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陡,昌平君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往上攀爬。
远远地看到那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几个字,我上前欲细看。
“夫人,小心。”昌平君突然一把抱住我。
扑……
劲弩贯穿血肉的声音。
昌平君紧紧地搂着我,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他手起剑落,第二支劲弩被他拦腰斩断。
没有第三支,蒙恬率领虎贲军潮水般涌了上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夫人怎么样?”蒙恬急切地问。
我回头,肩上猛然一沉,伸手摸去,摸到一手粘湿。
“殿下……。”我惊呼,身后,昌平君缓缓倒下,一抹殷红的血迹象鲜花一般在他背上缓缓绽放。
“殿下,殿下……。”我蹲下身,把他的头抱入怀中,大声呼唤他。
他勉强抬起眼眸,朝着我微笑,“夫人,你……没伤着吧?”他有些吃力地低声问。
我看着他,心莫名地震撼,这个男人竟然愿意用血肉之躯挡住射向我的暗箭,甚至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关心得依然是我的安危,为什么?
他和荧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为她的女儿付出生命。
我真得迷惑了。
“军医,军医。”蒙恬在我身后大喊。
军医把他抬起来,迅速为他止血。
“夫人,快回营地,这里危险。”蒙恬招来一大群侍卫,把我紧紧地围在中间,护送着我下山,身后秦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快追,不要让刺客跑了。”蒙恬大声下令。
石碑立在山腰上,只有一条大道,四周全是密密的山林,刺客若想跑,可以跑得很从容。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目标竟然是我吗?秦王的一个妃子,刺杀我有什么意义呢?值得他们用生命来冒险。
小妍在山下迎接我,听说了刺客的事,她脸上花容失色,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只好一个劲地安慰她,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住哭泣。
昌平君被护送到他的帐篷里,我本想去探视,军医说殿下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之中,我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
白天发生的事,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昌平君说过的话,也在我耳边不停回响。
从第一次在太子府,他看着我的脸呼唤荧儿,到雍城,他掏出我的玉镯,说是他送给母亲的。再到今天,他不顾生死挡住袭向我的利箭……
为什么?
是因为我的母亲吗?
难道他深爱着母亲,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若我是母亲,也要被他感动。
只是,十八年前,他才多大,怎么可能去爱一个大他很多的歌伎。
还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是被俘后流放蛮野之地的赵王迁吗?
所有的疑问堵在心头,我很困惑。
快天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满眼的雾气,雾气里跑来一红一黑两个小小身影。
“八儿,看你往哪跑?”长发如墨,笑如春花的红衣女子,在雾气中咯咯轻笑。
“姐姐,我在这里。”一个黑衣的男孩,满脸灿烂的笑容。
“抓着你了。”红衣女子扑过去,一把抓住男孩的袖子。
男孩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哪摔疼了?”女孩慌乱地弯下腰。
男孩抽身就跑,哈哈笑道:“哈,抓不着我,抓不着我。”
“八儿,你骗我。”女孩柳眉倒竖,一脸的怒气。
“此谓兵不厌诈。”男孩得意地说。
“你可以骗天下人,但是不可以骗我。因为我是最最喜欢你,最最疼你的兰兰姐。”女孩认真地说。
“是八儿错了。”男孩上前,拉住女孩的衣袖:“姐姐原谅八儿吧,八儿以后再也不敢骗姐姐了。”
女孩一笑,拉着男孩欲走,我急忙叫道:“等等。”
他们一起回过头。
“你是谁?”我望着那女孩,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着她的笑明艳动人,魅惑人心。
“我就是你啊。”女孩伸手指我,回手指自己,咯咯笑着。
我就是你?我迷惑了。
……
醒来以后,我在窗前坐了很久,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红衣女孩说的那句话: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是赵兰兰在梦里暗示我什么吗?
或者是我身体里曾有过的一段记忆,它在悄悄苏醒。
我仿佛已经猜到那谜底,却不愿再猜下去。
吃过早饭,我终于忍不住屏退众人,走进昌平君的帐子。
他静静地躺着。
我问过军医,说君候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
我就在他床前坐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长着一张冠玉般洁白滑润的脸庞,修长笔直的眉,总着透着温和优雅的星眸紧紧地闭着。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头上的玉冠取了下来,平时被整齐束着的发垂落枕畔。倒给他添了几分少见的邪魅。
他在睡梦中轻叹一声,漂亮的眉微皱着。
我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眉心,想把那些皱纹抚平了。
他的肌肤象美玉一般光滑,额上凉凉的,有微微的冷汗。
我掏出怀里的帕子,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沉沉地睡着,神态安祥从容。
我默默地看着他。
昌平君是那样一个从容优雅、又极有情趣的优秀男人,如果没有赵嘉,如果不是他秦国君候的身份,说不定我真得会喜欢上他。
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
他给我的,一直是兄长般的关怀、怜惜和疼爱。
可以无限地接近,却永远不必担心他侵犯我。
有时,我甚至忘了他也是潜藏的敌人。
那年在太子府,他的剑险些划断我的咽喉。
如果不是我酷似荧儿的面容,如果不是太子丹那一箭,我早已死在他剑下。
他对我这么好,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我的母亲,或者,只是为了和氏璧?
象他这样城府极深的男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读透。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总要费尽心机地彼此试探、揣测,只会把曾经深浓的爱消磨殆尽。
我从怀里掏出铜镜,仔细地端祥自己。
眉眼、脸庞、鼻梁,都与眼前的男人毫无相似之处。
难道是我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