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将军,小女子今日求见,也是出于无奈,将军一向英名远播,不会放任手下做出荼毒百姓,虐待俘虏的事情,否则怎么取信于天下万民?”我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他沉默了一阵,道:“抬起头来。”
他似曾相识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一时竟不敢抬头。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托起我的下巴,我无奈抬头。他果然是那日潜入公子嘉府中的年轻将军。原来他就是蒙恬,和想象中的完全两样,我原以为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将一定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肌肉男,反差太大了。
在我涂满泥灰的脸上扫了一眼,他松开手,冷冷道:“擅闯主将大帐,按秦律,应处枭首之刑,你可知道?”
我咬了咬牙:“奴婢是赵人,不知道秦国刑律,但是奴婢知道,无论赵人,秦人,皆是中原百姓,将军身负押送俘虏之重责,可知这些日子死了多少赵国女子?”
蒙恬一愣,望向一旁的手下:“死了赵国女子吗?”看来他竟不知情。
手下不敢隐瞒:“从邯郸出发到现在,一共死了二十一名女俘,她们不过是地位卑残的奴隶,属下以为此等小事不必禀告将军。”
蒙恬大怒:“混帐,离咸阳还有一个月的行程,只不过短短十几天,已经死了二十一人,你还说是小事,来人,把他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
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不禁愣了一下,急忙补充道:“将军,责罚他只是其次,如今女俘缺衣少食,又无柴薪,已有多人患病,必须马上请医调治。”
蒙恬回过头:“传我的令,命军医前往探视,女俘的衣被口粮,柴薪,一律按士兵供给,不得有误。”
我立刻拜谢行礼,转身要走,他在身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姒。”我随口编了个假名。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不敢久留,快步离开。
从这天开始,我们的待遇真得改善了很多,因为离姻的事,除了雪姨和青儿,我不想多和别的赵女接触,但她们看着我的目光,却分明多出了几分敬意。
在女俘营里,我象其他所有被俘的赵国贵族女子一样,吃饭、睡觉,然后就是不停地赶路。
这里已经没有了贵贱之分,就象雪姨所说,邯郸陷落,国之不国,就算贵为公主、夫人,也一样沦为最卑贱的奴隶。走在黄土铺成,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道上,我在思考自己未知的命运。繁华的咸阳城里,真的有我要找的东西吗?它能不能送我回去。还有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古装男人,他之于我,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仅仅是一个梦而已。
黄昏的时候,秦军在一处野地上宿营。
天气依然寒冷,哈气成霜。
吃过晚饭,我到河边打水,河上结着冰,厚厚的一层,象一面巨大的镜子,能照见人的影子,我试着踩到冰面上,有点滑,不过很快我稳住了,踮起脚尖,象跳芭蕾舞一样转一圈,再转一圈……
“你在干什么?”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不禁吐了下舌头,立刻回过头:“蒙将军,我想打水,可是冰太厚……。”
“我来帮你。”
他抽出长剑,擦过我身边,运功在冰块上慢慢划出一个圆圈,再轻轻一拍,轰的一声响,河面上露出一个圆圆的洞,正好可以容下我手里的木桶。
“多谢将军。”我弯下腰,看到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蓬乱的头发,上面粘着草屑和泥灰,一张脸又黑又脏,看不清本来面目,手也是黑的,就象一个真正的奴隶。
而他,高大雄伟,神采飞扬,一身黑甲更衬托得他英气逼人。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定是幅很奇怪的画面。
我忽然想笑,勉强忍住,弯下腰,提了满满一桶水。
他看着我:“你就是那个叫赵姒的女俘?”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我一怔,急忙回话:“是,将军。”
“我查了战俘册,里面没有你的名字。”
我心一跳,急忙回话:“可能是将军的手下一时疏忽,不小心漏掉了奴婢。”
“是这样。”他皱了皱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是赵国公主?”
“不,奴婢只是赵国宫中的一个普通宫女。”我低眉顺眼地说。在这种时刻,人越普通,越平庸,就越安全。我不想让他认出我。因为我不知道那样的后果是什么。
“你不象普通宫女。”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而且……你的声音,还有身材,都给我似曾相识之感。”
我忽然想起自己冻伤的嗓子已经好了,难道他想起了我,只是太子府的匆匆一晤,在他心里,能留下多少记忆呢?
“将军莫非有一位故人,长的很象奴婢?”我抬起头,试探地看着他。
“故人?”他一愣,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
“那位故人,一定是将军的同乡吧。”我问。
他顿了顿,露出思索的表情:“不,她和你一样,是赵人。”他仔细看着我,象在努力回忆什么:“我遇到她的那一天,天很黑,她披散着长发,穿着曳地长裙,悄悄地跟着我。”
“是吗,真有趣。”我笑着说,心里开始打鼓,他说的果然是我。
“是很有趣。”他也笑了:“她长得很美,很聪明,也很有勇气。她还对我说,城破之日,不要屠杀百姓。”
“是这样啊。”我轻应,开始寻思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
“进城之后,我找了她三天,后来才知道,她是公子嘉的女人。”他抬起头,望着冰封的河面,脸色有些阴郁。
公子嘉的女人,是说我吗?现在已经不是了,永远都不会是。在那些赵国族人眼里,我是个妖女,秦人的奸细。就算嘉真心爱我,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心又一丝丝地抽疼了起来。感情的伤口。为何总是这么难以愈合。
我想到离姻,没有了我,嘉真得会喜欢上她吗?她会如愿以偿吗?至少,她一定不会再伤害嘉。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惊,急忙开口:“我在想,她现在在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望着眼前的河水:“公子嘉带着她逃走了。”他低低道,语气怅然若失。
“原来是这样。”看来嘉真得顺利离开了,他一定去了代郡,只是他带走的那个女人,却不是我。
胸口忽然一阵阵发堵,我不敢再呆下去,匆匆告辞。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立刻离开他,走出老远,回头一望,他还立在河岸上,夕阳的光芒衬着他的身影,竟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