每天到她这里来倾诉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这也是种痛苦的折磨罢。怪不得离姻瘦了那么多。
“你早些睡吧,我走了。”赵嘉道。
“王上,不留下么,夜已经深了。”离姻柔声挽留。
“离姻,今晚,我可能又会梦到她。你明白吗……”赵嘉叹气。
“……不,我不明白。”离姻的声音透着一丝哽咽:“三年多了,我整颗心都在你身上。可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如那个死去的人,王上……。”离姻说着说着,失声痛哭。
“离姻,她是你姐姐。”赵嘉提高声音道。
“我不管,我只知道她死了,而我还活着,王上宁愿去等一个死去的人,都不愿陪一个活着的人,我不甘心……。”离姻抽抽噎噎道。
“小姻,别哭了。”赵嘉沉默了一阵,放缓声调,柔声安抚。
接下来,该是一场温婉动人的柔情戏吧。
我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头顶的月亮亮得骇人,我在月光下默默走着。
“夫人,还要散心么?”侍女怯怯地问。
因着那一日的惊艳亮相,所有人都知道我貌似无盐,也难怪她们都不敢看我,陪着我这么丑陋的女人走路,对她们来说,应是一种折磨吧。
我叹了口气,笑道:“再转一圈吧,还早。”
侍女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跟在我身后。
原谅我变得恶劣的心情,我不是有意要折磨她们的,我只是暂时睡不着,又不想一个人罢了。
兜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回去了。
刚刚走到房门前,一个黑影走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惊了一跳,待看清他的脸,忙屈膝施礼:“王上。”
他轻轻挥手,侍女无声地退下。
黑暗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不是在离姻那里么,怎么这么快就……我心里一阵紧张。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枝发钗是你找到的?”
他既然来问,就已没必要隐瞒,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这件事,是离姻的错。”他犹豫一会,叹息着说。
心猛地缩紧,原来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那天在离姻和南姬面前的沉默,是因为他对整件事情了如指掌。
他可知道他无声的纵容,险些又一次间接害死我。
胸口猛然憋闷得厉害,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原谅她吧,她是孝容王后唯一的亲人。”他看着我,略带些歉意地说。
我几乎失笑出声,想不到我这个早该死去的人,竟成了离姻的免死金牌。
我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可以不追究她下毒害我,但无辜死去的舞伎、厨子和侍女呢,他们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我已经传旨厚葬他们,也给了他们家人金钱。”
厚葬?金钱?
若是我死了,他也会将我厚葬,给昌平君一大笔钱作补偿吧。
只是我可怜的哥哥昌平君一定无法接受这结局呢。
“那么,南姬呢?”我仰起头直视他:“她就该背这黑锅吗?”
他明知南姬是冤枉的,却不肯出来为她澄清。
嘉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我若是南姬,一定会恨王上吧。”我苦涩地笑着。
爱上这个男人,真得很不幸呢。
他的脸色变了变,俯视着我:“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寡人说话。”
他又自称寡人了呢,方才为了离姻他自愿放低身份,如今因为南姬,他竟又自称寡人。
他还是从前我深爱的男人么?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但我却无法怪他。
因为他如此呵护纵容离姻的原因是我。
罪魅祸首亦是我,若是当初我不救离姻,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象寓言里那个愚蠢的农夫,把冻僵的蛇捂在怀里,让它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毒齿咬我,咬到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索性把一切都招认了吧,我就是赵灵,那个被妹妹推下河的傻女人。
结果会如何呢?
他还会象从前一样爱我、宠我吗?
也许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继续做他的小女人,不去管将来,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别无他求。
真得可以如此吗?
做回赵灵,便意味着卷入这一场女人的战争,在离姻的屠刀下左右躲闪,被那些赵国宗室绑上祭台。
我不敢想。
这样的结果,我没法鼓起勇气面对,更无法尝试。
我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他在身后叫我:“芷姜。”
他竟唤我的名字,为何不唤我夫人。
我停下脚步。
“对不起。”他要说的,竟是这三个字。
“我保证,昨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他坚决地说。
他是说他会保护我吗?保护我不被他宠的女人伤害。他明知那女人想伤害我,却只能给我一个承诺,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对不起?又如何?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